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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队伍抵达济南, 宣天子诏令。
郑当时、汲黯奉命主掌赈济百姓及治理水患等诸项工作。赵嘉和韩嫣从旁协助, 每日里救助灾民, 调拨粮食药材, 忙得脚打后脑勺, 少有能停下喘口气的时候。
所幸大雨终告一段落, 水患稍减, 从各郡征发的役夫陆续抵达。按照长安旨意,堤坝修筑完成,这批役夫能得一笔钱绢, 而且能免两年更役。
因赵嘉和韩嫣一路杀到济南,各家豪强品出味道,再不敢怀抱侥幸, 更不敢公然违命, 遇长吏上门,往往二话不说, 要人给人要粮给粮。有的不等官寺来人, 就从他郡市来粟米, 一车车送往遇灾的郡县。
在大水稍退后, 有三家豪强大贾筹集钱绢粮食, 调拨家僮仆役,帮助灾民修建房屋, 赢得不错的名声。
鉴于他们及时醒悟,表现尚算良好, 赵嘉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暂时收回长刀,对其高抬轻放。罪不致死者,出钱粮抵罪,事情就此揭过。
不过放归放,还是要给他们提个醒。
于是乎,赵嘉和韩嫣商议一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给这些侥幸逃过一劫的豪强和商贾好好讲了一回“道理”。
无需他们从此一心向善,那也太不现实。
但必须做到行事有底线,知晓何事不当为,什么钱不能赚。胆敢跨越这道界限,等待他们的再不会是宽大处理,而是冰冷的刀锋,田蛮就是前车之鉴。
在两名太守的主持下,赈灾工作有条不紊进行。随房屋陆续建起,粮食批量发放,灾民开始还家,过程称得上顺利。
与之相比,治水却遇上难题,始终停滞不前。
赵嘉和韩嫣对此都是一窍不通,提不出太好的建议,墨者也没有多好的办法。
倒是方技家大点技能树,令人刮目相看。更举荐隐居者数人,请赵嘉上奏长安,言其精通水文,于治理水患、重修堤坝定大有裨益。
至于被举荐者是否乐意,会不会抄起刀子砍过来,方技家表示,为国为民,他们扛了!再者说,大家都是从先秦一路过来的,谁不知道谁啊?
比嘴炮或许差点,论动手能力,他们向来不惧!
赵嘉不敢独断,同韩嫣和两名太守商议之后,方才写成奏疏,派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刘彻接到奏请,不由得大喜,立即调派人手搜寻大贤,务求“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赈灾工作也进入新的阶段。
朝廷发下的粮食和药材将近耗尽,如今发放给灾民的粮食,都是当地豪强和富商筹集。赵嘉并未亏待他们,同韩嫣一起成书落印,将情况如实奏禀天子。郑当时和汲黯也在奏疏中有所提及。
刘彻发下旨意,对这些出钱出粮出人的豪强有所褒奖。使得后者感激涕零,激动得满面通红。
并非是夸张作态。
在此之前,他们怀抱的态度是“出钱免死”,保住家族血脉。毕竟赵嘉和韩嫣杀得太多,活脱脱是踩着血路来到济南。哪怕相貌长得再好,态度再是和善,在他们眼中也如凶神恶煞一般。
天子圣旨发下,他们非但不用死,还受到褒奖!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情变化太快,想不激动都难。
若非担心表现太过,让两尊杀神误以为是碰瓷,几名年龄大的家主都想表演一下兴奋晕倒,以示敬谢天恩。
随着隐居者被找到,挨个“请”出深山送往济南,治水修堤终提上进程。
这一次,根本不需要朝廷下令,各郡豪强富商纷纷捧着钱绢在官寺外排队。除为博一个好名声,刷一刷好感,更为赵嘉命人透出的消息,南北商路!
别看赵嘉杀得他们胆寒,对这位发迹的过程,众人皆佩服不已。即使之前不知道,经过私下里打听,口口相传,也能了解得七七八八。
云中沙陵卫女君早已声名远播,凡是北行过的商队,尽皆有所耳闻。卫青蛾和赵嘉同出沙陵,情同姊弟。她能创下这份家业,除自身能力,同赵嘉有不小的关系。
有成功的例子在前,想到自己能搭上边贸大船,各家都是摩拳擦掌,很是兴奋。
比起圈占土地、囤积居奇,显然从正规渠道来钱更让人放心。
最重要的是,除了西域商路,还有百越之地。只要肯担风险,将商路开辟出来,子孙后代不犯浑,至少五代人都能躺在家里数钱。
看到各家的反应,韩嫣到底没忍住好奇,询问赵嘉:“阿多,你是否早就想好了?”
“怎么会?”赵嘉摇头失笑。
他又不是神仙,岂能事事周到。
之所以有今日局面,只能说事情凑巧,恰好赶到寸劲上。他不过是灵光一闪,顺势而为。没想到的是,效果比预期中更好。
豪强杀不尽。
杀掉一批,很快又会再起一批。想从根源上解决,除非改变整个社会构架,而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既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唯有另辟蹊径,设法进行引导。
“王孙也看到,黄河水徙,淹十六郡,百姓多无家可归,无食果腹。时已入秋,今岁粮食定将绝收,明岁如何暂未可知。郡库钱粮多已耗尽,如今又要修筑堤坝,纵有长安支应,人手和粮食仍存在不小缺口。”
韩嫣点点头。
他见识过赵嘉的后勤能力,赵嘉都感到棘手,情况怕是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所以,阿多要把这些人拉进来?”
“对。”赵嘉颔首道,“想要取之,必先予之。世间无聚宝盆,何妨造之?”
“如其得利后翻脸,又该如何?”
“翻脸?”赵嘉笑弯双眼,缓声道,“不说长安如何,单是济南守和东海守,就会让他们知晓后果。”
听闻此言,韩嫣也是一笑,口中道:“阿多说得对,是我没想到。”
丢掉谦和人设的郑当时,手段不亚于郅都宁成,正无限向酷吏靠拢。汲黯相对“讲理”一些,不会一言不合就抄家灭门,但也同样不好惹。更不用说为救灾失去亲子的东郡太守,谁敢在这事上不守规矩,绝对是全家抱团掉脑袋的下场。
几位地方大佬联合起来,手段和实力非同一般。
这些豪强商贾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得利后翻脸不认人,甚至闹出些幺蛾子,当真是活腻了。
“陛下传旨,此间事了,命你我早些归京。”赵嘉放下竹简,话锋一转,“以目前的情况,再有半月,我等即可启程。”
“半月。”韩嫣沉吟片刻,道,“诏令这般急,怕是草原出事。”
“从长安启程时,北边就不安稳。算一算时间,要是匈奴真打算动手,必然会在近两月。”赵嘉道。
依照中行说制定的策略,匈奴劫掠都在秋收前后。再晚一些,边塞-进-入寒冬,天降大雪,想要平安返回绝非易事。
此前汉军冒险冬袭草原,为的是灭掉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拿回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设郡徙民,进一步削弱匈奴本部实力。
匈奴则不然。
胡骑南下主要为劫掠,如果抢不到足够的粮食牛羊,反而因天寒损兵折将,各部对王庭必心生怨恨。对马邑一战之后,威望已有衰落的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匈奴要来,朝廷必发大军。”
按照刘彻的性格,匈奴不来,他还要发兵打过去。遇上匈奴南下,不迎头痛击才怪。
“从此地往长安,疾行尚需十数日。”韩嫣蹙眉道。
“令将士换乘战马,王孙同我先出发。留下大车,随员慢一步缓行。”赵嘉提议道。
“只能如此。”
两人商定计划,接下的时间,逐步同官寺交接,集中精力为返程做准备。
与此同时,数骑快马驰入长安,带来匈奴集结十万大军,正大举南下的消息。
刘彻早有准备,在军报送达当日,即下旨边塞诸郡调集兵力,严密防守,不可有半点松懈。包括新设的朔方郡在内,全部严阵以待。
魏悦、李当户和曹时接到命令,五日后率军北上,同边军一同抗敌。
“阿多和王孙能否赶回来?”从宫内归来,李当户解下佩剑,想起还在济南的赵嘉韩嫣,遗憾道,“如果阿多在,军粮早就解决,哪里需要五日。”
“之前天子下旨召还,大概不用多久,他们就能回来。”曹时提起陶罐,给自己倒了一盏温水,仰头一饮而尽。
魏悦没说话,铺开一张地图,视线在云中、定襄和雁门之间移动,继而延伸向茏城,表情若有所思。
长乐宫内,王太后喝下汤药,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因太后病情加重,陈皇后亲来侍疾,刘彻也在下朝后来探望。
此前一场闹剧,母子之间裂痕愈深。但因王太后这场重病,加上刻意示弱,在病中常提及刘彻幼年,僵硬的关系略有缓和。
毕竟是亲生母子,除非王太后做下不可挽回之事,该有的尊荣和敬重,刘彻都会给她。至于田家,田蛮已被灭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田蚡参与其中,刘彻也不耐烦看他,直接寻个错处,削官免职,再次一撸到底。
刚刚走到殿前,就听殿内传来咳嗽声,刘彻不由得加快脚步。
进到殿内后,见王太后趴在榻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陈娇被洒半身汤药,刘彻不由得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上前替代陈娇扶起王太后。
“陛下来了?正好。皇后守着半日,必然是累了,该回去歇息。”王娡握住刘彻的手臂,开口道。
从字面理解,此言并没什么。但从王太后口中说出,而且是当着刘彻的面,难免令人深想。
当初窦太后病重,陈娇侍疾从不言累,日夜守在榻前,实在撑不住,才歇息一两个时辰。如今换成王太后,半日就累了?
陈娇没有争辩,更没有现出委屈神情。
此时此刻,她做什么都是错。
刘彻眸底闪过一抹暗沉,稍有软化的心再度坚硬,松开扶住王太后的手,对陈娇道:“皇后的确有些憔悴,莫要太过劳累。”
“诺。”
陈娇起身行礼,离开长乐宫。
有天子这番话,无论王太后想要暗指陈娇不孝,还是想借机分出她部分宫权,均无半点可能。
待到殿门合拢,王娡没有再言陈娇,而是放下姿态,试图进一步软化刘彻的态度。
刘彻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面上不显,不给王娡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开口道:“母后歇息吧。”
目送刘彻离开,王娡躺在榻上,告知自己不要急,不能急。
方才挤兑陈娇,是她故意为之,免得改变太快令人生疑。她必须慢慢筹划,不能有任何差错,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不能急,不能急……”
几十年她都等了,不差这点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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