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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衣泪凝于睫, 以为自己幻听了。
姑娘是沈家嫡长女,本就与冀侯二公子自小定下婚约。
姑娘容色双绝, 赵公子芝兰玉树, 二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本就是郎才女貌。偏生老爷和继夫人要棒打鸳鸯。
蝉衣心疼姑娘自幼丧母,没了亲娘就等于没了亲爹, 哽咽劝道:“姑娘, 你莫不是说傻话!那康王府的世子爷就是一个病秧,还断了腿, 指不定哪日就归西了, 您嫁过去岂不是要守寡!”
闻言, 沈姝宁身子忽的一僵, 后脊背涌上一股凉意, 当即伸手捂住了蝉衣的嘴。她脑中浮现出陆盛景手持长剑的画面, 那长剑上还滴着温热的血……
归西?
所有人都死了,陆盛景也归不了西。
便是她想要守寡,估计也难啊。
上辈子, 她在冀州躲了七年, 还是被陆盛景全天下“通缉”, 沈姝宁觉得, 眼下最愚蠢的事就逃离。
因为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 最终都会被捉到。
何况, 赵胤, 她已不想要了。
沈姝宁坐起身,她记起自己之所以昏迷,是因着父亲与继母逼迫她替嫁冲喜, 她以死明志未遂。
沈姝宁突然神情凝肃, 对蝉衣交代了一句:“日后不得再说陆世子一句不好,尤其是等我嫁入康王府之后,陆世子日后就是你的姑爷。”
蝉衣呆了,不明白姑娘为甚会对陆世子改观,仿佛一提到陆世子,还一阵畏惧似的。
这时,闺房外传来脚步声,顺着声音望了过去,不多时就见沈父与柳氏双双迈入屋内。
上辈子,他二人也是威逼利诱、先礼后兵,非要逼着沈姝宁代替沈玉婉嫁去康王府。
沈姝宁眸光微冷。
她彼时一直以为,即便母亲早逝,她好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纵使父亲平日偏宠沈玉婉,也断不会不要她这个女儿。
可如今,沈姝宁不再对父亲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父亲不准任何人提及母亲,也憎恨母亲,连带着对她也厌恶。
至于为何会如此,沈姝宁并不知情。
沈重山比同龄中年男子俊朗高大,年轻时候的光景可窥一斑,他没有半句安抚,劈头盖脸就道:“你二妹才十四,又天生胆小柔弱,你这个当姐姐的,为何就不能替她?!沈家生你养你十六载,你这是忘恩负义!总之,你不嫁也得嫁!”
沈家已今时不同往日,再无彼时荣耀。
康王府点名要沈家女儿去冲喜,沈家只能塞一个女儿过去。
沈重山对柳氏宠爱异常,连带着柳氏所生的女儿沈玉婉,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柳氏一看见沈姝宁娇妍清媚的脸庞,即便是病中初愈,也是楚楚动人,她心中甚是不舒坦,沈姝宁的存在,无时不刻都让她想起已故的原配夫人。
柳氏用锦帕搵了搵眼底并不存在的泪:“宁儿啊,你二妹妹命苦,天生不足,身子骨一直需要调理,前阵子都晕厥好几次了,你便救救她吧。”
沈姝宁冷眼看着眼前这对夫妇一唱一和。
时下以瘦为美,京中贵圈的小姐们,十个之中就有八个谎称自己身子骨不好,皆在努力经营娇软美人的头衔。
上辈子的今日,她与沈父大吵了一架,与赵胤私奔后,就连母亲留下的嫁妆都没带走。
母亲是青州白家望族之女,当年嫁妆足有一百二十担,可谓是十里红妆。
沈姝宁曾以为,柳氏伤了根本,生不出儿子,会对家中唯一的弟弟好,可她大错特错了。上辈子,她母亲的嫁妆尽数被柳氏母女侵占,弟弟没有落得半分。
柳氏只有沈玉婉一女,而陆盛景不知是怎的了,两月前开始昏迷不醒、汤药不进,就连宫里的御医也束手无措,嫁过去就等于是守寡。
柳氏当然不会祸害自己的女儿,可又畏于康王府的势力,不敢回绝。
“我嫁。”沈姝宁淡淡一笑,面庞苍白但不失美艳,每一处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清丽,“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母亲的嫁妆,我都要带走。”
嫁妆两个字,无疑刺激到了沈重山与柳氏。
沈重山在衙门里任了一个闲职,俸禄还不够他与同僚吃酒的,家中一切开销皆靠着原配夫人留下的嫁妆度日。
柳氏出身不好,如今飞上了枝头,但终归不是凤凰。
没了前夫人的嫁妆,她还拿什么在贵妇圈子里当行头?!
沈重山暴怒:“放肆!你不曾打理过你母亲的嫁妆,又岂知如何料理?再者……”
母亲嫁妆本来就是要留给女儿的,婆家没有擅自处理的资格。
沈重山心虚,自己先词穷了。
柳氏急的冒汗,假意笑道:“宁儿啊,你母亲嫁妆,由我照料着呢,日后定儿成婚,也能派上用场,你嫁入康王府,也用不着那笔嫁妆。”反正迟早守寡,又生不出孩子,嫁妆带过去岂不是便宜了康王府。
柳氏内心腹诽着。
沈姝宁美眸闪过冷意。
她对上辈子的行径懊悔不已。
而如今……
她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沈家嫡长女了。
沈姝宁粉唇微微一动,笑意不达眼底:“父亲,以前是我年幼,不懂打理中馈,可我既然要嫁去康王府,这些肯定要学起来的。再者,母亲的嫁妆,本就应该属于我,此事要是传出去,想必人人都会赞许我。”
沈重山与柳氏身子一僵。
若是传言出去,还怎么替嫁?!康王府点名道姓,要的是沈二姑娘。
他二人顿觉被沈姝宁捏住了七寸,只能咬牙应下:“好!你母亲的嫁妆皆归你!”
沈姝宁唇角笑意消散:“对了,母亲的嫁妆单子,且给我一一过目。外租家虽远在青州,但也会与我书信往来,即便嫁妆单子已经丢失,想必外租家中还有一份,我若想核实,半点不难。”
沈重山、柳氏:“……!!!”
****
从沈姝宁的房里出来,沈重山与柳氏的心几乎在滴血。
原配夫人白氏的嫁妆早就被挪用,为了补齐嫁妆,柳氏还开了私库填补空缺,此前从嫁妆里面拿出的首饰料子又一一放了回去。
沈玉婉摘下心爱的翠玉手镯,忿忿道:“母亲,难道这些真的都要给长姐带走么?”
柳氏今日仿佛被人割了肉:“那小蹄子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精明了,还敢用青州白家威胁我,她也不想想,她出阁后,她弟弟沈定还在我手上呢!”
柳氏气的头昏目眩,她的首饰,私库,存放在钱庄的银锭,这下全要掏出来了。
沈姝宁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貔貅,胃口大开啊。
沈玉婉咬牙切齿:“陆世子也不知几时死,等长姐当了寡妇,还看她如何嚣张!”
一个寡妇,没有孩子傍身,日后还不得依仗娘家。
那陆世子别说让女子怀上孩子,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与废人无异。
柳氏想到这一层,也稍稍顺了气,没错,等到陆世子归西,就有沈姝宁受得了!
****
康王府只给了半个月的期限。
冲喜之日没几天就要到了。
沈姝宁等着柳氏归还母亲嫁妆的同时,她带着蝉衣去见了沈定。
沈定是母亲难产生下的孩子,他比自己更惨,从未见过母亲的模样。
沈定肤色白皙,相貌周正,平日里少言寡语,姐弟二人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
但今日不知怎的,沈定看着沈姝宁的眼神,稍有变化,少年磨蹭了片刻,才道了一句:“姐姐,你这次做得很好!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沈姝宁一怔。
顿了几息才明白了过来,弟弟是指嫁妆的事。
其实,她上辈子之所以不强硬,皆是为了弟弟着想。毕竟,她出阁后,弟弟还是要留在沈家的。可原来人心并非都是肉长的,有些人没有心。
沈姝宁揉了揉沈定发心,十岁的少年郎,个头都快赶上她了:“定儿,姐姐要离开一阵子,姐姐将蝉衣留给你,日后若有什么事,就让蝉衣去找姐姐。你要记住,家中谁也别信,但是蝉衣可以信得过。”
少年蹙眉,他素来话少,言简意赅,傲气的不行:“姐姐为何不逃?逃去冀州,去找赵哥哥。”
沈姝宁又是一愣,原来弟弟什么都知道。
只可惜,冀州赵胤也救不了她。
即便她不替嫁,或是嫁给别人,陆盛景也终有一日会找到她。
“不逃了,定儿在哪里,姐姐就在哪里。”这辈子,沈姝宁不仅要自己好好活着,也要照拂弟弟。
沈定撇过脸,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低低吐了两个字:“矫情。”
少年似乎有太多话要说,沈姝宁离开之前,他道:“罢了,大不了日后你归家,我养你。”
反正,陆世子这个姐夫,他是不认的。短命鬼,配不上他姐姐。
沈姝宁一笑而过。
陆盛景以后会放过她么?
她不知道。
还是先保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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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一方面畏于替嫁的事情暴露,另一方面担心沈姝宁当真会查账,在冲喜的前一日,拆东墙补西墙,总算是将原配夫人的嫁妆归还给了沈姝宁。
当天晚上,柳氏就因为心窝子疼,而卧榻不起了。
沈姝宁出阁这一日,沈家格外冷清,她被塞入花轿,直接抬去了康王府。
嫁衣是临时从成衣铺子里购置的,她抱着自己准备好的宝瓶,头上插着从母亲嫁妆里挑选出来的凤钗。
这就算是出嫁了。
沈姝宁并不想伤春悲秋,她要嫁的人是大周下一任帝王。
将来,她和弟弟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可就指望这桩婚事了。
康王府今日高朋满座、宾客盈门,与沈家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大红绡金的盖头遮住了沈姝宁的视线,她将唯一信得过的蝉衣留给了弟弟,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搀扶着她迈入喜堂的,是康王府的婆子。
“吉时已到,新娘子快些拜堂吧。”礼官的嗓音响起。
这时,沈姝宁对面传来几声“咯咯咯”,喧闹中,有人笑道:“世子爷还在昏迷,少夫人只能与大公鸡拜堂了。”
隔着大红盖头,沈姝宁表情一怔,一丝落寞浮上心头,但她很快就宽慰自己,大公鸡又何妨,这只大公鸡代表着未来的帝王。
且让他人去笑话,她想要的是这辈子寿终正寝,不要死于非命。
大婚是否体面奢华,并不重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就在沈姝宁缓缓俯身对拜之时,那只大公鸡不知是怎的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即便被绑着,也突然扑腾了起来。
大公鸡高高跳起,连带着沈姝宁头上的绡金盖头也掀了下来。
大红盖头缓缓飘起,随后又缓缓落地,如彩霞纷飞。
人声喧哗的喜堂顿时出现了一刻诡异的安静。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新娘子清媚白嫩嫩的脸上。仿佛那一抹颜色吸空了所有喧闹燥气,明明只是稍作打扮,却透着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神韵。
这一刻,如同春暖花开,牡丹争艳。而身着嫁衣的美人,就宛若驾临人间的仙子,随即就要难觅仙踪,人间留不住她。
美人朝霞映月的面庞,带着些许震惊,在场诸人,无一不被她的清媚容光所摄,恨不能再多看几眼。
男宾们方才还在暗中同情陆世子不良于行,命不久矣。此刻却是艳羡、嫉妒,多种情绪纷杂。
而更多的,则是对鲜花多舛命运的惋惜与怜悯。
此等姝色,却嫁给了陆世子冲喜。
暴殄天物!
众人脑中非常默契的同时冒出这四个字。
陆家长公子陆子云眉头一蹙,眸光晦暗不明。
喜婆先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嘀咕:我滴个乖乖,少夫人这般容貌,即便世子爷好端端的身子,用不了多久也会掏空了吧……
“送、送入洞房了!”喜婆高喝,又重新拾起盖头给沈姝宁盖上,遮了四月芬芳春色。
康王与康王妃二人,今日是第一次瞧见沈家女真容,此刻面色各异,但并未说什么。
待新娘子一路缓缓逶迤而去,喜堂众人后知后觉,纷纷深吸一口气,莫名很想跟去婚房瞅两眼。
陆世子还在昏迷之中,可怜见的美人,大婚头一夜,就要独守空房了么?
人群中,赵胤清隽的面容阴沉到了极致。
他方才看清了新娘子的面容,根本不是沈家嫡次女,那不是他的未婚妻沈姝宁么?!
赵胤越想越不对劲,没有告辞,直接拂袖大步离开了康王府,似是要去沈家问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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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房内,大红火烛正熠熠生辉。
严力翻窗而入,迅速靠近了婚床,对着榻上人道了一句:“世子,您的冲喜娘子马上就要过来了,您体内剧毒未解,可千万莫要解开穴道,否则这一个月的努力便会功亏于溃。”
严力知道,世子爷虽然不能动弹,亦不能言辞,但意识是无比清晰的,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也能听见他所说的话。
见陆盛景浓密的睫羽微动,严力又说:“世子爷,少夫人来了,属下就先退下。”
离开之前,严力好心丢下一句:“今日是世子爷的洞房花烛夜,属下恭喜世子。”
“……”陆盛景听了这话只想炸毛,奈何近日他必须“昏迷”。
娶妻冲喜一事,也是王府安排,根本不是他所愿。
他不喜人靠近,尤其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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