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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兮枝也是听到学堂里其他弟子的窃窃私语,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原来便是求之不得的入定。
早就熟读了昆吾清规的她, 当然明白入定是什么意思, 以及打扰入定的后果。
不过被打扰了,她也没什么恼怒的感觉。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书既然已经读完了, 那么距离她从入定状态中醒来也没多久了, 所以她并未真正被打扰到。
换句话说,徐教习这波, 简直就是白给。
徐教习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眉目沉沉地看着虞兮枝, 也想起了前几日两人之间的龃龉。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等虞兮枝宣判, 却又恍然想起这位昆吾二师姐虽然这两天格外咄咄逼人了些, 但从前向来都是温婉示人的, 也或许会忘了之前的那点矛盾。
可虞兮枝偏不让他如愿。
她刚才问了徐教习自己是否能坐下,对方没有应答,她便有些恶劣地挑眉, 似是在提醒他什么:“怎么, 难道你真的要我背全书?”
——语调与前一日徐教习的那句“怎么, 难道你真的要我向你道歉”一模一样, 虽没明说, 却实实在在是反讽。
徐教习咬牙:“不必。”
顿了顿, 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坐。”
这节课徐教习上得心神不宁, 本就枯燥无味的课被他讲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天心铃再次响起来的时候, 不少人都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
徐教习对自己这节课的水平心知肚明, 偏偏他每次用余光去看虞兮枝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小少女端坐在那里,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接住他的目光。
徐教习:……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徐教习夹着教案就跑,一路跑出学宫,发觉虞兮枝竟然没有喊住他,这才带了些诧异地顿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学堂的某扇窗户似有所感地伸出来了一张纸。
徐教习的目力当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道歉。
*
学宫的课只是早上的,虞兮枝意料之外地从徐教习这里扳回一城,接下来的几天,徐教习都避着她走,她心情极好,上课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她当然没傻到真的去正面和徐教习起冲突。
徐教习和高修德不一样。
高修德不过是雪蚕峰的亲传弟子罢了,哪怕在雪蚕峰受宠些,哪怕她的修为比他更低,高修德也绝不可能越过她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
但徐教习在昆吾多年,早已扎根重重。
她确实可以直接揭发徐教习的行为,扰弟子入定当重罚,也可以以此直接要挟徐教习道歉,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小小炼气初期弟子的入定,重要,却也并不多么重要。
被道歉后,她确实也能得到一时的爽快,但同时,这个行为无异于给尚且弱小的自己树敌,得不偿失。
她要的是一份钳制,以及这份钳制所带来的更多的好处。
比如,对于要面子的徐教习来说,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但他再也没故意刁难过她。
再比如,她找徐教习帮忙给下午的炼丹课请假,徐教习表情虽臭,却也没拒绝她。
虞寺身为昆吾山宗太清峰的大师兄,日常事务极多,虞兮枝提前预约,才蹲到了他这个下午空闲的日子,一猫腰地跑到了太清峰后山竹林。
虞寺已经在等她了。
几日不见,虞寺依然头冠端正,头发一丝不苟,他站在竹林中的空地上,手不经意地搭在剑柄上,从背后看去,少年长身玉立,整个人就像是一柄矜贵青涩却锋利的剑。
又或者说,极其合格的悲惨男主的对照组。
虞兮枝踩竹叶的声音惊动了虞寺,于是青衣少年转过身来,身上凌厉的气势随之柔和:“枝枝,找我有什么事?”
“小师妹怎么样了?”虞兮枝一边卸剑匣,一边随口问道。
“在师母那里,据说是剑冢的剑气到底还是伤到了肺腑,需要好好休养一番。师母向来将小师妹当做亲生女儿,你也知道的。”虞寺抬手扶了扶虞兮枝头上的木发簪,很显然,这一路虞兮枝是紧赶慢赶地跑来的,原本就挽得不太好的发髻已经散了一小半。
虞兮枝也感觉到了,她干脆利索地将头发重新挽了一把,并且成功地插发簪的时候戳到了头皮,龇牙咧嘴了一声:“嘶——知道知道,小师妹真金贵,所以阿兄你不担心她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她?难道有师尊和师母一起照顾还不够吗?”虞寺被虞兮枝手残戳脑壳的操作逗出了几分笑意,语调里带了几分疑惑。
虞兮枝于是懂了。
她阿兄虞寺,情窦还未初开。
好极了。
虞兮枝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再试探了一句:“说起来今天学堂里,有人要我递书信给阿兄,我看她脸上羞怯,怀疑是情书。”
虞寺果然皱眉:“剑修岂可拘泥于儿女情长!心中有杂念,剑气便也会斑驳!”
“……所以我帮你拒绝了她。”虞兮枝心情极好,她笑眯眯地捏住烟霄剑柄:“阿兄啊,如果你想要在剑之一道上有所精益,走得够远够好,你可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什么话?”
虞兮枝翻腕抽剑,烟霄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剑光,少女摆了个起手式,郑重其事道:“爱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虞寺:?
虞兮枝向前平刺:“修剑者,最要远离的,就是爱情。”
虞寺:……?
虞兮枝挑剑,脑中莫名出现了那日所见白衣少年翩若惊鸿杀气四溢的一剑,她临摹了一下,恍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大佬十分之一的气势,深沉道:“乱杀——”
虞寺:……???
空气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虞兮枝收了姿势,清了清嗓子,打破此时此刻莫名的尴尬:“阿兄,其实我是来找你学剑的,那天说的我想变强,不是一时兴起。”
“你是该学,你刚才握剑的姿势问题很大。尤其是最后那一下……”换了话题后,虞寺明显松了口气。他很高兴虞兮枝主动提出学习这件事,但又有些欲言又止。他似乎在斟酌语言,但斟酌了半天,也没想出更贴切的说法,干脆道:“惨不忍睹。”
他边说,边抬手,他的剑铮然而出,从剑匣落入了他手中。
“枝枝看好。”
竹叶被剑气卷起,剑光在小空地中亮起再熄灭,空气被划破无数口子,露出少年在苍翠中行云流水的动作,他为了让虞兮枝看清,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慢,而这样的慢就像是午后缓慢流转的画卷。
虞兮枝在虞寺握剑的同时就严肃了起来,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虞寺的动作,少年身形的每一下变幻,都像是慢放的片子,一帧一帧进入她的脑中,她还是站着的,手指却已经忍不住跟着虞寺的动作律动。
虞寺演示完一整套昆吾的入门剑法清风流云剑,收剑的同时,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嗤”地一声轻响。
一片从虞兮枝面前飘落的竹叶,在落至她手边的时候,倏然被割裂成了两半。
虞寺已至筑基后期,目力极佳,当然清楚地看到了那片碎裂的竹叶。
他瞳孔微缩,但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竹叶距离虞兮枝尚且还有一段距离,而要这样隔空做到让竹叶碎裂,是需要剑气离体的。虞寺尚不能做到这一点,才刚刚踏入炼气的虞兮枝又怎么可能呢?
一定只是巧合罢了。
虞寺收回思绪,看向虞兮枝:“看懂了吗?”
虞兮枝眨了眨眼,步履腾挪,按照自己刚才记得的样子挥剑。
太清峰后山小竹林里,剑光四溢,虞寺指点的声音不断响起,他的声音严厉,眼中的笑意和惊喜却越来越浓。
他看着虞兮枝的动作从生疏到流畅,却始终注意力如一,仿佛进入了某种无人可扰的状态中。他比虞兮枝高出了一整个大境界,当然可以看出,虞兮枝的每一下挥剑都是全神贯注的。
这种绝对的心神凝聚,是一种天赋。
尤其对于剑修来说,这就是最惊才绝艳的天赋。
少女的发丝再次散乱,但这次,虞寺没有抬手帮她挽发簪。
虞兮枝连虞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清风流云剑虽说是昆吾入门剑法,内外门弟子都必修,听起来浅显基础,但由虞寺这样一套示范下来,虞兮枝才感觉到其中自有乾坤。
最基础的东西,往往是最不被重视的。而真正步入了剑之一道后,才会发现,无论是实战还是之后更高难度的剑法,都是建立在最基础的剑法上的。
天色渐暗,虞兮枝冲回暮永峰,在附近同门复杂的神色中,神色镇定地开火烧饭,这个技能是她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来的,原文对原主的做饭技能并未太过着墨,带过一笔也只是为了凸显原主好吃懒做,不思进取。
甚至虞寺也来虞兮枝这里痛斥过她“吃吃吃,就知道吃,整个内门只有你这里炊烟袅袅,人间烟火,我还不如送你回虞家算了!”
——毕竟修仙之人,是要辟谷的。
别看附近同门面带鄙夷,不乏有人冷嘲热讽出声,但十来米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对方在说这话的时候悄悄咽了口水,看向袅袅炊烟的时候,更是有显而易见的眼巴巴。
虞兮枝自己回来的时候,都在暮永峰山脚下就闻见了高汤的香味,她中午走的时候就已经开了火,炖到这会儿,刚刚好。
高汤的汤底是用去了腥的猪棒骨和鸡骨架一起小火慢炖出来的,她磨了内门送货的大叔整整一周才让对方松口,在每次进货的时候给她捎带些食材。虞兮枝嗜辣,于是乳白的汤底上被泼了一勺刚出锅的油泼辣子,再撒了一把葱花和蒜苗,红红绿绿好不热闹。
修仙之人确实要辟谷没错,可是别的门派辟谷都按吨分发辟谷丹,只有昆吾山信誓旦旦表示,要成为剑修,就要锤炼意志力,饿肚子都忍受不了,何以淬炼剑意。
就离谱。
饭都不让吃,怎么挥剑。
虞兮枝喟叹着唆了一口粉,再次被自己的手艺折服后,在心底默默感谢了一番原主。
她也没想到,自己手艺竟然这么好!好到每一口她都想要为自己原地起立鼓掌!
虞兮枝吃得饱饱的,洗干净碗筷后,她又手起刀落地剁碎了一整块鸡胸肉,拌了两个蛋黄进去,搓了几个丸子,放在蒸锅里蒸熟后,整齐地在小白瓷碗里摆了几个,然后把装了猫饭的白瓷碗放在了门外的角落里。
“咪咪?橘咪咪在吗?开饭了——”虞兮枝向着周围呼唤了两声,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熟悉的那只漂亮的胖橘猫并没有出现。
她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被胖橘抓咬过的伤口,这么久过去了,伤口终于愈合得差不多了,想必修仙之人体质特殊,也不用打狂犬疫苗。
挠归挠,喂还是要喂的。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是她不识抬举、妄图去挼人家的肚子,小猫咪又有什么错呢?
再说了,有谁能拒绝一只漂亮的小猫咪呢?
胖橘没有出现,她也不多等,干脆小憩了一会儿,准确在亥时睁开眼,用清水洗了把脸,再去看门口白瓷碗的时候,碗里的丸子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看来胖橘还活着,没被饿死。
虞兮枝放下心来,背着剑匣,掩上门,向着千崖峰的方向翻山越岭而去。
夜幕低沉,星光在群山之中闪耀,唯独少了那一轮洒下光辉的明月。
正是朔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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