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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山,无心居。
高山之顶,风声喧嚣。
一个光风霁月衣着清贵的男子正缓缓拨弄着茶盏,忽然,心神一漾,茶水泼湿了袖口。
“公子,心儿服侍您去换一身衣服吧。”
一个身穿朱红色衣裙的女子,腰肢柔软,声音婉转,裙摆上绣着艳丽的曼珠沙华,双耳佩戴着红翡翠滴珠耳坠,绣鞋上金丝点缀着拇指大的明珠,她看着他的眼神,含情带笑,却又不敢有半点造次。
这女子眼底浓浓的情意是那样的清晰明白,沉沉的隐忍也是那样的昭然若见。
“无妨。”
书逸漫不经心地回道,指尖轻轻翻过一页,却突然无心再看。
月神榜临近,而他最近几日总是心神不宁,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
可想来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身外之物,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除了......
书逸偏头朝着书房西侧墙壁上挂着的画卷看了一眼,静静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画心一下午心神不宁,随意练了一会暗香门的功法,只觉得越发无趣,一直熬到夜色降临。
无人之处,画心以血染红纱,业火燃灯芯,做了一盏精致小巧的纱灯,脱了绣鞋,赤足从后窗一跃,悄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听说……无心居的法阵很是厉害,她忍不住就想去闯一闯。
听说……无心居里住着一个风姿倾城的美男,她就忍不住就想去一亲芳泽。
今夜,就不防做一回梁上君子吧,不偷金不偷银,只去“偷香窃玉”。
君逸啊君逸,血纱莲焰,红衣赤足,挑灯夜行,你可,还记得我吗?
红色纱灯,妖艳如血,在天际游移,画心踏月落在昨日将她拒之门外的苍梧山下,方才她在空中已经将阵法看破,不过是普通的石门阵,五石应五行,此阵做警示用,而非杀阵。
若是硬闯,必定飞沙走石风起云涌,山上就会有人闻声而至。
画心四处看了看,挑着大红灯笼,迈着看似奇怪又毫无章法的步伐,须臾间绕过山门,大摇大摆地走上山去了。山路幽静,月色浅淡,夏日里四处虫鸣阵阵,古木深深。
走着走着,画心又开始愁了。
苍梧山这么大,这无心居到底在哪呢?
“月神榜在即,今年暗香门的夙归寒可能没戏了。”
“谁让他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桃心儿。”
“那桃心儿也没什么可厉害的,只不过仗着一样厉害的法器,又有云奕长老和冷公子护着她。”
“你可没见到,今日冷公子出手了,人在无心居,一道剑光从山顶直飞而下……”
前方突然出现两个无双阁的弟子,原本打算避开走,可画心耳力甚好,远远听他们提到冷公子,立即又改变了主意。
桃心儿?一听就是女的。
冷公子护着她?还为她打架了?
画心的眉头挑了又挑,拳头握了又握,说好的不近女色的呢?
“两位哥哥,这么晚了去哪儿呀?”画心莲步轻移,须臾间到了二人身后。
那两名男子闻声转过头来,倒是生的眉目清秀,上下打量了一番画心,红衣挑灯,只觉得眼生的很。
“你是何人门下的弟子?”个子稍高一点的看似更机警一些,立即出声质问道。
“我是这两日才入阁的,两位哥哥可能没见过我,桃姑娘让我送一些物件去无心居给她,可不巧我新来忘了路怎么走,两位哥哥可否指点一二?”摇晃的灯光下,画心眉目温和言语轻柔,一副弱质纤纤人畜无害的模样。
“所送何物?不知可否给我一看?”那男子依旧疑心不消。
画心心一凉,天色这么晚了,她说去无心居给桃心儿送东西,这二人竟不以此为疑......
这说明......
桃心儿住在无心居!跟他住在一起!
这怎么可以!
哪个女人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趁她睡着了抢她男人!
“额......”画心故意面露羞涩,“都是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恐有不便。”
“大师兄,你为难一个小姑娘做甚。无双阁戒备如此森严,外人又进不来,你瞧她还提着这么晃眼的灯笼,哪有贼人如此招摇的。”另一个男子看不过去,替画心辩解了两句。
画心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这个贼人啊,就是这么高调,这么明目张胆。
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闻言,又打量了画心三两眼,指了指山顶最高处的灯火说,“看到了吗,就是那里,你顺着灯火的方向走,快点去吧,晚了桃心儿恐要责罚你。”
“多谢了!”画心朝着那二人璨然一笑,身姿一晃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留下那师兄弟二人目瞪口呆。
桃心儿!
画心又恼又好笑,还真是个别致的名字,不知是哪个人才替她取的名,有桃又有心。
画心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才担的起这样一个名字。
画心还好奇,他是怎么叫她的呢?桃儿?还是心儿?
好像怎么叫都该死!
画心胸间憋着一口气,径直飞到无心居,却没有轻易入阵,怕打草惊蛇。
无心居外有一棵古松,画心立在树顶,无心居内一览无余。
院内的紫藤花开得正好,屋内的灯隔着蓝纱窗射出来,光晕浅浅,画心透着纱窗望进去,绢丝绣曼珠花的紫檀屏风后,露出一截宽大的衣袖,如水的蓝,绣云纹,风姿清雅,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真的是他!
还是一如当年。
仅凭一片衣袂,画心就识出了他,瞬时心潮翻涌,泪如雨下,几乎立即就要扑过去与他相认一诉衷肠。
突然屏风后又出现一个身影,只一眼,就让画心止不住的眼泪瞬间干涸了。
那是个婀娜的身影,怪只怪身材太好,前凸后翘,画心就是想自我安慰把她想成个男的都不行。
“公子,茶温好了。”女子声音婉转……
还有一点……熟悉!
“嗯,你去歇息吧。”书逸头也未抬,随口吩咐道。
“心儿不累,等公子一起。”
心儿?
你是心儿,那我是什么!
等他一起?
这么晚了!一起干嘛?一起睡?
画心气得手指发颤,几乎肺管炸裂,猛地吸了两口气,眼睛紧紧盯着屋内那一对狗男女,一动不敢动。生怕错过什么好戏。
“后日月神榜,你要夺榜,早些休息,不必等我。”书逸放下书,抬眼看向桃心儿,只觉得她今日甚是反常。
“心儿近日来有些不安。总觉得......总觉得谁要来将公子抢走。”
桃心儿自然不安,从她见到那朵碧水幽莲时,她就知道,那个女人没死。
桃心儿讶异,画心竟然没死,且还找到苍梧山来了。她比谁都清楚画心是为谁而来。
“你又忘了,无心居里要谨言慎行。”书逸搁下茶盏,沉了脸色,隐隐不虞。
桃心儿立即软声认错,“是心儿失言。”
“退下吧。”书逸只觉得心中愈发烦躁,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
桃心儿不敢逆了书逸的意思,识趣地应道。绕过屏风朝着门口走来,身影绰绰约约。
因灯光幽暗,画心看不清她的脸庞。醋坛子翻了,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扬袖一条轻纱向着桃心儿抛去,欲将她卷来一看究竟,不料突然剑光四起,轻纱片片寸碎。
画心抬头,见书逸已从室内飞跃而出,长剑直指她的面门,画心一惊,红纱灯落,长剑已破空而至,不足三尺,剑气逼人,画心不及捡灯,仰身飞退数十步,虚空盈立。
书逸追到松树之顶,亦是一惊,能从他手下毫发无伤逃脱的人并不多见。甚至,她那等翩若惊鸿游刃有余的退姿,根本算不上是逃,只是不欲与他一战。
这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画心看着他长剑相向,突然心口一痛,没想到,事隔万年,再一次相见,竟然又是这样一个场景,长剑相指,诀别时的姿势。
可他这一次挥剑向她,却是为了别的女子。
“你是何人?”书逸一声冷呵,声音琅琅。画心隐在夜色里,叫他看不清眉眼。
他竟然问她——她是何人!
画心仰空冷笑了三声。
没想到今日偷香不成,反惹了一腔的怒火。
他立在那里,红纱灯笼照着他,依旧清俊风雅,依旧篮衣如水,可画心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相逢相见不相识,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看来今夜来的不是时候,扰了公子的一枕春梦,月神榜上再请公子指教!”
画心朗声下了战帖,转身踏空而去,身型之快,即便是书逸也追不上。
书逸看着画心瞬间隐没在夜色里,微微眯了眯眼。
原来,只是一个想挑战他的。
那样俊俏的身手,看来今年玥城还真是才人辈出。
俯身捡起落在松枝上的红纱灯笼,莫明,书逸觉得心有些空,还有些痛。
近日来的心神不宁,突然更强了。
书逸挑着红灯走回书房,蓦然回首,见到画上那红衣如火的女子,亦是赤足挑灯夜行……
而那灯如此灯竟是一般无二,血染的纱,焰若红莲......
………………………………
月黑风高夜。
这注定不是个太平夜,这夜想“偷香窃玉”的可不止画心一个。
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翻过百花阁高高的院墙,悄悄潜入了画心的屋子。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一声娇呵:“哪里来的淫贼”!然后会有一把长剑架在他的脖间。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可屋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忽然他听到一个甜腻软濡的声音,“君上,你把酸梅糕藏哪里了,让羽兮再吃一口好不好……”
似乎是在梦呓,听声音不是那日的红衣女子,不由甚是好奇,于是从袖内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瞬时将屋内照的恍如白昼,只见软卧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粉衣女子,口水顺着她的嘴角一路蜿蜒而下,上好的玉锦被打湿了一大片,晨兮不由一脸嫌弃地捂住了眼睛,猫着身子打算悄悄离开。
晨兮原本以为他会看见美人横卧,可这场面似乎……忒残不忍睹了。
觉得十分倒胃口的晨兮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刚准备逃之夭夭,忽然真的横空出现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间,剑气凛冽,一股寒气刺的他脖颈微微发凉,晨兮吓得一动不敢动。
出剑无声,一看就是高手啊……
“哪里来的小哥哥,转过脸来给我瞧瞧,若是生的俊俏,就放你一条活路。”
入耳的还是那个甜软的声音,晨兮暗自惊讶,想不到这小丫头身手这么好,看来他师父说的没错,这绛珠来历不凡,深不可测,连身边的小丫头都不是等闲之辈。
“想什么呢?怎么不转过身来?怕什么?难不成你长得很寒碜?”
羽兮一连串问完后,失去了耐性,收了剑,扯着晨兮的衣袖一把将他转过来,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手一松,小脸一皱,嫌弃地说,“啧啧啧,你看看你一副瘦不拉几营养不良的样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晨兮向来精灵古怪油嘴滑舌,听了这评价也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比他还矮上半头的小丫头,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自诩风流倜傥,虽然年纪尚小还略显稚嫩,也不至于被……被说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长的有那么惨烈么……
晨兮一脸委屈样,他自然不知,羽兮心里的标准是九天之上的君隐上神,与上神的俊美无匹来比,确实……寒碜的很……
“老实交代,你是来做什么的,是不是贪慕我的美貌,趁我姐姐不在,想来行不轨之事。”言语刚落,羽兮的长剑再次横在晨兮的脖上,晨兮一脸哭笑不得,暗暗叹息流年不利,难得出来偷次香,怎么就遇上这么一活宝。
“小姐姐有话好好说,刀剑无情,我生的如此寒碜,血定然也不干净,万一污了姐姐你绝世无双的宝剑,岂不罪过。”晨兮一边陪笑。一边思忖着如何脱身。
“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说罢羽兮收起宝剑,一把搂过晨兮将他按坐在地,晨兮以为羽兮是想让他以身相许,吓的忙往后挪了半尺,双手抱胸,一副你再敢乱来我死给你看的样子。
这都是什么事,难道就这样要被一个小丫头就地正法了么?好得也要到床上去啊,地板多凉……
晨兮如此想着,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软弱,怎么能对一个小丫头屈服,不由挺了挺腰板,决定就算她用强的他也要誓死不从。
“你说你这么瘦,全身上下没二两肉,肯定是吃饭累的,要不这样吧,听说你们暗香门有个厨神,他做的美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你每日替我多拿点过来,以后,我替你吃,你替我长肉,怎么样,这交易划算吧,双赢互利。”
羽兮扑过去将晨兮死死地压在地板上,一脸贼笑地俯视着他。
她觉得她的建议,真正是完美无缺。
“成交!成交!”
晨兮一边说一边拼命点头,头碰到地板砰砰作响,他现在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疯丫头,冷不丁嘴里掉入一颗药丸,然后下巴被用力一抬,药丸便顺着咽喉咕噜噜滚了下去,接着他看到,羽兮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这药丸啊,是我从姐姐那里偷来的,离魂丹,没有解药的话,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的七魂六魄都会散去,你会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所以呢,你别想耍什么花样,跑了就不回来了。”
羽兮自然不会告诉他,其实这就是她吃剩下的糖渣……
闻言,晨兮的整张脸都绿了,绿了又红,红了又紫……满脸的生无可恋,难以形容。
晨兮自此便沦为了羽兮的饭奴,愈吃却愈发的清瘦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晨兮连滚带爬跑出百花阁后,羽兮又回梦里与她的君上相爱相杀了三百回合,直到鸡鸣初晓,晨兮恭恭敬敬地给她老人家送来了早茶,然后再次吓得落荒而逃。
天光再亮些,白玄月过来请安,却见屋内只有羽兮一人。
“师父回来麻烦妹妹通传一声,明日便是月神榜了,门中绝大多数弟子都会前去观战,师父若是有兴趣可以与我们一同往之。”
白玄月以为羽兮只是画心的婢女,因此也唤了一声妹妹。
“玄月姐姐,你们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打架什么的羽兮不感兴趣,你给我多送一些点心来,我姐姐昨天晚上就不在暗香门了,我猜她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不过放心,月神榜她肯定会去的。”
羽兮懒懒地卧在美人榻上晒着太阳,见到白玄月来了都不想起身。
白玄月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去处理门中事务了。
羽兮说画心必然会去月神榜,白玄月才了然,原来她师父的目的是月神榜啊,不知与无双阁的阁主月行云以及护法沧傲月相比,有几分胜算,还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冷公子书逸,不知今年会不会参赛……
看来今年会比往年有意思了,白玄月唇角勾起一抹不宜察觉的笑。
如今,到达第四境大乘的,只有冷公子书逸一人,而无双阁的月行云,沧傲月皆到了元婴末期,若此番能入得月神山修行,便有机会一举突破第三境,到达大乘期,所以这次月神榜对于他们来说更是至关重要,也顾不得同门情意,自然是各凭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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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临,灯火昏昏。
水蓝色长衫的男子随手翻着古籍,莹白如玉的手指纤长而清瘦,隐隐可以看到分明的骨骼。
明日便是月神榜了,书逸觉得越发心神不宁了,近日他的修为又更进了一层,眼看就要突破大乘期了,随后便是历劫飞升。
如此心神不宁,或许是大劫将至,书逸感觉自己很可能过不去了,会是什么劫呢,是天雷,还是地火?
若是过不去,便身死魂灭了,书逸本觉得生死无妨,并无牵挂,却不想还是抬眼看了看那画上的女子,如墨的长发,如火的红衣,赤脚站在漫无边际的曼珠沙华里,面容冷漠又高傲,怀里抱着琴,手里提着灯,神秘又熟悉。
又看了看挂在窗柩处的灯,那灯火燃了一天一夜尚未熄灭……
还有那消失在夜色里的女子……
书逸不知道她是谁,也从未见过她,只是每次他一提笔,画出来的都是她,仿佛刻在了他的骨血里,每次他一看见她勾魂摄魄的眼,便觉得窒息,莫名的沉痛和压抑。
书逸一挥衣袖,黑纱罩红灯,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倾世的容颜。
书逸不知道的是,他的劫不是天雷,也不是地火。
而是她,是天雷勾动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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