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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刚才传话, 说辅国公府的六小姐出了点事。
前任辅国公在宣府事变中随军出征, 事发时他拼命保护皇帝, 力竭而亡。秦沂不好苛待这种为国而亡的臣子, 便特赦辅国公府之罪, 允许他们平级承爵。辅国公的嫡长子同样战亡, 下面的儿子要么是庶子, 要么嫡子太小,后来原辅国公的母亲做主,将爵位传给二房, 也就是原辅国公的弟弟。
这位六小姐便是新任辅国公的嫡女。
这位吴六姑娘也不知怎么走的,反正就无意走到前面,还遇到了秦沂。秦沂带着人到外面走动, 猛不丁看到一个女子, 自然是直接打包递到楚锦瑶这里。现在这位吴六娘已经被送到配殿里,听说辅国公夫人已经过去了。
宫人说完后, 紧张地看着楚锦瑶, 而楚锦瑶却很淡然, 她甚至听完了现在这出折子戏, 才施施然起身, 借口更衣,朝配殿走去。
玲珑一听说这件事情就皱眉, 现在走出戏台,玲珑低声问:“娘娘, 这位吴小姐的事, 该怎么处理?”
“我们怎么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辅国公府小姐,或者她背后的辅国公府,想要做什么。”
玲珑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蹊跷,默默噤了声,随着楚锦瑶朝配殿走去。
配殿里,这位幸运的新国公夫人正搂着女儿安慰,听到宫人的禀报,她将女儿脸上的泪擦干,轻声说道:“六娘你先别哭,为娘去和皇后娘娘说。”
楚锦瑶走进大殿,径直坐到主位上。辅国公夫人行礼之后,坐在一边,轻轻掏出手帕来抹了下眼角:“皇后娘娘,小女不熟悉宫里的路,误入前廷的范围,还不小心撞到陛下。请娘娘代为向陛下转达小女之赔罪,惊扰了陛下,实在是失敬。”
“国公夫人客气了。”楚锦瑶笑着说,“这又没什么,陛下他不至于和一个无知小姑娘计较。不过,本宫倒担心,六小姐是怎么迷路误入前廷的花园的?沿路这么长的距离,没有指路的宫女太监不成?竟然让六小姐一直迷路到前廷。”
辅国公夫人尴尬:“这臣妇也不知,许是当时凑巧人少吧。皇后娘娘,您看小女现在还在哭,她小姑娘家脸皮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兄长以外的外男,发生今日这种事,实在是……”
楚锦瑶没有接话,辅国公夫人又坐了一会,见她实在没有反应,忍不住叫道:“皇后娘娘?”
楚锦瑶笑着看向辅国公夫人:“这不是国公府的家事么,问本宫做什么?六小姐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还是青灯古佛侍奉佛祖,夫人决定就好了。”
玲珑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发笑的冲动,皇后娘娘这些年,不动声色刻薄人的功夫越发精进了。
辅国公夫人的脸已经完全僵了:“皇后娘娘,小女毕竟是一个鲜活的姑娘,怎么能去送去做姑子呢?这不是毁了她一生么。娘娘,请您恕臣妇放肆,今年正好是陛下登基第三年,按例会有选秀,小女已经撞见陛下,再回去议亲也不合适。正好她的年龄也符合选秀规矩,不如娘娘不拘是什么位份,选她进宫吧。”
辅国公夫人说完,看着楚锦瑶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臣妇知道这样做不和规矩,让娘娘为难,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臣妇为了女儿,也只能豁出脸面给她求一条生路。娘娘也是有子女的人,想必能理解臣妇的心情。”
楚锦瑶心说谁要理解你的心情,她的儿子和女儿可不会干这种事。不过话不能说得这样直白,楚锦瑶停了一下,说道:“辅国公夫人想得真周到,只是,谁和你说今年要选秀?”
辅国公夫人明显地怔了一下,新帝登记后选秀是惯例,前几朝帝王即便是有孝在身一样不耽误大选,秦沂身上无父孝,第一年没有选秀就已经足够跌破人眼眶了,京城中众人都猜测秦沂是顾忌国库不丰,这才取消了大选。可是如今三年已过,国库丰盈,国力昌盛,皇帝后宫却还空悬着,这叫什么话。辅国公夫人笃定今年一定会举办盛大的选秀,所以她的女儿提前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也没什么。虽然不合闺誉,但是在皇家,讲什么贞烈规矩。
但是现在楚锦瑶却从容闲适,随口一般说出不会选秀。辅国公夫人愣了愣,这怎么可能呢?寻常男人都三妻四妾,更别说皇帝。可是楚锦瑶堂堂皇后,应当不至于开这种没谱的玩笑。
“皇后娘娘……”
“辅国公夫人和贵府小姐大概要失望了,陛下亲口和本宫说过,后宫庞大,这对民间秀女不公平,故而陛下不肯再做这种压榨民力的事情。自景和元年来本宫放了近十批宫人出宫,若是今年再选秀,那从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辅国公夫人愕然,她都听到了什么?楚锦瑶却已经懒得说了,她站起身,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屏风,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对迩雪说:“迩雪,吴六小姐受惊,你将压惊之物送过去吧。”
迩雪领命,带着宫人朝屏风后走去。她身后的宫人端着一个端盘,上面赫然放着《女戒》。
辅国公夫人当然认识迩雪,这是宫中有名的迩雪姑姑,负责管教新人,宫人中没有不怕她的。等看到迩雪手中之物,辅国公夫人的脸更白了。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原二房现国公嫡女吴六姑娘是不是被人撺掇陷害,这种事楚锦瑶并不关心。但是吴六小姐的下场便是楚锦瑶的态度,杀鸡儆猴,京城里这些权贵人家,也该收收心了。
等回府后,吴六小姐在祖母膝前哭,辅国公夫人也忍不住抹泪,大房夫人带着子女站在一边,不由快意。
辅国公夫人心疼女儿,在宫里撞见皇上,若因此进宫是佳话,如果没有,那以后的亲事就难了,尤其是六小姐被皇后赐了《女戒》,权贵圈里没什么秘密,从此以后,还会有谁家来向六小姐提亲。
辅国公夫人想到这里不由生出一股不满:“皇后娘娘未免欺人太甚,她至今只有一个皇子,不肯给皇上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不说,竟然还毁了六娘。六娘即便是容貌秀美了一些,也不能受这种糟践。”
大房夫人忍不住嗤笑一声,明显地全屋人都听到了:“你们还真是脸大,六娘貌美在国公府里说说便罢了,你们哪里的勇气,在皇后娘娘跟前放这种大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大嫂你这是什么话。娘,您看看大嫂,她不帮着自家女儿,反倒胳膊肘往外拐。”
不等老夫人发话,大房夫人、曾经的辅国公夫人立刻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你议论的人是谁吗?那是皇后娘娘!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宫里放肆,被皇后娘娘管教过后不反思就罢了,竟然还敢说皇后的不是?”
大房夫人看着眼前这一窝蠢货真是无话可说,本朝厂卫这样发达,锦衣卫的探子几乎无孔不入,二房一家竟敢当着这么多人说皇后坏话?真是嫌命长,要是传到如今那位耳中,明日二房的国公就坐到头了。
“我……”辅国公夫人顿了一下,显然也想到勋贵克星锦衣卫,神色不由委顿下来,“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六娘水灵灵的闺女,难道就这样毁了后半生不成?”
“谁让你们自己管不住自己,去宫里做小动作了呢。如今被杀鸡给猴看,怨的了谁?”
这一句仿佛戳到辅国公夫人痛脚,她的声音立即尖锐起来:“大嫂如今很是快意吧,要不是你大房的闺女动手脚,六娘能被人骗到前面去?”
这个骗字其实有失偏颇,要是六娘没有做宫妃的梦,别人还能绑着她的脚去跟踪秦沂不成?这里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可是发展成如今的模样,也只能说咎由自取。大房夫人暗爽地想,谁让你们脑子不灵光,打谁的主意不成,竟然盘算起皇后来了。
大房夫人当年是作为宗妇嫁过来,和只管吃喝玩乐的二房不同,她对政治的敏感度远高于二房。就比如如今后座上这位,绝对是皇帝心尖上的血,龙冠上的珠。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能为了这位的封后大典,冒着篡位被讨伐的风险生生拖了一个月才登基,如今不过几个勋贵女子而已,选秀停了就停了,反正大家谁也进不了宫,倒也公平。
皇后的地位,远比下面人想象的还要重要。
“选秀是多大的事,涉及京城这么多人家,我就不信皇帝真的能取消。”辅国公夫人不信邪,哪个男人能拒绝送上门的年轻美人,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而且京城里许多人家都在暗暗猜测,皇后自从生了大皇子后,连续三年都没有再孕,联系到当年皇后生子时很是艰难,或许皇后被伤了身子,再也怀不上了。这三年皇帝独宿中宫,楚锦瑶还是没有身孕,伤身的猜测越发坚实。
也正是因为如此,各公府侯府送闺女入宫的念头才日益狂热,皇帝年纪轻轻就登基,相貌一等一好,同时还是天下一等一有权势之人,这种人谁不惦记?而中宫皇后疑似再也不能生育,各位年轻小姐们就越发蠢蠢欲动了。
大房夫人却抱着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她嗤笑一声,说:“那你且等着看吧。”
大房夫人是亲历过穆怀皇后全盛、太子大婚以及京城守卫战的人,她这个旁观人看着曾经的太子和太子妃一步步走过低谷高潮,又一起捱过太上皇猜忌和肃王之乱,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患难之情了。这两人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半生历程都牢牢融嵌在一起,帝后的感情,岂是六娘一个肤浅、愚蠢,什么都没经历就想窃取胜利果实的女子能撼动的。
大房夫人有一种直觉,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选秀了。
最开始京城文臣勋贵谁也不信,他们都留着聪明漂亮的女儿,打算送到宫里博富贵,可是第一个三年没有选秀,反倒冬天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第二个三年秦沂没有丝毫提起选秀的意思,而是和内阁商议立太子一事,第三个三年,第四个三年……京城眼巴巴盼着用女儿博富贵的人家震惊地发现,秦沂自继位以来,一个妃子都没有立,楚锦瑶独宠后宫,数十年如一日。
楚锦瑶前三年没有身孕,这是秦沂主动在避讳长子和次子的年龄差距。后面差距拉开,也没见宫里的皇子公主少了。直到此时,历经建元、景和两朝的臣子才不得不悲痛地承认,这父子两人在女色上一样昏聩,只不过一个怜惜的对象多一些,一个将所有的感情集中在一起,投注在一个人身上罢了。
一个任性却又有能力的帝王,实在是全朝臣子臣子无法言说的痛。曾经盼着太子登基的人,到如今才知他们太想当然了。
如今的皇帝,可不是个任人操纵的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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