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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格外爽宜,早早吃过晚饭的小区居民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乘凉散步。
那辆黑色宝马始终静静地泊在花圃转角处,每个经过的行人都会回头好奇地瞄上两眼,车窗敞开着,很容易就能搜索到车里坐着的那个人,面色寂寥,仿佛有很重的心事,半条手臂伸在窗外,指间是一根燃起的烟,长长的一截灰烬,将落未落,与之垂直的地面上,早已攒了一堆烟蒂。
关海波不知道自己要这样坐多久,无形中有一根绳将他缚住,他动弹不了,只能这么坐着,哪儿也去不了。
烟抽得太多,嘴巴里涩到发苦,籍着呼吸,这份苦涩的滋味被输送到周身,没有一处能够幸免。
他一直知道,方好的心里有个结,这个结也同样存在于他的心中。时至今日,他以为自己已经替她解开了这个结,以为他可以替代闵永吉在她心里的地位,而她,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从没想过,陈方好也会对自己撒谎!
她撒谎的时候,那样自然,沉着,是否每个女人在这方面都极具天赋?!
如果说,当年施云洛的欺骗让他感到的是愤怒和屈辱,那么今天的陈方好给他带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滋味。
惶惧和涩然,象一张看似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整个儿兜住,他看不到亮光,只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年,他好歹还能想到用赚钱来打发心中的愤懑,可是现在,他悲凉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来不及躲避,就这样堪堪地被击中,痛入骨髓!
他没有暴跳如雷,没有立刻追上去盘问的冲动。三年的历练,经过数次动荡与波折,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未经世事的关海波了。再大的风浪袭来,他也能沉得住气,即使心中已是天翻地覆!
他很清楚,在想明白出路之前,他不能乱,就像每一次遇到绝境那样。
然而,每一次濒临绝境,还有陈方好陪在自己身边,她傻傻的一个微笑就能带给他温暖和力量,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她的那些陪伴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
那么,这一次呢?
他涩涩地想笑,却笑不出来。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的手赫然抖了一下,烟灰无声地跌落下去。
他扫了一眼号码,唇边终于泛起一丝笑意,极冷,是方好。
她终于想起他来了。
她想告诉自己什么?继续跟他扯谎?还是直接了当告诉他,她跟闵永吉终于有机会再续前缘了?!
心里的冷一阵阵直泛到指间,那个接听键怎么也按不下去,他竟然在害怕,他该怎么面对她,如果她真的向自己提出分手,他还能潇洒地中途退场吗?
他在她的世界里究竟是怎样的角色?一个等车时的填补空虚的临时搭伙人?还是根本就是被她上错的一辆车?
他无法遏制自己脑子里各种杂乱的念头风起云涌,每一个想法都只会让他多增添一分冰凉的绝望。
他突然明白,所有的痛苦其实都是自找的,因为――他爱上了,且深深陷进去了,才会这样卑微,这样愤懑,这样难以自拔。
执着的较量,最终还是方好赢了――他接了电话。
即使她真的想拒绝自己,他也要亲口听她说出来。只要她够胆说,他就有胆听!
“你到哪儿了?怎么还没来?”竟然是急切的声调,没有一丝犹疑,出乎他的意料。
他顿了足足五秒,才道:“突然有点事……耽搁了。”语气暗哑。
方好仿佛松了口气,释然道:“哦,这样啊!”
她的心果然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安定下来,适才所有的担心和焦灼都化作了最娇软的依赖,“那……你还过来吗?”
这样显而易见的期待完全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有细微的一丝暖意从心底蛮横地钻上来,击溃了他的硬冷,强压下疑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同意就冲口而出,“会,已经在路上了。”
他闭了闭眼,在心里唾弃自己如此轻易的屈从。
电话里传来方好欢快的声音,“那好,我等你!对了,你买到菜了吗?”
后备箱里有满满两袋子吃的,可是,他不得不说:“没……来得及。”
“哦,没关系,我现在去小菜场看看吧。不过这么晚了,也许都不剩什么了……哎,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了。”
关海波怔怔地望着已然收线的手机出神,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仿佛,他刚才看到的完全就是一场子虚乌有,一幕海市蜃楼!
没多久,他看见她的身影从楼洞里奔出来,匆忙赶往最近的一家菜场。
她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紫色针织衫,袖摆有点宽大,随着她的跑姿轻微晃动,带出几分娟秀的飘逸,看在眼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怦然心动。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他熟知和沉迷的,只有他能解读得出她每个细微动作所代表的心情和涵义——他们有这么多年的默契……
他突然有了直视她的勇气!
也许,真的只是一场误会……或者,她有她难以说出口的原因,她不是那种会耍心机的人,她从来没骗过他,没骗过任何人,他一直知道…….
只是这一眼背影,只是这短短的一瞬,他就命令自己放下所有疑虑。
他要自己相信,她和闵永吉,并非他刚才猜想的那样。
他相信,她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解释。
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信念从何而来,可是,他就是相信,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愿意等她,无论她给自己怎样的解释,他都愿意相信。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陈方好……
方好从菜场拎了可怜巴巴的一小袋落市蔬菜回到家里,关海波竟然已经到了,令她更为讶异的是,他正在厨房里忙碌。
骨头煲在砂锅里汩汩地冒着热气儿,砧板上躺着鲜嫩碧绿的青菜叶,关海波洗了洗菜刀,有模有样地切着。
方好的眼里又有泪水在打转,今天她哭开了头,简直一发不可收拾,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惹她眼圈发红。
然而,此时的眼泪与辛酸和无奈都无关,而是一种溢满心间的满足。
她轻轻走上前,悄然张开双臂,象每一次撒娇时那样,一声不吭地圈住了他的腰。
从听到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关海波的神经就处于紧绷状态,他强令自己镇定地守在厨房,等她。
今晚,她的任何言行对他来说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只是,今天的方好有着太多反常之举,没有任何征兆就赫然而来的这个拥抱令关海波呼吸渐促,手上的菜刀不得不顿住,浑身的肌肉也绷得硬硬的,并不仅仅因为隔了近一周的思念,他对她有着无法抑制的渴望,更重要的,是他在期待她给自己一个解释,来打破他心中不断按捺下去,却又顽固聚拢上来的疑团。
手上很湿,他用手背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那条雪白的胳膊,柔声问:“怎么了?”
方好成功地把眼泪收了回去,慢慢的,靠在他背上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她的脑袋越过他半抬起的臂弯,直探到水池近处,望了望菜篓子里盛着的材料,嘟嘴道:“你不是说没来得及买吗?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关海波面色略略一僵,强压下心头的失落,轻笑一声道:“我会变魔术,你不知道么?”
“魔术师,要不要我帮忙?”
关海波低头,刚好看到她红肿如桃的双眼,心上还是划过一道刺痛,生硬地将目光从她脸上调开,淡淡道:“不用了,你只会越帮越忙。”
方好伸了伸舌头,对他的打击不以为杵,而面颊上因为笑引起的紧致感忽然提醒了她,自己的脸被眼泪浸润了一下午,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心里一凛,她拔脚就撤。
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让她吓了一大跳,如此反常,如此异样,一向精明的关海波竟没瞧出什么端倪,实在是她的侥幸!
方好洗了把脸,又化了个淡妆,才看上去精神一些。
煲汤是个漫长的过程,即使有炖汤宝帮忙。方好在厨房内外来回折腾,显得很有家庭主妇的勤劳模样,可相形于关海波的有条不紊,她十足一个无事忙。
每一次她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里都会油然而生期待之意,仿佛她这一次开口,就是为了解开他心中缭绕的困惑。
希望一次次落空,他还是说服自己,再等等,也许,也许下一秒就可以,他一向知道,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只是,每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眼眸都会黯淡下来几分……
等不及开饭,方好就已经饿了,所幸饼干盒里还余了半包太平苏打,她拿出来跟关海波分着吃。
“复习得怎样了?星期一考试有把握吗?”他闲闲地问她一句。
“呃?”方好心里咯噔一声,思绪象洪水一般泛滥过来,轰然将她湮没,她终于彻底回到现实里来了。
她居然彻头彻尾忘掉了自己那人命关天的考试!!!
更要命的是,她的课本以及浓缩的精华都已经不知去向!也许是丢在了见林娜的那片草坪上,也许是忘在了闵宅,也许是拉在了哪辆车上,今天下午,她踏足的地方实在太多!
她倏然而变的脸色让关海波心里沉了一沉,“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扭头慌慌张张就往房间里冲,这种事,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连个可以发牢骚的人都没有。
翻箱倒柜的结果是找出来一本上半册的教科书和全套历届模拟试题,方好呆呆地望着桌子上她目前仅有的资产,就凭这两样法宝,她能过得了关么?
她握着手机,犹疑不定,要不要给闵永吉打个电话问问,她依稀记得自己在他家门口捡东西时还瞄到过她的资料的……
“出什么事了?”门口传来关海波充满疑虑的声音。
方好一惊,慌忙掐断了正在接线中的手机,无措地往桌上一放,掩饰道:“没,没什么。”
这么一紧张,人也清醒了不少,暗恼自己脑子进水,差点就犯糊涂,为了这样的小事再去把闵永吉扯进来,不是没事找事么?!
关海波带着深意的目光射向她仓促丢下的手机,又扫了眼她恐慌甫定的脸,眸中渐渐起了一丝阴骘,他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方好并未察觉他的异常,她全身心地为自己功亏一篑的考试犯着愁。终于,咬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听说把全套试题都背出来然后考及格的也大有人在,别人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无非是再多花点时间而已,今天晚上,再加上明后两天,怎么也能匀出30个小时来,她也玩一回“士兵突击”,她陈方好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创造过奇迹,这次好歹也整它一个出来……
晚餐终于就绪,方好已经接近虚脱,她成功地往自己脑袋里塞下了100多个生僻词和30句特殊句型,小心翼翼守护着它们,唯恐一个不留神,走丢几个,于是连说话都谨慎了许多。
关海波的兴致也不高,除了偶尔给她夹一两筷子菜,问问咸淡外,几乎没有多少闲话,这顿饭吃得异乎寻常的沉闷,关海波探究而又复杂的眼神总是在她脸上瞟过来又瞟过去,面色也是越来越阴郁。
方好惦记着复习,匆匆吃完,刚要起身,关海波又给她盛了碗汤,敦促她喝掉。
“明天严教授六十大寿,你跟我一起去,没问题吧?”他盯着她问。
方好很为难,她现在的时间这么有限,巴不得做梦都是在用功,出去吃饭庆寿,半天时间就泡汤了。
可是,看看关海波的脸色,不知缘何有些阴沉,她到底有几分心虚,摇头道:“没问题,但是……能不能早点回来?我还得接着看书。”
“嗯。”他闷闷地点头。
碗照例还是方好洗。
收拾妥当了出来,却见关海波坐在阳台里,没开灯,指间夹了根烟,橘红的一点光亮,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左手持了杯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她走过去,探手摸了摸,杯身冰冷,自己的牙就先倒了一下,“刚吃完饭就喝冰水,小心胃疼。”
他抬头望向她,逆着光,她的脸湮没在昏暗里,隐隐绰绰,“我的胃没你那么脆弱。”他放下杯子,把手伸向她,低哑地唤了一声:“过来。”
已是深秋,凉风萧瑟,拂到人身上,皮肤一阵阵发紧,可是阳台上交缠的这两个人却浑然不觉凛冽的寒意,炙热的呼吸在彼此之间传递,体内燃烧着的是火一样滚烫的欲望,犹如疯长的野草,无法遏制。
关海波的手指深深插进了方好早已凌乱不堪的发间,紧紧控制着她的头颅,她动弹不得,只能任他掠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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