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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你蹲在这里挡着太阳了,我需要看见药材才能切。”
过了寒露,属于白昼的时间开始逐渐变得短暂了起来,云层皑皑下,平安京也变得灰蒙一片,阴阳寮中传出消息不日就要下雪,各家的宅邸里都在准备冬日的新柴。
年轻医师搬了椅子来,趁着天还亮将炮制好的药材切成薄薄的片状,零闲来无事也好奇他所要使用的药材,便蹲在那边看。
“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
见他还没动静,年轻医师再怎么好脾气他的额角也暴起了青筋,他阴恻恻地从背后的药箱里迅速地掏出了一味药材来,一边提高了音量:“上弦零大人?!”
零瞬时抬头,一条足有三尺长的蜈蚣正好在他的鼻尖前晃悠,黑青的外壳依然有着生前张牙舞爪的狰狞样,让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带这么连名带姓地恐吓我的啊。”饶是如此,零的心情依然上扬。
年轻医师黑线,到底是谁这两天巴不得公告全天下最好的辻哉少爷给他取了一个姓氏啊。
[宿主真的不需要心理辅导吗?人在总部,刚下服务器,更新的资料包含全套心理疏导课程噢?]
零让出了点儿位置,看着年轻医师将蜈蚣在药钵里研磨成粉末,他觉得还是不要将这种东西明明白白报告给他的辻哉少爷了。
[宿主?宿主在吗,摩西摩西?]
“我觉得我现在很好啊。”
在签订补充协议开始续命之后,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曾经躺在病床上的漫长时间中的某些细节了。
名字是率先被抹消的存在,就连“零”这个名字都是他借鉴了他的0号系统给予自己的一个称呼,以至于就连面容都模糊了亲人对于他的称呼都在替换中成了这个他无心起草的字眼。
独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只有活下去的信念依然坚/挺,他的少爷与他信念相合,又以姓氏将他死死地铆钉在了他的身边。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宿主你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发展成为我们的目标攻略个体的啊喂!]
“……那就到时候再说。”
随便把系统糊弄了过去,总之这玩意除了前期给他开了个还要手动学习的日呼挂之后其他分毫没用,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给老板提供业绩这是打工人才在做的事,能摸鱼当然摸鱼,能坐下为什么要站着?
“零,前日送来的诗歌选集看完了,给我再去搬一箱。”
“啊——来了来了,您还要唐国的诗集么辻哉少爷?”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才是人上人!
咳,真香。
*
僧侣带着的诗歌从唐国漂洋远来,平安京中的贵公子们全然好像忘记了朝野内外围绕妖怪退治涌动着的波澜,他们打发了家仆去将最新的词句抄写传回,或是直接去书肆里购入商贩们精心准备装订成册的诗集。
产屋敷家好说也是一个盘根错节扎根在平安京中的大家族,书肆的人远远见到了零身上衣角的纹络便恭敬地将一早准备好的书箱搬上了马车。
坊市离宅邸较远,热闹的程度当然是高墙深院的宅邸所比拟不了,在辻哉少爷身体还能支撑他作为产屋敷的继承人与上门来访的客人会面一二时,门庭到还不至于如此冷清。
牛马脖下的铜铃清脆而骄矜,若是在晴空下的午后,能悠长绵延上良久。
“好巧啊……我记得你叫零?”
转过一个巷道是他常去的果子店,在京都也称得上是一家百年老店了,丝柏木的板瓦覆盖着屋顶,檐下挂着一串风铃,有客进门或是清风拂过都会发出悦耳的响动。
正所谓是清风也是客嘛。
白发的少年阴阳师抱着包裹从店内走了出来,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小跟班。
“……晴明少爷?”在这种地方会遇到安倍晴明他倒是不太意外,零笑着和白狐之子打了个招呼,与这位相当传奇的阴阳师交好总是没错的,“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挺可爱的小狗。”
被认成小狗的白色毛团身体一僵,伴随着炸毛的同时它忿忿张开嘴,零当它是要咬人,赶紧闪去了一边。
晴明眼疾手快将它抱了起来,似是安抚但又坚定地拦住了它:“小白是狐狸,他是我的式神……不是小狗!”
“乖啦小白,在大街上说话还是会吓到别人的,等回了庭院就不用这么拘谨啦。”
斜斜带着若女能面的白狐到底还是听从他的阴阳师的吩咐,只是他对零依然似乎有种天然的戒备。
小白从晴明的怀里磨蹭出来凑到了他的耳边,和他悄声说了几句话。
“呃,鬼的味道?”
晴明微微睁大了眼睛在零的身上快速扫了两眼。
五芒星的桔梗印在他的指尖一闪而过。
零没有错漏他的话语和动作,他开始回忆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又在外面撞上妖怪了。
至于鬼,貌似在这个时代也能算得上是妖怪的一种,应该还没到午夜凶铃和咒怨那种程度……吧?
“好奇怪的感觉……没有妖气,但也不像是人类。”晴明困惑地在零的同意下又试了一式言灵,清亮的光芒散去,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年少的白狐之子可能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在阴阳道上一帆风顺的他难免对这一例外变得有些执着了起来,只是零急着要将取来的书籍送回宅邸,他除去送出了一道五芒星桔梗印的符咒便没了其他办法。
“——憋死小白了!晴明大人!小白闻到的味道明明就是鬼的味道,为什么您在那家伙的身上找不到鬼留下的印记啊!”
都说鬼怪若是选中了自己的血食,他们会用阴森鬼气动摇人的心魂,然后在月色惨淡的夜晚依照印记寻到自己的血食后再将其吞噬殆尽。
“……或许那只鬼对他没有恶意?这是个人鬼共生的时代啊小白。”
白狐之子轻咬着字节,宛如提起的并非人人避之不谈的鬼怪,而是好久不见的友人一般。
“这是个人鬼共生的时代。”
阴阳一道,无论善恶,难定黑白。
“我记得见到大江山的鬼王时,小白你还大着胆子向他讨了好几碗酒喝啊。”
“唔……这不一样!晴明大人!”
“那么……小白和小狗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
半天的时间从宅邸走了一趟坊市,除了书籍之外医师还将自己的手账放心地交给了他,许多的药物名贵且难寻,动用产屋敷家族的人脉来采买总是要比他自己一个人找起来快得多。
“菖蒲、黄柏、桂枝……”
“……青色彼岸花?”
一包包药物在他的手中对照过去,贵如虫草人参他都能从可支配的份额中取到手上,唯独最后一味药材在医师的手账上重点标记了出来,而并没有被他们寻找到。
零念着药方牵着马车回到了宅邸,路过庭院廊下的花架,光秃的只剩下了枝桠的藤蔓在冬日里显出了几分死气。
他看见樱野徘徊在花架下,木屐跑丢了一只,雪白的足袋蹭上了院落里的黑泥还恍然不觉。
“发生了什么事?”零喊了她一声,脚下的步伐停顿了一二。
樱野倏然回头,她的面上没有血色,惊慌与恐惧印在她的眼里徘徊不去,“零……零!”
“辻哉少爷他……”
怀抱里的书箱落在了地上,雪白的书页飞散了出来落在了同样的泥地里,页脚沾上了污泥。
零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一道轰鸣响起,震得他只能看见樱野的嘴唇一张一合,破碎的句子织不成一句话。
他拔腿就跑,管不得遇上的人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情,也品不出樱野眼中的恐惧究竟是为谁而起。
木石庭院的小道蜿蜒而曲折,他踏在浅浅的水塘里,藻荇缠上了木屐。
窗扉紧闭地透不入一丝阳光,自己临走时摆放的干花与瓷瓶躺在廊下,碎成了一地的残片。
木门推出了一道细缝,足够零侧身能够钻过,他却迟迟没有抬脚。
屋里屋外的血迹呈现出暗红的色泽,未干涸的液体还在往外渗着,血液滴落在破碎的瓷片上,像是计时的水漏声。
“……医师?”
零还是走了进去。
他看见短刀绞入了年轻医师的心口,一刀两洞,亮白的刀刃还在滴血。
鬼舞辻无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梅红色的眸子半阖不阖,他的衣领至袍角上都沾了大半的血渍。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声急过一声,榻榻米上又染了上新的血。
“辻哉少爷——您的身体……?”
“好痛啊,零。”
零听见鬼舞辻无惨这样说。
“好痛。”
“过来,到我的身边来。”
湿淋淋的步伐声中混合着践踏着液体的水渍声。
即使是从前鬼舞辻无惨最为虚弱的时候,零都没有听见他呼过一声痛,闷在喉咙里模糊的声音他始终听不真切。
惨白的双臂环上的他的肩胛,没有扎束起来的乌黑卷发擦过他的脸庞。
他的少爷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鼻翼嗡动,嗅着他汩汩的脉搏。
“没有……事了……”
零听见自己这样说。
其实他还是听不太清楚,好像什么东西崩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吵扰着,像是夏末秋初嘶哑挣扎的蝉鸣。
唯一听得真切的是鬼舞辻无惨放缓了节奏,一字一顿像是敲击在他心里的词句。
“幸好……您没事……”
这像是一个信号,那双紧得似乎要将他融入骨血里的手慢慢地松缓了下来,零茫然地抬起头,他在辻哉少爷梅红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映照出的自己。
浑身都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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