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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队伍抵达东郡, 船上的粮食和药品可谓雪中送炭, 正能缓解当地燃眉之急。
因道路俱被水淹, 半座郡城也泡在水里, 蹚水实在太慢, 东郡太守、主簿及文吏都被带上大车改装的木船, 船后延伸出舢板, 随行百姓挤一挤,再不必涉水而行。
天空中,热气球陆续落下, 很快被方技家收起。
木船上,壮硕的汉子踏动木浆,船后卷起阵阵水涡。墨者制造的机关形成动力, 推动船身不断前行, 随着踏浆速度愈快,破开层层水浪。
遇到湍急漩涡, 汉子会开启船侧机关, 带动船身和舢板一同调头转向。
一系列操作, 看得东郡太守和主簿目瞪口呆, 险些忘记全身均已湿透, 半身还裹着泥浆。直至赵嘉亲自递来干燥的衣物,两人才从震惊中回神, 匆忙接过,向赵嘉致谢。
卫青送来热水和两盘包子, 赵破奴和赵信分别带上几名军伍, 将散发热气的蒸饼包子装进藤筐,送给船后百姓。
水患持续近三月,郡内粮库早已告罄。即便是太守本人,每日也仅能以粥水果腹。此刻闻到包子的香味,喉结不自觉滚动,饥饿感瞬间涌上。想起来时所见,神情又不免黯然。
“使君,东郡诸事需使君主持,嘉同王孙还需赶往济南。”
赵嘉和韩嫣虽为朝廷派遣的赈灾使,但治理水患、主持赈灾及安置百姓还需以当地官员为主。
刘彻发下旨意,命东海郡太守汲黯、济南郡太守郑当时主理此事,赵嘉和韩嫣从旁协助。如此一来,既能借两名太守的威望压制当地豪强,使诸项工作落到实处,也能避免赵嘉和韩嫣不熟悉当地情况,好心办错事。
在赵嘉的劝说下,东郡太守和主簿吃下近日来第一顿饱饭。正饮温水,乍闻赵嘉提及郡内高门豪强,不由得都是一愣。
“朝廷下旨赈灾,粮药均从长安运来,路途远且耗时长。”
“黄河徙,大水何时退去尚未可知。旧河道以南,十六郡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水不退则生计无着。”
赵嘉一边说,一边观察东郡太守,见他眉心深锁,神情间闪过一丝悲痛,不免叹息一声,继续道:“天子下旨,发役夫修筑堤坝河道,以工期发粮布,替以更役,并免三年赋税。此外,告诸郡豪强发粮赈济,并借调健仆田僮。”
赵嘉口中的豪强,不仅包括受灾诸郡,更有旧河道以北的二十多家。
汲黯和郑当时送往长安的奏疏,刘彻尽数看过。
当看到灾难当前,竟有不法豪强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和药价,视人命如草芥,更胆大包天,勾结贪官污吏偷换赈灾粮谷,运走救命的药材,险些酿成-民-乱时,恨不能亲自奔赴当地,将这些该死的恶徒尽数杀死。
此番赵嘉和韩嫣南下,得天子明旨,有先斩后奏之权。
刘彻的意思很明白,凡是被记上黑名单的官员、豪强和商贾,胆敢不按照朝廷的旨意行事,可以当场格杀,事后再上报长安。
先前郑当时在济南郡大开杀戒,有商贾为能保命,供出大量涉案者,不只有当地豪强,还有旧河道以北数家。
碍于管辖权,郑当时无法予以惩处,但也不打算便宜他们,全部写进奏疏,命人送往长安。
随黄河改道,大水泛滥,旧河道以南的百姓多数遭灾,屋舍田产尽被水淹,需朝廷赈济才能活命。
反观旧河道以北,如鄃地等,非但没有受到灾情影响,反而谷穗挂浆,呈现一片丰收景象。
知晓十六郡粮价居高不下,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一些恶徒便打起歪主意,掳掠女子孩童乃至于壮丁,卖给贩僮商队,再经后者带往他郡。
这些被掠走的百姓,有半数是被藏在背后的豪强买走,由庶人沦落为奴仆。部分豪强甚至派健仆假扮盗匪,目的就是掠得田僮。
赵嘉和韩嫣除奉旨赈灾,另一个任务就是惩处当地豪强。
在两人出发之前,赵嘉特地前往拜会宁成,专为请教相关经验。如非雁门郡太远,金雕和信鹰无法一次传递太多消息,赵嘉都想和郅都取经。
对于赵嘉的到访,宁成自然高兴,将对方引为知己,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宁中尉处,赵嘉收获不小,总结起来,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字:杀!
恶人不值得怜悯。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用到这些贪婪成性、心狠手辣的恶人身上,实属无稽之谈。
按照宁成的说法,想要以最短的时间取得最好的效果,杀鸡儆猴作用有限,必须开启群杀模式,逮住一个杀一家,抓出一家灭全族。
别说家人和族人无辜。
他们心安理得享用利益,踩踏无辜者的血泪,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想当年,郅都在济南的凶名能止小儿夜啼。每次提到郅太守,豪强无不噤若寒蝉。遇上手握屠刀的苍鹰,甭管背景如何,都得约束家中子弟,不想被灭掉全族,绝不可胡作非为。
宁成仰慕郅都,投身于酷吏事业,在济南的凶名丝毫不亚于前任。
郑当时无为数年,遇到豪强和不法商贾胆敢踩线,实在忍无可忍,突然间-爆-衫,丢飞谦和光环,抄起长刀,直接来一个连-环-砍。
灾难当前,胆敢行不法事,杀一个算你运气,杀全家就自认倒霉。
有“成功案例”在前,赵嘉需要做的就是手握实据,让旁人挑不出错来,然后该怎么杀就怎么杀,杀到这些鬼蜮之辈心惊胆寒,不敢再生出祸害灾民为己谋利的心思,方才算是成功。
韩嫣支持赵嘉,愿同他一并担责。
如非北方匈奴异动,其他三营需在长安待命,随时准备奔赴边郡,魏悦、曹时和李当户必会请命一同前往。
魏尚和李广身为边郡太守,多年为国守护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上下都要给几分面子。曹时袭侯爵,尚长公主,他若一同前来,更能添几分保障。
可惜事难万全,匈奴集结大军,战端随时会开启,天子亲军必然要开赴边塞,无法全部调来赈灾。
出发之前,魏悦交给赵嘉一份帛书,是他亲自整理的十六郡官员名录,以及当地有名的豪强。
最为难得的是,他在帛书中绘成关系网,包括这些人在朝中的姻亲、故旧乃至同乡。凡是能想到的,一概详细列出,确保不会漏掉一人。
翻阅过帛书,赵嘉不由得心生佩服。
魏三公子简直就是行走的资料库,一座人形图书馆。
有这份资料在手,赵嘉行事更有底气。同韩嫣对照名单,参考天子交给他的名录,两人迅速锁定三家,决定抵达东郡后立即动手,解决恶徒的同时,给其他豪强一个震慑。
必须让这些人明白,他们身负-皇-命,此行一切均为百姓。谁敢在这个关头行不法事,官商勾结,欺上瞒下,损人利己,都将脑袋搬家,必死无疑!
队伍经过险些决口的堤坝,韩嫣调动一批士卒,前往替换护堤数日,全身都被泥水包裹的郡官和百姓。
“用些热水,包子蒸饼管够。”
公孙敖和赵信牵起长绳,将船身固定在堤坝附近,随后将滑轮挂在绳上,一筐筐蒸饼包子顺势滑动,送到青壮面前。
这些都是赵嘉提议,由墨者和方技家联手打造。原本是训练所需,如今装到船上,同样能帮上大忙。
郡官和青壮补充过食水,短暂休息片刻,除几人发起高烧,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返回郡城,余者无一退走,坚持守在险处,随时准备填补缺口。
经文吏说明,赵嘉方才知晓,人群中两个主事的青年,分别是东郡太守的三子和主簿的长子。自堤坝首次出现险情,两人就守在此处,迄今两月有余。
早在水泛时,东郡太守的长子就失去消息。次子出城后和兄弟失散,恐也是凶多吉少。
“使君,请受嘉一拜!”
东郡太守扶起赵嘉,口中道:“在其位谋其政,为朝廷牧守一方,自当护民爱民。吾膝下三子长于膏粱锦绣,饭衣无不得自百姓。遇天降灾祸,大水为虐,自当挺身而出。纵破家殒命,亦不能退于人后,此方不负人主之恩,不负百姓供养,不堕世家之名!”
话落,东郡太守眺望身后,在人群中望见三子,疲惫的面上并无伤悲,尽是骄傲。
队伍进-入郡城,因文吏数量不足,太守和主簿亲自主持调拨,将粮食和药材发往各县。如非实在不能离开,他们必定会亲往各县,确保粮药发到灾民手中。
了解到第一手情报,赵嘉动笔写成奏报,和韩嫣一同落印,交同行的绣衣使者带回长安。
如数卸下物资,赵嘉和韩嫣没有多做停留,队伍又连日赶往济南。
途中遇到一支贩僮商队,且正和三家买主交易,赵嘉一声令下,卫青和赵破奴从船头一跃而下,率两什步卒冲上前,将这伙恶徒尽数擒拿,连同三家买主,一个都没能跑掉。
“大胆!你可知我家主是谁?!”一名身着直裾,明显非僮仆之流的男子叫嚣道。
“是谁?无妨说来听听。”
赵嘉立在船头,俯瞰被扭住双臂,半身浸在水中的男子,嘴角微微掀起,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担心被恶徒跑掉,赵嘉途中跃上飞舸,同大部队脱节。男子不知晓他的身份,错以为是哪家要争抢家僮,这才放胆叫嚣。
不料想,威胁话音刚落,黑压压的船队突然出现在水面,陆续停在赵嘉身后。
看到船上的军伍,再看立在船头的赵嘉,青年脸色惨白,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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