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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过得总是快,转眼就入了秋,天气一下子凉快下来,方好的速成班也即将结业,一周复习过后,就要进入正式会考。
考试分笔试和口试两部分,据说题目有相当大的难度,及格率会控制在百分之七十的样子,也就是说一个五十人的班上,会有将近十五个人过不了。一时搞得人人都很紧张,每次课程结束都有许多学生留下来套题目,或者互相交流历届考题心得。
临考前三天,正值周末,老师突发善心,把他们召集起来又重点补习了一番,短短的一个小时,简直就是精华的浓缩。下了课,走在路上,方好还舍不得把笔记收好,整个一如获至宝。
出了校门就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古道,两旁种满了粗壮的法国梧桐,在头顶上方密密的会合在一起,宛若走入一道没有止尽的拱门。
方好捧着笔记本,比研究藏宝图都认真痴迷,边走还边默默念诵。时常有飞絮飘下,落在本子上,象凝固的雨点,挡住了一两个字母,方好很有耐心地竖起本子抖落掉,接着往下看。
一辆黑色的奔驰从身边驶过,旋即又缓缓地退回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车门一开,下来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头顶微秃,但中庭饱满,很有些气势。
他的目光在方好半垂着的脸上转来转去,仿佛在确定什么,待她浑然不觉地走近,才礼貌地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方好讶然抬头,看见一张素昧平生的脸以及那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一时不知所以然。
男子摘下墨镜,相貌寻常,口气却是温和的,“请问,您是陈方好小姐吗?”
“是啊,你怎么会认识我?”方好的紧张又陡然增添了几分。
男子脸上流露出和善的微笑,不像坏人,但方好总觉得他的笑容太过职业化了。
对方没让她惊疑多久,就主动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林娜小姐的私人助理,林小姐委托我过来请您去一趟,她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总算听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方好稍觉心安,很快又疑虑更甚,距离上一次听到林娜的消息,已经过了数月有余。她不是一直在美国么?她不是怀孕了么?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要找自己谈什么?
方好从没想过自己跟林娜之间会有交集,她对方好来说,跟一张标签无异,贴了“闵太太”的字样,长久以来,令她敬而远之。
合上笔记本,她还了个微笑给对方,“对不起,我没兴趣。”
虽然她已经放弃了对那两人的怨念,但并不表示可以跟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位毫无芥蒂地坐下来喝茶聊天。
况且眼下她的时间实在宝贵,她没工夫浪费在无聊人的身上。
没走几步就到了公交车站,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等在那里,她走过去,穿插在其中,又翻开本子来读,但显然有些心浮气躁。
拒绝是拒绝了,可心里的好奇并没有因此而被扼杀下去。一个问题在脑子里不停的转来转去,“她到底想跟自己谈什么?”
车子没等来,倒等来了林娜的电话。
她的那位助理将手上的话机递给她,“陈小姐,麻烦你听一下,林小姐在线上。”
方好仰头望望天,闭一闭眼睛,没怎么犹豫就接了,与其这样纠缠,不如问清缘由,速战速决吧。
林娜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带着一丝虚弱的倦意,却还是笑着的,“方好,我是林娜,这么约你,的确有点冒昧,只是,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不行吗?”方好也保持客套的语调,但掩藏不住一丝疏离。
林娜听出来了,她静默了一下,又道:“电话里说不太方便……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不知为何,方好能听出她语气里有淡淡的忧伤,仿佛很落寞,她莫名地有种不祥之感,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平心而论,她对林娜并无恶感,虽然她“抢”走了闵永吉,但方好把更多的怒气都倾注在了闵永吉身上,如果他不愿意,谁又左右得了他?况且,方好天生没有芒刺,不会对人怀恨在心,尤其现在,她已经有了关海波,过去的那些事更没必要耿耿于怀了。
她猜不出来林娜会找自己聊什么,也许,是之前几次碰面看出来自己跟闵永吉之间的不寻常,想要敲山震虎?如果真是那样,去见她一趟又何妨,自己可以借机向她说清楚,于人于己都算有个交待。
方好这一番打算下来,很快就改变了原先的主意,爽快道:“那好,我过去找你,你在哪儿?”
林娜松了口气,欣悦道:“你坐徐助理的车吧,他会带你过来。”
车上,方好想给关海波打个电话交待一声,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他对自己跟闵永吉的事嘴上虽然从不说什么,心里其实敏感着呢,万一跟他讲了,不定得怎么瞎想,他最近又那么忙,还是不给他添堵了。
车子转过江湾,一直开向南山大道,方好很惊讶,她记得妈妈曾经提过,闵永吉在S市的住宅是在青堰湖的别墅区,跟这里是南辕北辙,不过她也懒得问徐助理。
这一路行来,她问十句,他顶多答她一两句,其余均是呵呵笑两声了事,FIB特工的嘴巴也没他捂得紧。
见到林娜,是在一片碧绿草坪的一角。
雪白的遮阳装置,雪白的桌椅,跟方好在电视里看到的富人家后花园的场景没什么两样,只是,这里不是闵宅或林宅,而是一个会员制的度假村,在这上住上一晚的费用远远高于在五星级酒店包一个总统套房。
林娜穿着银灰质的曳地长裙,头发修得极短,看上去有几分象学生,人却瘦得只剩了一副骨头,依旧是惨白的面色。
方好头一次跟她独处,多少有些局促,尽管对方脸上始终布满了亲切的笑意,对方好来说,她们所处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空间,林娜的那一个世界,于她全然陌生。
侍者上了饮料,便远远地退开,方好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徘徊着一小撮人,偶尔聊上几句,仿佛很关注这边。
林娜察觉到她的疑惑,笑着向她解释,“那些都是照顾我的人,私人医生,护理,管家,司机……你不知道,我出个门有多麻烦。”她轻声叹了口气,无限怅然。
方好也听得出她并非是在显摆,而是真心觉得拘束,林娜的病容已是显而易见,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妥当,只得捧起了手边的杯子,轻轻呷一口清茶。
林娜倒很坦然,徐徐的跟她拉起了家常,“巴巴的把你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单独聊聊,只是这一阵身体又不争气,只好躲起来静养。”
方好心里埋了长久的疑惑终于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你究竟是……”
林娜低头望了望手上的杯子,却没有喝,顿了片刻,把目光遥遥投向远处,定在某个未知的点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飘渺的空灵,“我妈妈有我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怀孕……当时她正感冒,就……服了几片药,没想到却带来灾祸……我一出生,就被诊断是先天性心脏病。”她的眼里黯淡无光,但因为这是生下来就烙下的印记,已近麻木,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爸爸妈妈生了两个哥哥,我是唯一的女儿,他们舍不得我,不惜重金到处求医问药,才算保住我一条命。但是我从小体质就差,高中以前的课程,都是爸爸请家庭教师在家给我上完的,不管我去哪里,总有很多人围着我转,稍微运动得激烈一点,就会被人婉言相劝……医生说我不能累着,更不能发烧。”
方好之前对于林娜的病一直只是隐隐的猜测,而现在亲耳听到她说出来,她感到异常震撼,原来她的病情远比自己想象得厉害。
她不能不想到闵永吉,这几年来,他就是跟这样一个孱弱的病人生活在一起,他的日子究竟过得如何?她心里一时竟酸楚莫名。
“即使上了高中,我的行动还是被严格地约束着,除了上课的时间,我很少在学校逗留,更别提跟其他的同学做朋友,参加集体活动了……我很羡慕我的同学,他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主宰自己的生活,想玩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这些对任何一个健康的孩子来说,都是很容易实现的愿望,然而,对于我……却是奢望。我的世界,永远只有几个人,他们看着我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担忧,让我觉得自己活着真是个累赘。”
方好静静地听着,她完全陷入了林娜的故事里,眼中无法遏制的流露出同情,是的,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比起荣华富贵,其实健康才是最最重要的财富。
林娜,就像一个从小生活在保险箱里的瓷娃娃,再小心呵护,都有被打碎的可能,这是怎样令人绝望的人生。
林娜突然笑了一笑,语调轻扬,“不过,我也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大学毕业以后,家里的事业不需要我操心,我无事可做,只能继续读书。那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好转了许多。这得感谢我的主治医生,他一直鼓励我做一些适可而止的运动,在我开始研究生生活的时候,这些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我跟爸爸说我要住校,和别人一样过独立的生活,我也不要一天到晚有许多人围在我身边。爸爸很疼我,他考虑了几天,答应了我的要求……其实我知道,他还是找人暗中在照顾我,但比起之前,要隐蔽了许多,我很知足,至少,我不必再时时刻刻生活在一堆人的眼皮底下了。”
“我在美国MIT读的是计算机数据分析处理,我们那一届的班上,亚洲人很少,我是唯一的华裔。到了下半学期,却转来一个中国人。”
方好心头突地一跳,林娜转头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勘称甜蜜,“你猜到了?他就是闵永吉。”
她轻轻吐出那个名字,方好却突然间分辨不清她的语气里究竟是喜悦还是苦涩。
“他刚来,英文不太流利,又有点跟不上课业,我虽然出生在美国,毕竟还是在华人圈里生活,所以,是班里唯一可以跟他没有障碍交流的人,我常常借笔记给他,他也很聪明,许多我觉得拗口难以解释的东西,只要稍加点拨,他就心领神会了。他是个很亲切,待人也很友好的男孩,和其他同学不太一样,虽然有点腼腆……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她语气里带着一点羞涩的肯定,淡淡的初恋少女的情怀。
方好不难想象她那时的心境,闵永吉,没有锋芒,没有自傲,平和得如同一潭静水,让人觉得他永远就守在那里,很安实,很可靠。
“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的家世,也……不知道我的病……”她那样的遗憾,因为她的病,或者,也因为她的家世。
林娜再一次看向方好,眼里含着些许深意,“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陈方好。”
方好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林娜不再看她,眼神突然间空洞,“我还看到过你的照片……永吉告诉我,你是她妹妹,可是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像他描述得这么简单。”林娜的声音低下去,又浮上来,“……哪有哥哥把妹妹的照片夹在钱包里,没事老拿出来看的?”
方好心里百感交集,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紧,她屏息凝神地细听。这段回忆,也是她记忆里的断层,而现在,机缘巧合,她有机会得以重拾。
到底,她的永吉哥是在什么时候远离了自己?
“他经常跟我聊起你,你小时候的调皮,你们在一起闯的祸……那些事情,是我闻所未闻的,我很喜欢听,也很羡慕你们,有那么快乐的童年……虽然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觉得难过……”
“我把他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常常主动去找他玩。永吉在美国没有亲人或是朋友,他除了上课,打工,其余的时间或者泡在图书馆里,或者就在宿舍……有好几次,我都撞见他在宿舍里给你写邮件。”
方好完全陷入了她讲述的这个故事,随着她的描述而情绪波动。
她仿佛看到当年的闵永吉,当年的林娜,甚至,还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时空的阻隔已经微不足道,她所有的记忆被生拉硬扯地从尘土里拽出来,试图与林娜的这个故事拼成一副完整的图案,那个长久以来困扰着她,她不敢触碰,不敢想的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永吉很善良,他看得出我的孤寂,所以,只要有空,总是愿意陪着我。我从小朋友就不多,象他这样耐心好,又细心的男孩更是绝无仅有……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恋他,每次挥手道别之后,心里都会很空虚,日子仿佛很难熬,我开始失眠,等不到天亮就想见到他,就像饮鸩止渴……”
“后来的某一天,他陪我去郊游,我是瞒过爸爸的眼线去的,如果让他知道我走那么远,爸爸一定不允许,可我很想跟永吉单独呆在一起,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我还专门带了相机去跟他合影,我想,如果有一天,他从我生命里消失了,至少还有照片可以供我怀念……”
方好心里一阵难过,仿佛看到一个溺水的人,在陷落之前绝望地伸在水面上的一只手,凄艳绝伦,她不得不低下头去,掩藏掉脸上的情绪,假意去审度杯子里飘在液面上的茶叶,一枚枚形状姣好,是上等的碧螺春。
林娜看看她,似乎不安,“你……是不是不太想听?”
方好仰脸向着她赶紧摇头,强笑着道:“不,我听着呢。”她心里有悲伤在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不知道是为了谁。
可是,她明白自己是有勇气听下去的,因为,一切皆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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