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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赌赌
“我赌你平不了这乱,杀不尽这天下反叛者。”
如顺德公主所说,她果真开始醉心于“炼制药人”。
当纪云禾的手被吊在墙壁上,手臂被划了第一千道伤口的时候,她的伤口终于不再快速愈合了,黑色的血液滴答落下,她周身的黑气也不再如一月前那般气势汹汹了,别说凝聚成九条黑色的狐狸尾巴,它们甚至不再能飘起来了,黑气近乎消散。
但纪云禾就是没有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蛊虫在自己破皮的伤口处吸食鲜血,然后往她的皮肉里面钻。
比起过去的这一个月,这样的“炼人之法”已经是再轻松不过的了。
没多久,蛊虫就被她的黑血毒死,爆体而亡。
顺德公主站在牢笼外,摇了摇头:“帝王蛊也镇不住你,看来这世间没有任何虫子能奈你何了。以后别让西边那些废物拿蛊来了。再给她试一下海外找来的那个奇毒,看看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顺德公主今天好似兴趣缺乏,给姬成羽留下这段话便转身离开了。
姬成羽没有应声,待得顺德公主离开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望着牢中的纪云禾,眼瞳微微颤动:“纪姑娘……”
一如往常,直至此时纪云禾才会微微睁开眼睛,看姬成羽一眼:“鲛……”她只说了一个字。
不用她将话问完,姬成羽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了,因为每天不管多重的折磨,多痛的苦难之后,她都会问这一个问题。
“鲛人还没抓到……”姬成羽如此回答,纪云禾的眉眼便又垂了下去,除了这件事情,好像在这人世间她再无任何关心的事情了一般。
而今日,姬成羽却还有不一样的话想要告诉她:“但是……北方有驭妖师传来消息称,有人看见了空明和尚……与一银发蓝眸的男子,在北方苦寒地出现,那男子……容貌身形,酷似朝廷通缉的鲛人。”
“空明和尚……银发蓝眸……”纪云禾虚弱地呢喃自语,“北地……为什么?”
北方苦寒地,远在内陆,与大海相隔万里。长意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纪云禾将他推下悬崖,让他掉入崖下暗河,因为她认为,每一条河流终将归于大海,哪怕他自己游不动,总有一条河能载他一程,但为什么会有人看见长意在北方苦寒地,还与空明和尚在一起?
这一月余,在长意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回大海?他……在想什么?他又想做什么?
纪云禾有无数的问题萦绕在心尖,她喘了两口气,虚弱地问姬成羽:“消息……几分真?”
“直接报与公主的消息,八九不离十。”
难怪……难怪今日顺德公主折磨起她来,显得这般漫不经心,原来是终于盼来了长意的消息。
“她……还想做什么?”纪云禾握紧了拳头,得知长意没有回归大海,而是继续在这凡尘俗世之中沉浮,纪云禾心尖的那把刀便又悬了起来。
她运足身体里残存的力量,用力挣扎,墙上的黑气凝聚成她手臂的力量,她一声短喝,将铁链从墙壁之中生生拽了一截出来。
“让她回来!”纪云禾挣扎着,拖拉着铁链,几乎走到牢笼栅栏边,“她尽可将她想到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这一句话听得姬成羽眉头紧皱,他看着她那一身狼狈,让人不忍直视。“纪姑娘,你何至于为了那鲛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唯一和仅有的……”纪云禾方才的挣扎,几乎让她筋疲力尽,破败的衣物晃动,将她脖子里的伤显露出来,里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皮开肉绽后的丑陋疤痕却横亘在她的皮肤上,像一条百足虫,从颈项往里延伸,不知爬过了她身上多少地方。
“他是唯一和仅有的……”纪云禾呢喃道,无力地摔倒在牢笼栅栏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铁履踏过地面之声铿锵而来,小将军朱凌盛气凌人地走进牢里。
但见牢中的纪云禾已经拖拉着铁链摔倒在栅栏前,朱凌当即眉头一皱,看了眼牢外的姬成羽:“哼,公主就知道你心慈手软,所以特地派我来监督你,那些驭妖师辛辛苦苦寻来的奇毒,你到底有没有给她用上?”
姬成羽沉默着,看着纪云禾没有应声。
朱凌心急,一把将姬成羽推开,自己走到角落放置药物器具的地方,他探看一番,拿出一支铁箭,打开了一个重重扣死的漆盒。盒子打开的那一瞬,整个牢里便散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奇香。
朱凌用铁箭尖端蘸了蘸那漆盒中的汁液,随后勾唇一笑,反手将自己背上的千钧弓取下,将铁箭搭在弦上,染了汁液的箭头直指纪云禾,他也得意扬扬地看着她:“当日在崖上,你不是很威风吗?本将今日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威风!”
“好了!”
箭即将离弦之际,姬成羽倏尔挡在了箭与纪云禾之间。
姬成羽盯着朱凌:“这毒是师父命人寻来的,而今师父外出,明日便回,此毒须得在师父回来之后,经师父首肯,方可用给纪……用给此药人。”
“少拿大国师唬我。”朱凌冷哼,“公主下了令,我是公主的将,便只听她的令,你闪开。”
姬成羽没有动:“朱凌,她是师父的药人,不是公主的药人。她若有差池,师父问罪起来……”
“这个月以来,公主对她做的事,还不如这点药?大国师何时问罪过公主?再有,退一万步讲,你见在哪件事上,大国师跟咱们公主急眼过。”朱凌轻蔑地盯着姬成羽,“不过一个药人,死便死了,你这般护着她是要做甚?”
姬成羽沉默。
“莫不是你要做你哥哥那样的叛离者?”
朱凌提及此事,似触碰到了姬成羽的痛处,姬成羽呆住,尚未来得及反应,朱凌上前两步,一脚将姬成羽踢开,抬臂射箭不过一瞬之事。
纪云禾根本没有力气抵挡,而那些零散的黑气则在一瞬间被羽箭撞破,只得任由那沾了奇毒的箭射在纪云禾大腿之上。
箭带来的疼痛已经不足以让纪云禾皱眉了,但箭尖上的毒却让在长久的折磨中已经麻木的纪云禾感到了一丝诡异的触感。
“看,我有分寸,未射她心房。”朱凌在牢外,碰了碰姬成羽的胳膊,“你别木着个脸了,每天就做守着一个废物的轻松差事,你倒还守出一脸的不耐烦……”
“朱凌!够了!”
“我怎么了?”
朱凌和姬成羽争执的声音,在牢外朦胧成一片,纪云禾渐渐开始听不见朱凌的声音,看不见眼前的东西,紧接着,她也感觉不到脚下的大地了。她只觉自己五感似乎都已经被剥夺,只剩下胸腔里越跳越快的心脏。
怦,怦,怦。
如急鼓之声,越发密集,直至连成一片,最后彻底消失。
纪云禾的世界,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感知到外界存在的时候,纪云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这条命,可真是烂贱,这么折腾也没有死掉。
既然如此,那就再挺挺吧。
纪云禾想,长意还没有回到大海,还没回归他原来的生活,那么她便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她这条烂命,还不能止步于此。在这国师府内,一定还有她能帮助长意做的事,比如说——杀了顺德公主。
大国师力量强大,然则他对长意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她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真正想要害长意的,只有顺德公主。如果杀了她,长意就算在陆地上待着,也无甚危险了。
纪云禾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牢笼,一成不变的幽暗环境,但是在她身边,那黑色的气息却不见了。纪云禾伸出手,她的手掌干瘦苍白,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皮下血管。这一个月来,一直附着在她身上的黑气完全消失无踪,她摸了摸手臂,先前被割开的口子也已不见了,她的身体好似回到了妖力爆发之前那般平衡的状态。
“我果然没想错,那海外仙岛上的奇花之毒,确有奇效。”大国师的声音自牢笼之外传来。
纪云禾一转头,但见大国师推开了牢笼的门走了进来,他在她身侧蹲下,自然而然地拉过纪云禾的手,指尖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诊脉时当真宛如一个大夫,十分专注,只是口中的言语却并无医者仁心:“隐脉仍在,灵力尚存,妖力虽弱,却也平稳。应当是隐在了你本身的血脉之中。汝菱做了件好事。”
汝菱,是顺德公主的名字,除了大国师,这世间怕再没有人敢如此称她。
“好事?”纪云禾觉得好笑地看着大国师。
大国师淡漠道:“隐脉是你的灵力,而普通人也拥有的脉搏现在被你的妖力盘踞。我命人从海外仙岛寻来的奇花之毒,促成了妖力与灵力的融合,令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
“怪物。”纪云禾打断他的话,自己给自己定下了名称。
“同时拥有妖与驭妖师之力,世间从未有之,你该庆幸。”
纪云禾一声冷笑:“姬成羽说,这毒,你本还要炼制。”
“嗯。还未炼制完成,有何不妥,须得再观察些时日。”
“观察?”纪云禾问,“让顺德公主再给我施以酷刑?”
大国师放开她的手腕,余温仍在她皮肤上停留。“这是研究你必需的手段。”大国师却已经要转身离开。
纪云禾看着他一身缟素的背影,扬声道:“国师大人,我很好奇,你和顺德公主这般身在高位的人,是看惯了残忍,还是习惯了恶毒?你们对自己所作所为,便无丝毫怀疑……或者悲哀吗?”
大国师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过头来,身影在墙上蜡烛的逆光之中显得有些摇晃:“我也曾问过他人这般言语。”
纪云禾本是挑衅一问,却未承想得到了这么一句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大国师难道也曾陷于她如今这般难堪绝望的境地之中?
没有再给纪云禾更多的信息,也没有正面应答她的问题,大国师转身离开,只留纪云禾独坐牢中。纪云禾不再思索其他,这些身在高位的人如何想,本也不是她该去思考的事情。她盘腿坐在墙角,往内探索,寻找体内的两股力量。
她必须蓄积力量,这样才能出其不意地杀了顺德公主。
五日后。
顺德公主带着朱凌又来了,几日未出现,顺德公主的情绪相较之前,沉了许多,她似乎隐隐压抑着愤怒。
一旁的朱凌得见牢中的纪云禾脸上难得恢复了一丝血色,冷哼一声:“倒是还阴错阳差地便宜她了。”
朱凌这话使顺德公主更加不悦:“朱凌,慎刑司照着赤尾鞭做的鞭子呢?”
“我去帮公主找找。”朱凌说着走到了一旁的刑具处,翻找起来。
顺德公主则上前两步,站在布下禁制的牢笼外,盯着里面仍旧在打坐的纪云禾,倏尔道:“鲛人联合空明和尚以及一众叛逃的驭妖师,带着一批逃散的低贱妖怪,从北方苦寒地出发,一路向南,杀到了北方驭妖台。”
纪云禾闻言,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抬眼看顺德公主,只看着面前的地面,沉默不言。
“驭妖谷的护法大人,你放走的鲛人可真是给本宫和朝廷找了好大的麻烦。”
纪云禾这才抬眼,看向牢外的顺德公主,然后满意地在顺德公主脸上看到了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和阴狠毒辣。
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终于因为内心的愤怒,展现出了丑陋的模样。
纪云禾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她此时却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顺德公主,辛苦你了,你可算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长意没有回大海,但他好像在陆地上也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纪云禾的话,更点燃了顺德公主的怒火:“你以为这是好消息?而今,本宫不会放过鲛人,朝廷也不会放过,一群乌合之众的叛乱,最多两个月,必定被平息,而你,当第一个被祭旗。”
“公主,你错了,你没办法拿我去祭旗,因为你师父不许。再有,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是被你们逼到穷途末路的亡命者。而这样的亡命者,你以为在朝廷经年累月的严酷控制下,于朗朗天地中会只有他们吗?”
顺德公主盯着纪云禾,微微眯起了眼睛。
纪云禾依旧笑道:“两个月?我看两年也未必能平此叛乱,谁输谁赢,皆无定数。”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顺德公主接过旁边朱凌翻找出来的鞭子,“本宫纵无法将你祭旗,却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纪云禾眼珠丝毫不转地盯着她:“你试试。”
顺德公主握紧手中长鞭,一转脚步,便要打开纪云禾的牢门。
纪云禾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只待她一开门,便会暴起将她杀死。到时候,顺德公主一死,“天下二主”之间多年来暗藏的矛盾斗争,必然浮出水面,朝中大乱,再无暇顾及北方的叛乱。
纪云禾身为大国师的“新奇之物”,或许也保不住性命,但无所谓了,她能给远在塞北的长意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足矣。
纪云禾微微握紧拳头。
“公主!公主!”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姬成羽的急切呼唤。
顺德公主脚步一顿,往门外看去,姬成羽急急踏了进来,对着顺德公主一行礼道:“公主,皇上召您速速入宫。自北方苦寒地而来的那群叛乱者一路势如破竹,大破驭妖台的禁制,驱赶忠于朝廷的驭妖师,将驭妖台据为己有!”
顺德公主大惊。
纪云禾眉梢一挑,勾唇笑道:“公主,这北方的形势,听起来像是那群‘乌合之众’欲借驭妖台之地,扎下根来与朝廷抗衡了啊。”
顺德公主目光阴狠地盯着纪云禾,她将鞭子重重地扔在地上:“朱凌,打,给本宫打到她说不出来话为止!”言罢,她怒气冲冲而去。
自打那天起,顺德公主给予纪云禾的刑罚变本加厉。
而纪云禾一直在忍耐,她静静等待,等待着一个可以一举杀掉顺德公主的机会。
三个月后,顺德公主再来囚牢,携带着比之前更加汹涌的滔天怒火。未听姬成羽阻止,也没有等到大国师来,她径直拉开了牢房的门。“你们这些背叛者……”她红着眼,咬牙切齿地瞪着纪云禾,拿了仿制的赤尾鞭,以一双赤足踏进了牢中,“通通都该死!”她说着,鞭子劈头盖脸地对着纪云禾打下。
而纪云禾自打她走进视野的那一刻便一直运着气。
她知道,她等待多时的时机已经来了。
待得鞭子抽下的一瞬,纪云禾手中黑气暴涨,裹住鞭子,就势一拉,一把将握住鞭子另一头的顺德公主抓了过来。
顺德公主猝不及防间被纪云禾掐住了脖子,她错愕地瞪大眼,纪云禾当即目光一凛,五指用力,便要将顺德公主掐死。而在此时,顺德公主的身体猛地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吸走。纪云禾的五指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转瞬便被另一股力量击退,力道击打在纪云禾身上,却没有退去,犹如蛛网一般,覆在她身上,将她粘在墙上,令她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被解救的顺德公主一摸自己的脖子,看到满手血迹,她顿时大惊失色,立即奔到了牢笼之外,利用刑具处的一把大剑,借着犹如镜面一般的精钢剑身,照着自己的伤口。她仔细探看,反反复复在自己脸颊上看来看去,在确定并未损伤容颜之后,顺德公主眸光如冰,将精钢大剑拔出刑具架来。
她阴沉着脸,混着血迹,宛如地狱来的夜叉,要将纪云禾碎尸万段。
然而在她第二次踏进牢中之前,牢门却猛地关上了。
“好了。”大国师这才姗姗来迟,看了顺德公主一眼,“汝菱,不可杀她。”
“师父,并非我想杀她。”顺德公主缀着金丝花的指甲紧紧地扣在剑柄上,她咬牙切齿地说,“这贱奴想杀我。”
“我说,不能杀。”
大国师口中轻飘飘的五个字落地,顺德公主呼吸陡然重了一瞬,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随即她将手中大剑狠狠一扔,剑掷于地,砸出铿锵之声。
“好,我不杀她可以,但师父,北方反叛者坐拥驭妖台,眼看坐大,我想让您出手干预。”
纪云禾闻言,虽被制在墙上,却是一声轻笑:“原来公主这般气急败坏,是没有压下北方起义,想拿我出气呢。结果出气不成,便开始找长辈哭鼻子要糖吃吗?”
“纪云禾!”顺德公主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吼出她的名字,“你休要猖狂!待得本宫拿下驭妖台,本宫便要让天下人亲眼看见,本宫是如何一寸一寸揭了你的皮的!”
“两月已过。”纪云禾如逗弄顺德公主一般,又笑道,“公主这是要与我赌两年后,再看结果了?或者,我换个点数。”纪云禾收敛了脸上笑意,“我赌你平不了这乱,杀不尽这天下反叛者。”
“好!”顺德公主恨道,“本宫便与你来赌,就赌你的筋骨血肉,你要是输了,本宫便一日剁你一寸肉,将你削为人彘!”
“既然是赌注,公主便要拿出同等筹码,你若输了,亦是如此。”
“等着瞧。”顺德公主再次望向大国师,却见大国师挥了挥手,一直被强力摁在墙上的纪云禾终于掉了下来。“师父,”顺德公主唤回大国师的注意,“事至如今,你为何迟迟不愿出手?”
“宵小之辈,不足为惧,青羽鸾鸟才是大敌,找到她把她除掉,我方可北上。”
但闻此言,顺德公主终于沉默下来,她又看了牢中的纪云禾一眼,这才不忿离去。待顺德公主走后,纪云禾往墙边一坐,看着没有离开的大国师,道:“传说中的青羽鸾鸟便如此厉害,值得大国师这般忌惮?”
“她值得。”
简短的回答,让纪云禾眉梢一挑:“你们这百年前走过来的驭妖师和妖怪,还曾有过故事?”
“不是什么好故事。”大国师转头看向纪云禾,“在囚牢中,还敢对汝菱动手,你当真以为你这新奇之物的身份,是免死金牌?”
纪云禾一笑:“至少目前是。”她打量着大国师,“若我真杀了这公主,我的免死金牌就无用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了她。”
“就算我不杀她,时间也会杀了她,难道连老天爷你也压得住?”
“任何人也不能杀她,你不行,时间不行,老天爷也不行。”
纪云禾闻言,沉默地打量了大国师许久:“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她?你爱她吗?”
大国师顿了一瞬:“我爱她的脸。”
纪云禾万万没想到,堂堂大国师,竟然是这般肤浅之人……失敬失敬!
“她的脸,与我失去的爱人的,一模一样。”
纪云禾消化了一番大国师的这句话,随后又起了好奇:“失去的爱人?”
“我失去过,所以这世界上,关于她的任何蛛丝马迹,我都不会再失去,谁都不能再从我身边带走她。”
纪云禾微微肃了神色:“即便只是一张相似的脸,也不行?”
“不行。”
纪云禾盘腿坐着,将手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顺德公主我还是要杀的。她做了太多令人不悦的事情了。”
大国师清冷的眼眸紧紧锁住纪云禾:“那你,便也要跟着陪葬。”
“无所谓。”纪云禾勾唇一笑,“我这条贱命,换她一条贱人命,公平。”
大国师闻言,方眉梢一挑:“你又为什么执着于她?”
“我也有要保护的人啊。”纪云禾笑着,目光也如剑光一般,与大国师相接,“谁动也不行。”
纪云禾与大国师的“交心”在一阵沉默之后,便无疾而终。
这之后,因为日渐激烈的北方叛乱,顺德公主越发忙于朝中事务,鲜少再亲自来到大国师府中。偶尔战事吃紧,或者朝廷的军队在前线吃了大亏,顺德公主便会携带数十名驭妖师来到牢中,让他们执行她的命令,将她的一通邪火狠狠发泄在纪云禾身上。
纪云禾一直忍耐,静待反击之机。
而顺德公主对纪云禾的折磨,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一开始十天半月来一次,而后一两个月来一次,再后来,甚至三五个月也不曾见顺德公主的身影。
战事越发吃紧。
但青羽鸾鸟还是没有出现,大国师自始至终都静静耐着性子,并未出手干预。不过大国师并不吝啬借出国师府的弟子。
朝廷要国师府的弟子他很是大方,要多少人,给多少人,要多少符,画多少符,但他自己就是稳如泰山,任凭朝中人如何劝,顺德公主如何求,他都不管。
而后,两年又两年,四年已过,时间长了,便也没有人来找大国师了。
但这几年间,国师府的弟子尽数被借出,常常连看守纪云禾的人都没有,偌大的国师府,就剩一个犯人和一个光杆司令。在这个司令无聊之时,他还会到牢中来,坐在这唯一的犯人身边看书,时不时分享一些观点。
纪云禾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囚徒,变成了一个空巢老人的陪聊。
大国师甚至偶尔还跟纪云禾聊一聊这天下的局势。虽足不出户,但他什么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告诉纪云禾,占据了北方驭妖台的反叛者们,人数从一开始的数十人,变成了数百人,而后上千人,上万人……俨然形成了一支压在大成国北境的大军。
他们多数都是走投无路的妖怪,叛逃的驭妖师,且因与朝廷作战场场大捷,他们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投奔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反叛者甚至以驭妖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北方“帝国”,他们自称“苦寒境”,说自己是“苦寒者”,还立了首领——鲛人,长意。
当大国师平静地告诉纪云禾这些消息时,纪云禾万分惊讶。一是惊讶于长意的“成长”,二是惊讶于这天下反叛之人,竟然比她想的还要多。
如今天下,光是通过这些消息,纪云禾便可以推断,这世道必然兵荒马乱。而这大国师竟然还能安然在地牢之中,闲耗时间,安稳看书,就好像顺德公主没有生死危险,这天下就与他无关一样。
纪云禾甚至想过,如今天下局势,或许就是大国师想要的。
他纵容叛乱,纵容厮杀,纵容天下大乱。
他想要战争。
他想要……为这天下办丧。
又或者说,他想要用这天下的鲜血,来祭奠他失去的那个……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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