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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奴斜靠在墙角里,整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做了一团,虽然身上燥热得像是裹了一团火,可却半点都使不上力气。
他的眼睛半睁半寐,模糊中,看到一个晃动的身影。
刀,是刀。
刀光一闪,划过他眼前的一刻,他已完全清醒。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知刀惜刀,也绝不会再有人像他,看到刀的时候,即便已是一个垂死的人,也能瞬间完全活过来。
只不过,刀还在胡阎的手上。
胡阎站在砧板前,舞动着手里的两把菜刀。
刀奴虽在远处,却也看得真切。
他手中的刀虽然粗鄙,可挥起来的时候却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剐皮割肉片片飞,漫天翩如落花雨,剔髓挑筋根根尽,遍地枯似尸骨寒。
他的刀放下时,肉也已割尽。
一整头不足三月的小牛犊,只在这一会儿工夫里就变成了一排齐齐的骨架,像是一尊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他在暗羡胡阎刀工精妙的时候,也在叹惜他们之间那一场没有终结的较量。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断了他的刀。
他刚想到这里,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在不远处,正朝着他笑。
“醒了?”
荼蘼等了小半天的工夫,终于是把他盼醒了,怎么能不笑呢?
刀奴憋足了气劲,想要把身上的绳索崩开,却发现身子早已绵软无力,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气全都源源不断汇聚到丹田下三寸的一个地方,又不能自已的流失掉。
“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荼蘼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仍旧低头抚摸着手里的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刀奴轻蔑地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荼蘼花。”
可是他刚说完这三个字,就后悔了。
谁都知道这是荼蘼花,她又何必问他呢?
只不过是,他问的话,她不稀得回答,而她问的话,必须要有回答。
只是这三个字,他就知道,自己在气势上早就输了下去,早已失去了与其对峙的筹码。
“对,就是荼蘼花。”荼蘼轻轻揪下了一片花瓣,眼睛已笑成了两道弯月,“那你知不知道,荼蘼花是做什么用的?”
拿着荼蘼花的人,就叫荼蘼,他当然也知道。
此时若是不回答,他只怕还要后悔一辈子。
他阴恻恻地笑着,“这种粗俗平庸的花,遍地都是,自然是被人看,被人摘,被人践踏,被人玩弄消遣用的。”
“答错了,有惩罚。”荼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甜,她眨着眼睛很认真地一字一顿说着,“荼蘼花,是用来剃秃子的。”
话未落尽,手已伸出。
她手中拈着的那一片花瓣突然嗖的一下飞了出去,从刀奴的额上划过,将他额头前的一排发际线整整往后退了一寸。
发丝连根削去,却未伤头皮半分。
刀奴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却根本躲不过花瓣飞来的速度,他仍是不屑一顾地冷笑,“也不过如此。”
“故作镇定,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荼蘼顺手又摘了两片花瓣丢出,将他左边脑袋上的头发已尽数剃掉,阳光的映射下竟有些闪眼,
“我不但会剃秃子,还会刮眉毛,更会削耳朵削鼻子,想瘦脸都是可以的,下次我若再听到不对味儿的话,碎的就是你的牙。”
“掌柜的你这手艺是在哪学的,改天能不能教教我?”
张子虚也在学着她的样子丢着随手捡来的叶子,可是却发现叶子轻飘飘软绵绵的,根本就不可能指哪打哪。
“你想干什么?”
说话的人是谢乌有,他早已从梁上警惕地坐了起来。
“我早就看你那小胡子不顺眼了,等我学会了这一招,嘿嘿。”
谢乌有却暗中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总算知道张子虚盯上的是他的胡子,幸好不是他那岌岌可危得已经不能再往后退的发际线。
荼蘼对他们两个人的吵闹早已见怪不怪,她现在关心的只有那个被捆着的人,“早上我是真真儿想放你走的,你干嘛要反过头来捅我一刀呢?”
刀奴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她,满目的鄙夷。
他向来瞧不上女人,更瞧不上听女人话的男人,所以,他根本瞧不上这整间屋子里的人。
他觉得,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有资格懂他。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这样的人又怎么配懂?”
雷泽是他的命,谁断了雷泽,他自然也要谁的命。
江湖规矩,谁上门来招惹麻烦,就是上门去打主人的脸。
可当他听到荼蘼总共只管他要了八十两银子赔偿之后,他就基本已经断定,这个人的品性,大可不必正眼去瞧了。
“说的怪唬人的,我是不懂,那刀断了,你怎么还没死球啊?”荼蘼也同样对这样的人见怪不怪。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大义凛然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等真的国破家亡了,还不是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却没见着一个抹脖子守气节的。
人嘛,想活着谁都不容易,贵在互相理解。
贪生怕死又不是什么大非大恶之事,何苦还非要再去彼此嘲笑呢?
至少,她从不笑话懂得惜命的人,但凡想要活命的人,她也总会去拉上一把的。
不过听了他的话,她倒是放心了,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刀,他真的只是为了胡阎来的。
刀奴没有再回她的话,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即便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多哼半句。
更何况,在这里,他根本完全感觉不到杀意,好像什么都跟闹着玩似的。
“还是早上问你的那个事儿,说了,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这买卖不管怎么算,你都不亏的。”
荼蘼还在一片一片揪着荼蘼花瓣,她的心乱了,需要做着些什么才能平复下来。
张子虚离得她最近,当然也最先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当然,现在他要担心的并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原来柔弱的花瓣真的可以打碎一个人的牙,幸好他知道的并不算太晚。
至少让他知道了,以后真的要少惹掌柜的生气,不然指不定哪一天,他就只能靠喝粥度日了。
刀奴沉默着,好像他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不会言语,不会动弹,也不会疼痛。
他等着她耐不住性子,一刀砍了他,他就算熬出来了。
可是,这天底下折磨人的法子绝不止一种,更不是只有强硬的这一种。
“子虚,去抓一袋蚊子回来。”
她向来很有耐心,尤其是在让人说实话这件事情上。
“抓蚊子?”张子虚听得一愣,“为什么要抓蚊子?”
“要林子里靠水边的那种,几天没吃饱饭的。别抓错了,是母蚊子,不是公蚊子。”
“这也有区别?”
“母蚊子是吃荤的,公蚊子是吃素的。”谢乌有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这个,他懂,“这世上可不止老虎是母的凶,就连蚊子也是一样的呢。”
“那我要怎么区分啊?”
“这还不简单,你把袖子撸起来,哪个咬你哪个不就是母的。”
张子虚切切地咬着牙,低声呢喃,“这么简单,你自己怎么不去?”
谢乌有又靠回了房梁处,懒懒地答道,“我的耳朵要是还没毛病,刚刚听到掌柜的叫的好像是子虚?”
“你听他胡扯,公蚊子的触角上带着毛,母蚊子没有,好认得很。”荼蘼眯起眼睛盯着墙角里的人,从上往下,最后目光完全汇聚在了一个地方,“你给他喂了整整一包,这药劲儿也该起来了。给我扒了他的裤子,套上一袋蚊子,熬上一个时辰,再看他肯不肯说实话。”
骨头硬的人,绝大多数都能熬得住疼,可熬得住疼的人,也不一定能熬得住痒。
毕竟,疼痛这种东西,咬咬牙就能忍住,可是痒,却真不是说受就能受得住的。
听了她的话,几个男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一时间觉得奇痒难耐的已经变成了他们自己。
张子虚点了点头便冲出门去,不敢再多惹她一句。
他庆幸着自己此前的不听话,都只是被麻绳倒吊在大门口而已。
她以前在那个地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知道这么多刁钻古怪折磨人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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