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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哀。”景寒用隐含淡淡悲悯的语气劝慰了何父一句, 虽然他面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但语气里多少还是夹杂了一些温度,虽然……很少就是了。
天底下的惨事、祸事很多, 几乎每天都有惨绝人寰、悲痛莫名的事情发生, 何家只不过是其中一例, 并不是唯一,也不是最为悲惨的。
景寒对何家确实抱有一些同情和悲悯,但这份感情并不太浓重, 也并不深刻,更像是恰逢其会的碰上了,所以才触景生情, 流露出些许悲悯来。
有关痛苦、悔恨、悲伤的事情,景寒实在是见得太多,到如今, 寻常的祸灾惨事实在难以打动景寒的心,让他流露出动容之色来。
毕竟, 景寒觉得他自己也挺倒霉的, 死后因莫名原因流落到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虚无的混沌虚空,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也很惨很倒霉啊!
紧紧握着拳头, 何父远比年龄更加苍老的脸庞上表情扭曲痛苦,他咬紧牙关,眼底隐隐有着泪光闪烁,眼神痛楚悔恨到了极点,目光浑浊而找不到落点。
节哀?
何父没有办法不去哀痛, 不去伤心,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 失去了何家振兴唯一的希望,还因为……
在何父看来,其实长子何成平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当初,是他亲自陪着何成平去郡城赶考,也许他能把握住那一刻的关键,救下因故身亡的长子。
那份生机、那个机会,是在他手中硬生生错失的,就因为他当初一念之差,没有和儿子一起去郡城,所以他在儿子遭难的时候不在他身边,没能带着他避过灾难,将他救下来。
是他错失了长子生还的机会!
他也是害死儿子的凶手之一!!
砰的一声,何父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堂屋被踩实的地面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来。
连绵不断的硕大泪珠从指缝中滑落,砸落在何父的膝盖上、堂屋的地面上,很快就在麻布裁的裤子上晕开了一个个深色的水花。
背深深地驼了下去,跪在地上的何父捂着脸痛哭出声,哭声是极为压抑的呜咽声,只听这声音,就让人觉得一阵心酸,似乎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哭泣之人心中的痛苦。
在听景寒说出儿子的死因后,何父真的是后悔不迭,满心悔恨悲痛,他嗓音微颤,声音嘶哑地痛声道:“当初我该陪着平儿去郡城的!我该陪着他一起去的!!”
在满心的痛苦悔恨中,何父心里对自己的愤怒、厌弃和迁怒到了极点,捂着脸的手松开,却是自己动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像是要把他心里所有的悔恨自厌发泄出来似的;又似乎是不这样做,就没法让自己从那喘不过气来的悔恨痛苦中浮上来似的。
何父这么自责悔恨其实是有原因的:
半年前,要不是因为何父想留下来秋收,想好好把秋收度过去,多收一点钱攒起来,他其实是应该陪着何成平去郡城赶考的,就像何成平之前去县城考秀才那样。
可当时,何父想着郡城也不算很远,有力气大、人也老实能干的田哥陪着儿子去赶考就足够了,少一个人去就能少出一份路费,钱攒起来可以供儿子继续读书。
可谁能想到,就是因为他想省那一笔路费,就是因为他贪心秋收的收成,在何父没有看到的时候,他的儿子就出事了、遇到意外,死在了去郡城赶考的路上。
不管如今何父心中有多少悔恨,多少痛苦,都已经是悔之晚矣。
何成平已经死了,死者是不可能复生的,他们再怎么痛苦难受,也唤不回逝去的人。
更何况,何成平已经被景寒走捷径送去转世了,只怕现在他都已经重新出生,彻底与“何成平”这个前世分离,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了,根本不可能重新变回何成平。
“都怪我,都怪我!”在扇了自己一巴掌后,何父抱着头痛苦不已地吼叫起来,在浓浓的自厌之下,他的情绪也渐渐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略略蹙了蹙眉,景寒面色微沉,抬手一点,一道蒙蒙的白光自他指尖激发而出,落到了何父身上。
在被蒙蒙的乳白色光芒照耀全身后,何父面上的痛苦之色缓解了许多,因满心悔恨自厌而变得有些狰狞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整个人慢慢的平静下来。
虽然何父眼底依旧沉着浓浓的痛苦和悔恨,但他心中淤积的过于剧烈的情绪不会再影响他的理智,不会让他再变得失控,也不会让他在剧烈波动、起伏的情绪中受到创伤。
景寒此时安抚何父剧烈起伏的情绪,就和刚才稳定住何母的情绪一样,只不过何母承受不住打击直接晕厥了过去,而何父却没有悲痛到晕厥的地步。
在被蒙蒙的白光笼罩住全身后,何父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虽然依旧悲痛至极,但的理智没有被剧烈波动的情绪影响,到底能沉下心来思考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强忍着满心的痛苦悔恨,何父半低下头,抬起满是老茧、粗糙厚实的大手狼狈又粗鲁地擦了把脸上的泪水,直到把脸揉得发疼,他才放下手,似乎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膝行到何母身边,何父将晕厥过去的何母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他正要站起身,把晕厥过去的何母带回房,让她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抬起头看向景寒,何父咽了口唾沫,嗓音晦涩嘶哑的低声问道:“那这半年来寄回来的信,托田哥带回来的一百两银子,还有那些前来报喜的衙役……”
景寒知道何父想问些什么,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语气平淡地答道:“在何成平死后,用他的身份在郡城考乡试的人是我,去京城参加春闱、考中进士的人也是我。”
“这半年来,给你们写信的人是我,那一百两银子也是我让何成田带回来给你们的——介于你们何家的情况实在是不怎么好,我认为你们需要一笔钱缓解压力。”
说到这里,景寒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何父一眼,不带多少感情的呵呵笑道:“你不会真以为你儿子能随随便便赚到一百多两银子吧?”
何父想了想,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过去平儿一心扑在读书上,只怕没有什么时间去研究来钱的路子,就算他研究了,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赚到那么一大笔钱。”
之前何父不知道真相时,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怀疑自己的儿子,可如今知道这半年来儿子不是儿子,再一回想过去的种种细节,自然发现那些细节里都显露出了破绽和漏洞。
比如说,他们的儿子怎么就那么容易挣到了一大笔银子,不仅托田哥带回了一百两,还有余钱去京城赶考春闱?
又比如说,他们儿子去郡城考乡试前才说过没什么把握能通过,怎么后来就那么顺利的接连通过了乡试和会试,成为了进士老爷、官员老爷呢?
回忆这半年来稍觉违和的种种细节,何父有些恍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彻底接受了这半年来都是景寒变成何成平的模样行走于世的事实。
在接受这一点后,何父紧接着却是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来,盯着景寒语气极为紧张地小声问道:“你不是我儿,那你这考的功名,还有那银票……来路正吗?”
此时,何父心中已经笃定了,景寒不是普通人,他不是神仙就是妖怪,要不然他怎么能瞒过那么多人假扮成何成平,还考了进士,赚了那么多银子。
当然,在神仙和妖怪的这两者之间,何父更偏向于是后者——如果景寒真是神仙,何必要用他儿子的身份呢,直接投胎转世不就行了?
只有妖怪才会借用人类的身份行走于凡世之间,因为他们本身是没有身份的,没法在凡世自由行走,只能借由旁人的身份。
但即使心里认定景寒是妖怪,何父对景寒除了本能的畏惧以外,仍存有不少感激:
至少,景寒没有装成他们儿子的样子欺骗他们,彻底把自己伪装成何成平,而是把事情真相告诉了他们。
不仅如此,他还给了他们何家一些银子,让他们度过了这最为艰难的半年,让他们何家没有因为儿子的故去从此一蹶不振。
不过,感激归感激,自从在心里笃定景寒是妖怪后,何父就觉得他们家藏起来的那一百两银票格外的烫手,真的非常担心那银子来路不正。
似笑非笑地扫了满脸紧张的何父一眼,景寒呵的笑了一声:“你放心,那钱来路很正,不是偷的抢的骗的,也不是用叶子或者石头变的,就是真真正正的银票,你们可以放心用。”
“至于我用何成平的身份得来的举人功名和进士功名,这更不是问题。”景寒笑得淡然,“外人不会怀疑我不是何成平,自然也不会撤除我考来的功名。”
看了眼何父和晕厥过去的何母,景寒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是何成平的父母,我不想欺骗你们,也不想在你们面前彻底伪装成他。”
“可除了你们以外,我不会把我不是何成平的事情说出去,也希望你们不要说出去,让这件事情成为一个秘密——我需要何成平的身份,而他也同意了将身份借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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