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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元年, 冬十一月, 天子诏举孝廉。
大将军窦婴奏请, 圣旨下至各郡, 凡不举孝, 不察廉, 视为不奉诏, 当以不敬论,重责当免。
刘彻当廷准奏。
是日,飞骑四出长安, 奔赴各郡传达旨意。
同月,江都王刘非重病,上表天子, 请立长子刘建为王太子。
刘彻看到表书, 派宫中侍医往江都国,并召前江都国官, 询问刘建品行。
闻其性-情-放-荡不羁, 既不喜读书, 又无刘非勇武, 偏恣意傲慢, 视江都国为囊中之物,对姊妹幼弟多有不善轻蔑, 遂心生不喜。
为免言辞偏颇,刘彻连召三人, 并问绣衣使者, 所言皆一般无二,对刘建更加厌恶。
待处理完政务,刘彻摆驾椒房殿,同陈娇提起此事,语气不免唏嘘。
“王兄果敢有勇力,年少击吴,以军功得赐旌旗。诸兄弟中,父皇最赏其勇。不想壮年染疾,沉疴在身。观其后继者,长子骄奢-放-荡,无才无勇。次子尚年幼,一样难承大任。”
陈娇端起茶汤饮下两口,又夹起一块糖糕,觉得滋味不错,顺手给刘彻夹了一块。见他迟迟不动,索性递到他的嘴边。
“陛下,这糕滋味甚好,尝尝。”
“娇娇,我在说正事。”刘彻皱眉。不想话音刚落,就被糖糕堵进嘴里。咬着糖糕瞪眼,引来陈娇一阵轻笑。
“我知。陛下说,我听着就是。”
实在发不出脾气,刘彻只能依着陈娇的意思,吃完整块糖糕,饮下半盏茶汤。放下漆盏,心情竟放松不少,莫名升起的郁气也消散许多。
见刘彻脸色转好,陈娇又夹起一块糖糕,放到他的面前,道:“大母曾说过,事无绝对。看一则,想一则,想清楚弄明白,才好做出决断。”
陈娇这番话,貌似和刘彻所言风马牛不相及,却意外让刘彻陷入深思。
“娇娇说得对。”片刻后,刘彻笑了,夹起糖糕送进嘴里,三两口吃完,饮下盏中茶汤,道,“王兄上表请封长子,亦言请恩及幼子。此前主父偃奏请推恩,无妨先恩于王兄两子。”
刘彻说话时,陈娇命宫人再送茶汤,多备几份糕点。
现如今,刘彻常会在陈娇面前提及政事,而陈娇多是听而不言,极少会发表意见。只有刘彻询问,才会偶尔说上两句。
两人成婚多年,未见多么情浓,却始终相敬如宾。
一年年过去,永巷中的美人层出不穷,后-宫-中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皇子公主也陆续出生,却始终无一人能同陈娇比肩。
每月之中,刘彻至少有五六日宿在椒房殿。遇到烦心事,和旁人不能说,多会同陈娇讲。年复一年,陈娇的地位愈发稳固,哪怕她没有孩子,恩宠依旧不衰。
将一切看在眼里,受封窦太主的刘嫖时常感叹,比起窦太后,她的目光实在短浅,心计也差得太多。如果陈娇不是留在长乐宫,受窦太后教导,未必会有今日。甚者,可能早就被天子厌弃。
当夜,刘彻宿在椒房殿。
隔日朝会,允刘非上表。并分江都国为二,分封刘非两子。同时划出八百户,作为翁主食邑。
前朝发生的事,很快有人报给陈娇。
彼时,许美人正坐在屏风前,素手搭在陈娇额角,轻轻按压。
皇长子刘据和大公主在铺了厚毯的殿中追逐玩闹。随侍的宦者宫人围在四周,双臂微微张开,唯恐这对小祖宗磕碰到哪里。
大长秋走进殿内,躬身行礼,在陈娇身侧低语几声。
陈娇睁开双眼,对大长秋摆摆手,道:“我知道了。回头派人给阿母送信,这事是陛下的意思,有宗亲上门也挡回去,莫要-插-手。”
“诺。”
大长秋退下后,刘据丢掉能跑动的木马,迈开小腿,哒哒哒跑到陈娇跟前,道:“母后,我想去林苑。”
“为何?”陈娇坐起身,从宫人手里接过绢帕,为刘据擦拭额上的汗水。
“听人说西域新贡马驹,我想学骑马!”
不等陈娇说话,大公主也跑过来,撒娇抱住陈娇的胳膊,仰头道:“母后,我也想去。”
姐弟俩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陈娇直接被逗笑。
许美人点了点大公主的额心,道:“先前想着认字,这才几日?老子读了几篇?”
大公主低下头,神情有几分可怜。
刘据和大公主长在一起,最见不得她受委屈,当即道:“是我想骑马,是我同阿姊说的。”
陈娇将刘据抱到怀里,轻轻摇了摇,又将大公主拉过来,抚过她的额头,道:“什么大事,再过不久就是春猎,我同你们父皇说,挑两匹大宛马驹。”
“大宛?”刘据和大公主一起抬头。
“西征大军归来,大宛进献三万好马,比匈奴马更好。”
陈娇说话时,刘彻正巧走进殿中。
宦者来不及通禀,只能小跑跟上。
陈娇听到声响,见到尚未换下衮冕的天子,示意大公主和刘据上前行礼,自己也和许美人起身相迎。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刘彻挑眉,让行礼的一双儿女起身,挑眉道:“我若不来,岂知马未入京,就已经被惦记上了?”
“两匹马驹而已。”陈娇故作叹息。
刘据和大公主满脸紧张,生怕刘彻不答应。
“父皇……”
对上四只大眼睛,刘彻到底没能继续严肃,弯腰将长女抱了起来,大手按了按刘据的发顶,道:“春猎之前,需得坐稳马背,能否做到?”
“能!”
刘据和大公主一起点头,点到一半,姐弟俩对视一眼,又匆忙补充道:“回父皇,能!一定定!”
刘彻一阵大笑,笑声传出殿外,让来问安的妃嫔涌出不少酸意。
唯有在椒房殿,天子才会现出这样一面。
想想被皇后格外厚爱的许美人,再看看自己,只能感叹不同人有不同命,这就是机缘,当真羡慕不来。
云中郡,沙陵县
大军归来已有半月,这期间,赵嘉一直在忙,军报、奏疏送出前,都需逐字逐句查看,新制的地图也要详细核对。
带回的战马早被各方大佬盯上,除送往长安的三千匹,余下的就是一块肥肉。包括郅都和李广在内,都早早派人过来,日夜盯着马场,只等着圣旨抵达,就甩开膀子抢、咳,分上几千匹。
黄金珠宝清点之后,重新装箱。
遵循惯例,七成送入国库,三成分给出征的将兵。战死的将士另有抚恤,家中有子女者,皆能因功得田,并以战功多少免除一定赋税。
大军远征,一路长途跋涉,匈奴首级无法带回。改以取匈奴腰带环扣,并割一缕发辫。
漠南匈奴绝迹,漠北也少见匈奴身影,这是不争的事实。
纵然没有能证明战功的实物,也无人能否认远征大军的功绩。
送战死将兵归乡安葬之际,门客的骨灰和遗物也被送走。刘陵暂时押在云中城,依照魏尚的意思,待圣旨抵达,再押她入长安。
数日熬油费火,脚不沾地,事情终于大致处理完,赵嘉勉强能松口气。不想,熊伯突然让人来报,卫青蛾突染疾病,让他速回沙陵一趟。
“怎么会?!”
赵嘉大吃一惊。
他回到云中郡隔日,就去见了卫青蛾,姊弟俩做过一番长谈。
之所以没处置阿鹰,是依照卫青蛾的意思,借机看一看,究竟还有多少心怀叵测之人。以卫夏和卫秋提供的线索,事情不只限于家中,还牵涉到不少加入商队的乡人。
“人心思变,家业大了,总会有些不好的苗头。与其压着,不如一次看清楚,彻底清理出去。”
见过卫青蛾,赵嘉才清楚,对于商队中的变故,她并非不知情,只是装作糊涂,要一次铲除掉隐患。
至于阿鹰,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速速备马!”
变故来得突然,事情必然有异。
赵嘉抓起佩剑,快步来到前院。在官寺前遇到魏悦,来不及多言,只道要返回沙陵一趟。
“三公子,我案上还有些文书,烦请代为处理。”
说完这番话,赵嘉同魏悦擦身而过,接过卫青递来缰绳,飞身上马,径直朝城外飞驰而去。
目送赵嘉背影,魏悦眉心微蹙。
能让阿多这般焦急,莫非是沙陵出事了?
赵嘉心急如焚,一路风驰电掣,马蹄踏破碎雪。卫青、赵破奴、赵信和公孙敖紧随其后。
抵达卫氏村寨时,见到熟悉的墙垣,思及卫青蛾可能的遭遇,赵嘉心中燃起一把火,灼烧得眼底泛红。
“开门!”
认出来者是赵嘉,门前的青壮不敢犹豫,立即拉起木门。
赵嘉没有下马,面染冰霜,策马驰进村寨。
“郎君,且慢行……”
乡老拄着拐杖,想要迎上前。
赵嘉猛一拽缰绳,战马发出嘶鸣,竟从几人头顶跃了过去。
目睹此番情形,乡老攥紧拐杖,脸色变了数变,最终狠狠咬牙,对扶着他的儿子道:“立刻召集人手,把先前同那赘婿有牵扯的都绑了。还有想-插-手商队,和卫家仆僮有联络的,一个不要漏下!”
“阿翁,不至于此吧?”按照父亲的话,岂不是连家中子弟也要抓?
“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乡老斩钉截铁。
先前赵嘉出征,长时间未归,也没有任何消息,县中传言四起,甚至有种说法,道他在外战死。流言过于真实,兼财迷人心,且有赘婿和家仆鼓动,部分人难免起了心思。
让人没想到的是,赵嘉突然回来,而且隔日就返回沙陵,直接来见卫青蛾。
这样的发展让不少人心惊胆战,其中就有乡老父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牵扯不深。
按照常理,赵嘉既然回来,聪明的都该抽身,不该做的也该停手。万万没想到,真有不开眼的,一门心思往死路上走。
想想早年,对比如今,乡老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日子过够了,当真是人心不足!
“立刻抓人!”乡老攥紧儿子的手腕,道,“咱们动手,还是让赵郎君动手,你自己想清楚!”
乡老父子准备抓人时,赵嘉已来到卫青蛾家中,策马闯入大门,看也不看四周的家仆,径直来到后院,一脚踢开挡在门前的阿鹰。
“拿下!”
卫青和赵破奴一起动手,阿鹰和几个面生的健仆接连被踢倒在地,刀锋架上脖子,动弹不得。
推开房门,刺鼻的药味迎面扑来。
看到躺在榻上的卫青蛾,扫一眼捧着陶碗,貌似硬要给她灌下去的卫媪和一名婢女,赵嘉直觉不对。
“滚开!”
大步踏入室内,赵嘉挥开卫媪和婢女,目光扫视四周,硬声道:“卫夏和卫秋在何处?我从子在何处?”
卫媪趴在地上,嘴角流血,半晌没有出声。
婢女颤抖着身体,抬头时,眼底是隐藏不住的怨恨。
见到这一幕,赵嘉还有什么不明白,咬牙道:“好,好得很!”
弯腰探过卫青蛾气息,当即扯下大氅,将她牢牢裹住,顺势-横-抱-起来,转身走出门外:“阿青,去军营调人,将这个村寨围起来!”
“诺!”
“阿信,破奴,找到卫秋卫夏,敢阻拦者杀!”
“诺!”
“阿敖,将这几个都捆起来,还有屋内那两人,家中上上下下,一个不许走脱!”
“诺!”
少年们长刀在手,如下山猛虎,无论是谁,胆敢阻拦必血溅当场。
“郎君,我等冤枉,我等……”
赵嘉不耐烦听这些人求饶,抱着卫青蛾来到马前,妥当安置好,纵身跃上马背。挥动缰绳前,对卫青道:“记住,一个不许走脱!”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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