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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九笙回来京城已经两个月了，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虽然今年天气暖和，却也担心气候变化，运河结冰。因此广德帝的圣旨下达不过三日，贺九笙便往各处辞行，准备南下。别处倒不要紧，只是夏槐夏阁老处须得亲自去一趟。
贺九笙到了夏府，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内阁次辅的居所，一个一进的院子，小小的四合院，房屋不过八、九间，只院子中间种着花草，又十分干净。出来迎接贺九笙的事夏槐的长子夏舸，长得很和善，气质敦和，举止有礼：“小师妹快快请进，父亲料想你今日必定会来。”
贺九笙道：“老师慧眼如炬。”在朝堂上自然是称呼阁老，在他家里再叫阁老，就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贺九笙进了厅子里，上方坐着夏槐，贺九笙请安问好后，夏槐指着坐在她旁边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道：“你师娘！”
夏槐已经六十了，这个师娘才四十上下，可见是续弦，并非原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师母。”
那妇人长相倒是平平，只性子十分温婉，柔声道：“常常听你老师说你，今天总算是见到真人了。”又拉过站在一旁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道：“你师妹，名唤婉儿。”
那小姑娘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十分的好看，她好奇的瞧着贺九笙，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婉儿见过师姐。”
好在贺九笙早得了淮秀的嘱咐，知道要给这个小姑娘准备礼物，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笑道：“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夏阁老家教颇严，小姑娘不敢拿礼物，还是她母亲道：“你师姐的心意，你便拿着吧！”这才高高兴兴的接了，却也没有马上打开盒子来看，而是交给身后的仆从，可见她母亲教养得极好。
这个时候是快要到反点的时候，夏阁老道：“用饭吧！”
贺九笙道：“叨扰老师、师母了。”贺九笙是故意选这个时候去的，免得没有事情干，夏槐又拉着自己讨论那些道德文章。
夏阁老是川中人，性嗜辣。贺九笙见满桌子都是川菜，不禁头大。她是南边的肠胃，喜欢吃得清淡。上次在山西吃了半碗羊割杂，回去后便上吐下泻。贺九笙心里直呼糟糕，好在那位师母倒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端了几碟小菜上来，全是一些清淡的小炒，道：“知道你吃不惯太辣的，这菜是一位扬州人做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贺九笙道：“色香味儿俱全，不用尝，就知道必定好吃。”
好似被取悦了一般，她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夏阁老吩咐道：“你出去与孩子们一道吃吧，我跟舍予还有事要说。”
那位师母柔声应了，临走又道：“那酒要温一温，千万不要喝冷的，伤胃，晚上你又要不舒坦了。”
夏阁老觉得十分难为情，摆摆手，打发她：“知道了，知道了。”
贺九笙给夏槐斟了一杯酒，道：“老师与师娘感情倒好！”
夏槐摇摇头：“少来夫妻老来伴，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夏阁老是传统的士大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于是师生二人不再说话，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等吃得差不多了，二人才开始说话。夏槐道：“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让你去上海开海禁了？”
贺九笙心里虽然有些猜测，却不好说出来，她摇摇头：“心里委实疑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要请教老师。”
夏槐抚了抚胡须，贺九笙经过观察，发现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他道：“圣心难测，老夫也只能揣度一、二。”
他问贺九笙：“你知道重开海禁之事是从多久之前提起来的吗？”
贺九笙自然是细细地看过了资料：“如果学生没记错，应该是半年多以前，即墨县令许孚远上书《疏通海禁疏》，奏请开海禁一事。”贺九笙看过日期，正好是半年多以前，贺九笙去山西清查御史被杀案的前夕。
夏槐点点头：“说得不错，其实陛下早就想开海禁了，只是碍于祖制，很是为难。再者，开海禁又要造船，又要重修码头，花费巨万，国库里拿不出来这笔钱。”
贺九笙疑惑：“那现在有钱了？”
夏槐点点头：“沈青城，皇城司抄了他的家，抄出来白银二十万两。他不堪酷刑，咬出了几个山西商人，陛下着皇城司抄家，又得了白银五十万两。”
话虽然说得隐晦，贺九笙却也听明白了，什么不堪酷刑，分明是皇城司得了陛下的授意，趁机敛财而已。贺九笙只觉荒谬，心里道：这个国家疯的疯，颠的颠。
夏槐又叹气：“盐政乃百年积弊，上上下下又都是崔党的人，若非要把崔党全部清理掉，只怕半壁江山都要牵扯进去了。陛下心里只求一个稳字当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贺九笙乃广德帝给昌元公主培养的臂膀，精心打磨了六年，岂会让她折在这么一样泥塘里？这一层意思，夏槐没有明说，全靠贺九笙自己去领悟了。
想明白了，自可不必束手束脚，想不明白却也有想不明白的好处。
夏槐拿起一套书：“这是杨文正公晚年所着，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杨文正公曾任苏州同知，也在那儿开过海禁，这书必定对你此行大有用处。”
贺九笙恭恭敬敬地接过来，道：“多谢老师。”
夏阁老满意地点点头，含颔浅笑。贺九笙实在是怕他再拉着自己讨论什么文学话题，又见这套书已经到手了，便告辞离去。
出来夏府的时候，真是红霞满天，极为绚丽。贺九笙也不坐轿子，叫其他人先行回府，只带了许寅一个人慢慢走着，权当消食儿。
路过一个街口，见一群人热闹的围在一处。国人爱看热闹，天性使然，贺九笙自然也未能免俗。她带着许寅凑近了一看，见是一位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一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少女。那少女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反抗。不过一会儿，身上便已经血迹斑斑了。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阻止。
许寅便问旁边的人：“这位兄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个小姑娘，何至于这样毒打？”
那人道：“你不要瞧这丫头小便可怜她，她与人淫奔，是那位小哥儿的逃妾，如今被捉了回来，便是立时杀了，也不用偿命的。”
经他一提醒，贺九笙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被打得半死，死狗般趴在地上，流了好大一摊血——想必就是奸夫了。
贺九笙直叹气，心知，按照此时的法律，这通奸的二人即便不被这少年打死，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时候，一位二十上下的青年打马而来，冷冷道：“小七，你要杀便杀了，何必再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人？”
那少年打红了眼，听得这话，一把拔起剑，刺向那女子，那女子尖叫一声，渐渐没有了声音。那趴在地上的少年听见女子惨叫，匍匐想要爬过来，口中也发出低低的呜咽，可见被人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惨绝人寰，贺九笙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心里直呼：“罪过，罪过，姑娘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那马上的青年却面不改色：“小七，回家去，父亲有话问你。”
许寅凑在贺九笙旁边低声道：“大人，那马上的是定国公府的三爷。”
贺九笙不明所以：“怎么了？”
许寅急了：“就是……就是那个定国公府呀！”
贺九笙问：“所以呢？”
许寅道：“这个定国公的三爷的表兄就是成国公世子徐英！”
贺九笙张大嘴：“原是仇人呀！”
原来那成国公世子徐英便是京郊雪夜灭门案的主犯，被贺九笙绳之以法，最后处以腰斩之刑。而成国公也因管教无方被削爵，广德帝令其回原籍居住，着地方官监管。
贺九笙扫了一眼，见众人没有丝毫同情那死去的女子，摇摇头，又见远处有大队官差衙役小跑而来，骑在马上的巡城御史大声呼喝：“住手！住手！”
贺九笙小声道：“走吧！”
许寅跟上贺九笙，问：“大人，你好像很同情那女子？”
贺九笙反问：“你难道不觉得她可怜吗？”
许寅道：“虽然被打得很可怜，但那也是她淫奔在前。”
贺九笙叹息：“她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即便她有罪，也应该交赴有司论罪，不该被人私刑虐死，那锦衣少年也没有权利打死她。”
许寅想了想：“大人你说得有理，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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