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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尘澜,你不是人吧?”
墨青的伤好得蹊跷,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出任何毛病,每天打理着万戮门的事,不见任何异常……
我是这样感觉的,虽然偶尔会听见下面的人私下抱怨,厉尘澜的脾气好像变坏了,可对着我,我却鲜少察觉出他脾气的好坏。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再忙的时候,我押着顾晗光来给他把脉,他也会乖乖将手伸出来,让顾晗光探看。
只怪这南山主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好像并不管什么用了,一连探了三天,连带着晚上在屋里悄悄翻了好多医书,也不知道墨青的身体是怎么好起来的。
而墨青也并无任何不适。
他照常生活,因门主的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可只要有一点空闲,便会悄悄出现在我身边。
不管我那时候是在教芷嫣修行,还是和十七去各种集市瞎逛,或者跑去和司马容研究木头人,无论我在哪里平凡地享受着人世生活的快乐,他都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也不会打扰我。
我教芷嫣在山石尖上舞剑的时候,他便倚在树下静静地看我。等我一回头才会发现他的存在,而他也只是看着我浅浅微笑,眸光细碎,一如清晨最美的光。
我和十七去逛集市的时候,为了补偿之前在鬼市吃过的没钱的亏,我报复似的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凡看上眼的,有人要了,也以三倍的价格买过来,闹得力气大的十七,即便提得了东西,手里也抱不下了。而墨青有时便会不经意出现在我身边,轻巧地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他用另一只手拿着,这只手便自然而然地牵了我的手,陪我一起走。
十七在后面骂骂咧咧地嘟囔,他也不理,嘴角的笑比天边彩虹的弧度更美。
而我找司马容研究机关术的时候,司马容消息多,爱与我闲唠嗑,他便坐在一旁,一边陪我摆弄那些木头,一边再轻描淡写地补上两句,一本正经地说一些江湖上的逸闻趣事,因是从墨青嘴里听到的那些琐碎杂事,这事便比他讲的事情本身,要搞笑三分。
我望着他笑,他整张脸的神色,比春日的风更温柔。
最主要的是,每日夜里,静谧的无恶殿中,在那张床榻之上,他轻轻在我耳边呢喃过我的名字,深深品尝过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那感触刺激我每一根神经。
每个夜里,让我沉溺,不知身在何处,不管人间几何。
在我做万戮门门主,横行霸道人世间的那么长久的年岁里,竟没有哪一种舒坦能比此时此刻与墨青相处这般,让我迷醉。
这日子美好得像一场梦,直到有一天,顾晗光一脸疲惫地来找我,他说:“我知道厉尘澜怎么了。”
我心头咯噔一声,忽然间,竟然有点不想面对这件事,然而在顾晗光直接将事情告诉我之前,林子豫倏尔找来,他一脸焦灼,重重在我面前跪下:“属下知罪,可暗罗卫弟兄皆是听由属下命令行事,罪不在他们,还望先门主向门主求情,放过暗罗卫弟兄,留下他们,日后还可为万戮门拼杀。”
听闻此言,我有些愣神。
上次与姜武一战之后,不少受伤的暗罗卫被送回了万戮门,接受治疗之后,皆被罚去与林子豫一同做山下苦窑的奴役,刑满三年,再继续为万戮门办事。
我本以为墨青做了这个处罚之后,这件事便算是停歇了。可现在已经过了十天半个月,林子豫忽然带着一身血,瞬行来向我求情,我实在有几分没想明白。
“不是让你们在苦窑做事吗?这点处罚都不愿受了?”比起以前我收拾背叛万戮门的人的做法,墨青这都算轻的了……
林子豫抬头望着我:“门主……欲将所有在苦窑服刑的前暗罗卫,尽数……凌迟。”
我一怔:“你说什么?”
“先门主,子豫自知害万戮门逢此大难,其罪当诛,只是暗罗卫……”
“墨青在哪儿?”我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山门之前。”掐了个瞬行术,我便行至山门之前,顾晗光尾随我而至。
但见那山门牌坊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钉上了数根长长的木桩,数名暗罗卫被穿胸而过,挂于木桩之上。到底是年纪大了,久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我狠狠愣了一瞬。却见得墨青负手立于牌坊之下,仰头望着那被挂起来的几人,冷冷下令:“嘴碎,先割了舌头。”
此令一出,站在牌坊上的万戮门门徒便拿了刀,弯腰下去,掰开那已经半死不活的暗罗卫的嘴,正要动手,我喝了一句:“住手。”
牌坊上的人望了墨青一眼,墨青点了头,这才回头望我,眸中冷色回暖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我看了一眼那牌坊上的人,没有废话,直言道:“不是已经罚他们在苦窑服刑了吗?”
墨青眸色微冷:“谁在你面前多嘴?”
林子豫瞬行而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子豫知罪,愿以命相抵!望门主……”
“你忠于招摇,服刑三年之后,留你还有别的用处。”墨青握了我的手,“我罚他们,是因为他们犯了妄议之罪。割舌以儆效尤。”
“他们议了什么?”墨青不言,我便接着问,“议了我吗?”
林子豫磕头认错:“议了先门主些许江湖传言的过往,属下治下不严,是属下的过错。门主责罚属下便是。”
哦……我大概能想到了,关于我的江湖传言,少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连我与顾晗光在他们江湖人的嘴里都能传出一套话本子的故事,更别说这次他们见了姜武和墨青对我的态度,私底下的那些遐想了。
墨青生气是难免的,只是这处置的手段,却有些超出我的想象了。
在这牌坊上钉了钉子……当初我不在,他砍了挂尸柱,难道不是为了杜绝这样的刑罚吗?为何这次,却显得如此暴戾?
我没为那些暗罗卫求情,我一早便说了,他们背叛的是墨青,要怎么处罚他们是墨青的事。我只反手将墨青的手握住,我问他:“墨青,你为何在这牌坊处做这般事?”
墨青一怔,神色乱了一瞬。
“太过了。”顾晗光终是在我身后开了口,“厉尘澜,这五年来,你可从未行过这般事。嘴碎惹你生气,大不了杀了,这般手段,不像你。”
墨青眸光一闪,回头一望,他闭上了眼,脑中仿佛有些混乱。
“这些日子我便是居于南山,也听到了不少人私下传言,说近来你暴戾许多。你且随我来,我与你说你那好得蹊跷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拉着墨青随顾晗光离开,临走之际回头给了林子豫一个眼神,林子豫叩首谢我。
其实也不用谢我,我不是在帮他,我只是在帮变得有些怪异的墨青罢了,这些天来,在我所没看到的地方,逐渐变得有些怪异、嗜杀的那个墨青。
随着顾晗光回了南山头,顾晗光拿了面镜子出来,又在镜子面前放了一碗水,他让墨青坐在镜子面前,复而问他:“镜子里这碗里是什么?”
墨青眉头一蹙:“血。”
我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白水依旧是白水,并无任何血色。可为何墨青看到的……我望着顾晗光:“鉴心门的镜子?”顾晗光点头:“托沈千锦借来的。”
我没言语,这时候也不是打听他与沈千锦关系的时候。
鉴心门之所以为鉴心门,还在门派剑柄上挂一面镜子,便是因为他们的开山祖师有一面铜镜,镜子里能照出这人的心相,心若澄澈,则见镜中物为物,心生魔相则见镜中物为邪。
我看镜中水是水,而墨青观镜中水为血,则意味着,他心生魔相了。
可还是如之前那样,墨青并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只是比以前更暴戾残忍了些。
他的手段……逐渐变得与姜武有几分相似了。
修魔道者,其实常常面临杀戮,可那般杀而不令人死的手段,是在刻意制造人心的惊恐与害怕。
我心头收紧,姜武的消失,与他最后留下的话,终究成了束缚住我与墨青的诅咒。
“厉尘澜,你不是人吧?”顾晗光终是说出了我猜测的那件事,“你不是魔王遗子吧。你或许……更像被魔王遗弃的某个部分。”
他是……魔王遗弃的心魔。
其实,不用顾晗光点出,我也能猜到。能使万钧剑,能令万钧剑认主,他的血脉之中,必定有与千年前的魔王相关的东西。
那巨大石洞里的封印,哪像在封印自己的儿子,他是在封印自己心底的怪兽。那满崖壁的符咒,我族人每年在山崖上的祭祀……
我族人的存在,根本不是如同洛明轩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守护魔王遗子。魔王给我先祖的任务,分明更像是要镇守魔王封印。
我其实,细细一想,便能想通。只是我看着墨青,好不容易能牵着他的手,时刻躺在他的怀里温柔缱绻,所以我不愿意去面对这又起的风波。
我只是想和他牵着手,安安静静地,无甚波澜地过完余生。
可是这什么玩意儿的仙人遗孀,这命能叫上天照拂?我真是想掀了上天。
能不能让人好好谈恋爱了?
顾晗光与墨青说罢他的猜测,墨青静默许久,没有言语,最后也只是安静地出了门去。
他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任何表态,像根本不在意一样,继续打理着万戮门,也如往常一般对我好。只是晚上,在那一方床榻之上两人纠缠之时,我能感受到他一日比一日更激烈甚至粗鲁的动作,有时甚至会用力到让我疼痛。
可相比以前种种,这种因墨青而起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遍一遍地占有我,终有一次,在那抵死缠绵之中,他紧紧地抱住我,埋首于我的颈项间,嘶哑着声音问我:“招摇,你会怕我吗?”
我搂住他的后背,在他的动作中,化指为利刃,划破了他后背的皮肤,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问他:“墨青,我现在若要杀你,你怕我吗?”
他亲吻我的耳垂:“这条命,早就送予你了。”
利刃消失,我轻抚他破开的皮肤:“我又何尝不是。”
我这条命,本就是为你而复生的。
他咬住我的耳朵,用力得让我有些疼痛,而这几分疼痛便似一道电光,从耳朵钻遍整个身体,让我里里外外,从脚尖到发端,皆酥麻一片。
我缠住他,这一夜近乎最后的疯狂。
疯狂的我和他都想将对方吃掉,彻底装进自己的身体里,不被他人觊觎,不被外界所害,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属于彼此。
狂欢罢了,墨青沉沉地睡了过去。
玩得太过荒唐,让我的身体如同散架了一般没有力气。
我睁着眼,对着漆黑的虚空看了一会儿,一身的黏腻与疲惫。我还有事要做,我推了墨青的手,想要下床,可本已经沉睡了的他一伸手,径直将我一揽,紧紧地抱进了他怀里。
他蹭了蹭我的额头,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抱住了,即便在梦里,也不允许我远离。
听着他胸口的心跳,我静静闭上眼,感受了片刻温存,终究还是下了床榻,走到院子,掐了个净身诀,复而又施了个瞬行术,行至鬼市。
阴森气息仍在,只是我现在已经复生,全然看不见这里的鬼魂了,但依旧能凭着四周树木的模样找到鬼市酒楼所在,我唤了一声:“竹季,我知道你们做鬼的看得见我。竹季不在其他鬼就帮我去捎个话,让他吃一颗托梦丹,入我梦来,我有事要与曹宁说,让他帮我带信。”
说罢这话,我转身离开,又回了无恶殿,可刚打算入寝殿,便见墨青披着他的黑袍,赤足站在殿门口,正在静静地等我。
我神色平静,问他:“怎么不睡了?”
他并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问:“你去哪儿了?”
“出来看看月亮。”
天上明月朗朗,墨青仰头望了月色一眼,上前来牵了我的手,一个瞬行,将我带到了无恶殿的房顶之上。
“与我一起看吧。”他道,目光却一直盯着我。
我指了指天上:“你不看月亮吗?”
“我正在看。”
我心头一暖:“嘴这么甜,我尝尝。”我垂头,含住了他的唇瓣,唇舌交缠之际,甜味正浓,他却倏尔道:“有多少次,我都以为从今往后,我的黑夜,再无月色。”
我心疼他,吻着他的唇,不再让他多想。
一夜在房顶上看月亮,我看着看着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竹季动作倒快,我才沉入梦乡之中,便觉自己已经走入了那幽深山洞里,这地方我识得,以前给顾晗光与琴千弦托梦的时候,来的也是这种地方,只是这一次换了一个方向来而已。
转过一个漆黑的弯,面前是一张石桌,竹季穿着一身青布袍子,坐在石桌旁边倒茶细品,倒不愧是个做老板的,入个梦都要更有品位一些。
“入梦丹时间不多,我开门见山……”我刚开口说了一句,竹季便打断了我。
“哎,不急嘛,我又不像你以前那么穷,入梦丹只能买一个时辰的,我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先坐下来喝喝茶。慢慢聊。”
我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喝茶的闲心,只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直言道:“我想让你帮我去问曹宁一件事。他们天上的这些仙,可是有办法将修道者身体中的暴戾之气驱除?”
竹季瞥了我一眼:“心魔?”
“对……可不能杀了这心魔,只是让他,没那么暴戾,驱逐他身体里的……”
“厉尘澜?”
我一愣:“你知道?”
“我自己的心魔,我当然知道。”
我呆住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将茶杯往我面前推了推:“现在可是有闲心慢慢与我喝茶细说了?”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只见面前这个笑意温和的男人,连给我倒杯茶也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了半天,这整个一话痨……他居然敢说墨青是他的心魔?
他这话若不是在唬我,那他……不就是千年前的魔王,那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封印了墨青的,困住我一族人的……魔王?
魔王居然是这种风格?
扯呢!每次只要牵连到和鬼市有关的,我果然都是不能理解!
而且,凭什么他这个千年前的魔王,在鬼市待了千年还做了老板,我这个千年后险些当上魔王的,却竟然过得那般狼狈?苍天不公吧!
“我就是因为知道厉尘澜逃出封印跑到这尘稷山来了,于是才在尘稷山脚下开了家酒楼,为了方便时刻观察他。”
“你等等。”我唤住他,“从头说,你怎么就是魔王了?”
竹季一挑眉:“我怎么就不能是魔王了?我就是用我这充满魅力的性格才爬上魔王之位的好吗,那时下属都敬爱我,对手都崇拜我,我当魔王当得很威风的。”
“……”
千年前的魔修,都是这种风格?
“只是……”竹季轻轻一叹,“我一个不小心,因猜忌身边下属而起了心魔,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心魔已在我心头成长壮大,开始左右我每一个判断,于是我果断地将心魔排出了体外,可他力量太大了,我怕放他出去以后收拾不了他,于是在那山中布了个封印,将他关起来,意图借天地山河之力,日复一日化掉他身体里那股邪煞偏执之气,从而让他彻底消失于人世间。”
因猜忌而起的心魔……
“我令下属镇守封印,年年给封印加持力量,也放了窥心镜在他身上,时刻窥视着他。”
原来……窥心镜,竟是以这样的目的放在墨青身上的……
“可在我安排完心魔的事情之后,我力量虚弱,被仙门乘虚而入杀掉了,我在鬼市摸爬滚打好些年,终于……”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我打断了他的话,“厉尘澜被你封印之后,过了千年,可他从封印中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样……”我顿了顿,“他并无任何心魔的模样。”
与姜武比起来,当年的小丑八怪简直就是一圣人。这么多年以来,还坚持仁慈治理万戮门,他身上没有一点点心魔的模样,要不是姜武……
我微微一咬牙。
听得竹季道:“是啊,这结果也是我没想到的,他在封印里待了那么多年,身体中的邪煞魔气被吸纳入天地山河之中,致使那片土地寸草不生,树木枯萎,他自己却变得如一个正常人一样。正常得让我妻子也没有下得了狠手杀他。”
“你的妻子?”
“嗯,为了防止厉尘澜从封印中跑掉,我令下属镇守封印,也令妻子一直守着他,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让厉尘澜从那封印中出来,他会吸食人世的情绪,就如同在我心里吞噬我的情绪那样。这般心魔若是成长,可就一个人都活不了了。我是魔王,可也没坏到那种地步,后来,我妻子见了他也没舍得杀他,倒是为了护他,被修仙者杀掉了。”
他说的,是那次我救墨青时,死在他怀里的那个“母亲”吧……
竹季一撇嘴:“我妻子死了之后,来了鬼市,见了我,还骂我来着。活着的时候没让她生个孩子,死了留个那么像孩子的心魔下来,让她舍不得动手……”
我揉了揉眉头:“你说重点就好了。我不想听太多你和你妻子的事。”
“你想听什么重点?”
“厉尘澜那时候浑身没有暴戾之气,甚至也没有吸食这人世间的痛苦、恐惧,他好像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最近他……像觉醒了。”
“我知道,我派出去的鬼回来报给我听了,那个叫姜武的心魔,将厉尘澜这千年来被天地山河剥夺掉的能力,还给他了。”
我一怔:“什么意思?姜武……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唤醒了厉尘澜?”
“可以这样说吧。”竹季摸了摸下巴,“我也在愁呢,这心魔出世,你若要让我去告诉曹宁,他们这些做了仙的人,一天没个什么事干,可唯独对这种危害苍生、为祸世间的,要下手剿灭。你的事我以前听过。咱俩都干了差不多的事,可都是在天理范围之内的,没人管,厉尘澜这不一样。我光是封印了他,在鬼市的评判体系里,便将我判作了大功德之人。”
我拳头一紧,难怪……
竹季接着道:“他现在是还没让天上那些人知道,要是知道了……”
我肃了面容:“没有方法让他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重塑我的封印,再把他弄进去封住,至于多长时间才让他变得和以前一样,就只能看运气了。”
封个千百年?
那等他醒来,我又在哪里?
“别的法子呢?”
“告诉曹宁,让他们天上的仙下来杀了他?”
我静默不言。
“哎,时间差不多了。收收茶具,我该走了。”竹季一边端茶杯一边道,“我知道厉尘澜喜欢你,你要是愿意,便将他劝一劝呗,让他自己把那个封印重新修修补补,自己躺进去得了,省得为害世间,让他人受苦。”
说得容易……
你的存在便是对人世的危害,你把棺材补补,自己躺进去吧,别出来了,这样的话,要我如何才能对墨青说出口。
光是想一想我就能知道,他受伤的目光,会有多么让人心疼。
一觉醒来。
我还躺在墨青的怀里。房顶之上,天色已经泛了亮光,我气息一动,墨青便轻声在我耳边道:“招摇,日出了。”
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在这种时候让我听到,不知为何,却有几分控制不住的难过。
日出了,墨青,我想和你看以后岁月里的每一个日出,可……
我们可以吗?
墨青身形微微一僵,我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浅笑一下,轻声回我:“手麻了。”他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让我迷恋,也让我心头陡生一股狠劲。
心魔就心魔,不管了,我就要和墨青在一起,不去那劳什子封印里,也不管那什么天神,仙敢动我的墨青,我就杀仙,佛敢动,我就杀佛。我要这天下,谁也不能阻拦我与他在一起。
大不了,将这天捅个窟窿,让天下有情人陪我们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
如此发狠地一想,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墨青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我转头看他,他的目光望着远远的初升的朝阳,似含浅笑,也藏住了所有压抑与心思。
天色大亮之后,墨青便开始忙碌他的事了。
我也回了房间,十七来找我,进门便如以前一样热情地扑过来抱住我,只是这次我心里一直在琢磨墨青的事,一个没站稳,腰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只听后背“咚”的一声,有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垂头一看,愣了。
窥心镜……竟然从我身后掉了下来。
先前对付了姜武之后,我害怕墨青知道我心里对于他身世的猜测,于是便一直佯装忘了窥心镜这回事,没有将窥心镜戴在身上,即便我知道,墨青花了很多功夫才在我故乡帮我把这镜子找回来。
至少在昨天,我身上都是没有这个窥心镜的,是什么时候……
墨青将它悄悄挂到了我身后……
竹季说墨青是因猜忌而起的心魔,所以,他便是连我也在猜忌了吗?知道这样的事,我却对墨青生不起气来,只觉墨青现在已经知道我所有的打算了,也知道他所有的身世了……
我恍悟过来,想起今天早上日出之时,墨青那有几分奇怪的小细节,登时心头一凉。
他的沉默,又是什么意思?
他会不会……
我推开十七,以神识往尘稷山上一探,探明墨青所在,得见他正在顾晗光那里,便立即瞬行跟了过去。见了墨青,我不由分说地拉了他:“你都知道了对不对?你不会想自己一个人去重塑那封印吧?你……”
墨青与顾晗光都静静地看着我,顾晗光挑眉:“重塑什么封印?”
墨青没搭理他,只望着我道:“不会。”他说,“我想的,与你一样。”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唯一要的,就是与我在一起。
他是……这个意思吗?
墨青把我鬓边散乱的发拨到了耳后:“招摇,不要怕。”他道,“我不会离开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却觉得很奇怪,明明,我是这样想的,我也不想离开他,可此时看着墨青专注且带着几分执着的目光,竟……感觉微寒。
他让我感觉他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那日之后,墨青开始吃顾晗光给他的药,令他清心静神,我则多次跑到千尘阁去,意图从琴千弦那里找到突破口,可琴千弦对于心魔如何治愈也并无头绪。
而尽管我与墨青都在寻找突破的方法,墨青的性格还是日渐变得阴沉易怒。
我别无他法,只有日日与琴千弦研究千尘阁的经书,希望能寻找到破解之法。
我去千尘阁的时候,十七常常陪我一起去。我与琴千弦讨论,她就在旁边陪着我,听不进去枯燥的内容,她就在一旁打瞌睡。偶尔睡着了,琴千弦瞥一眼,便以法力带动他挂在屋里的素衣裳,轻轻盖在十七身上,做得那么不经意,甚至有时候连我都没有察觉到。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琴千弦几次:“我家小十七是不是很可爱?”
他便答我:“天性至纯至真的人,已经很少了。”
我是不懂他们这些修菩萨道的人的心思,不过对十七我是了解的。就算琴千弦哪天真的喜欢上了小十七,他最大的难题恐怕不是他自己,而是……在十七的眼里,她最爱的……是我啊。
要给没有男女有别这观念的十七解释,男女之爱与朋友之爱的差别……难度很大。
我同情地看了眼琴千弦,作为过来人,我为他的前途感到担忧。
这日回到万戮门,我也问了问十七:“你觉得琴千弦怎么样啊?”
“人很好。”十七这般答了我,又看了我一眼,一把抱住我的腰,在我怀里蹭,“不过门主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
我摸着十七的脑袋笑。
而便在这时,墨青的声音倏地在身后响起:“絮织,放手。”
十七正蹭得开心,转头向墨青吐了吐舌头:“门主是我的,才不要放手。”
此话一落,周遭气息一沉,我一愣,十七也是一怔,但觉一股大力,狠狠将我怀里的十七推开。十七踉跄地退了两步,开始撸袖子了:“小丑八怪,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回头看了墨青一眼,护着十七:“她……”我话刚开了个头,一记剑气竟然从我肩头擦过,这力道之狠,速度之快,我心头一凛,知晓以十七之力怕也难以抵抗!我一个瞬行,落于十七身前,拔出六合剑,逼出一身气力生生架住这记剑气。
然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剑气来势被我挡住,可力道竟大得震裂我的虎口,六合剑发出“嗡嗡”的哀鸣之声,只闻“啪”的一声脆响,六合剑应声而碎,万钧剑剑气撞上我的胸膛,撕裂的疼痛感传来,剑气斩开了我身体从肩头至胸膛的地方。
我一声闷哼,咬牙想撑住身体,可还是不由得跪了下去。十七在我身后抱住我,惊呼:“门主?门主!”她声音惊慌,又恶狠狠地质问墨青,“你疯了?你疯了吗!”
面前没有人回应,我抬头一望,但见墨青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惧,他看着我,也看着满地的血,直愣愣地僵在原地,宛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也宛如被方才那记剑气所伤的,是他自己一样。
面色比我更苍白三分。
他手一松,万钧剑落在地上。
在十七的叱骂当中,我与墨青对视,我伸出手,试图安抚他:“墨青,别怕,我没事。”我斥了十七一句,“别吵。”我以法力封住胸膛的血,强撑起身体,一步步走到墨青身前,我抓住他的衣裳,“别怕,别怕。”
他伸出手,触到我手上滴落的血液,他黑瞳剧颤,仿佛有一场天崩地裂正在他内心上演。
我只恨我无法用窥心镜探得他心里的想法,我只恨我的安慰触碰不到他内心真正的深处。语言那么无力,我只好伸手抱住墨青,可当我扑进他怀里,我才发现,原来他竟颤抖得这么厉害。
“墨青……我没事。”
他咬紧牙关,终是伸手抱住了我,一个瞬行,将我带去了顾晗光的院子。顾晗光见了我的伤,狠狠惊了一下,脱口而出:“谁干的?怎么伤得这么重?”
墨青眸光微颤,静默不言,我立即咬牙道:“不重不重,我一点都不痛!”我作势要蹦跶,墨青手指颤抖地压住我:“招摇……乖。”
我霎时间便难过起来,我与墨青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地想要保护彼此……
顾晗光见状,便没再言语,帮我剪开了肩上与血沾在一起的衣裳。墨青全程都守在旁边,看着顾晗光帮我清理了伤口,敷了药,裹上绷带。
处理完了,顾晗光离开,我便安抚墨青:“当年我当万戮门门主的时候,那么多伤都受过了,这个只是挠挠痒,不痛。”
“是我伤了你。”
不是伤得重不重,而是因为是他伤了我,所以……
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我拽住墨青的衣袖,终于在墨青眼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我问他,声音带着几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颤抖:“答应我,你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
墨青不言语。
“墨青,答应我。”
他摸着我的脸颊,轻轻一俯身,在我额上落下浅浅一个吻:“好,我答应你。”
夜里我睡着了,周遭一片安静,半睡半醒间,我隐约感觉有人走到我身边,我想睁眼,可眼皮沉重得让我无法睁开,身体更像被什么法术束缚在了床榻上一样,我起不来。
黑袍人坐在我身边,是墨青来了。
知道是他,我身体放松了,他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招摇,剑冢那日,你说,我能为你放下一切,是因为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啊,是啊,我是这么说过,小丑八怪还记仇啊,这句话,居然记到现在。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五官:“当时便想解释了,可当时确实一无所有,便也无从解释,而现在……”
他俯身,在我唇上浅浅一碰,那么轻那么温柔,也带着让人心碎的留恋:“我有了一切,也可以为你而全部放下。”
什么意思?
我想睁眼,可我睁不开,我想拉住他,却动不了。
我感觉到了他的离开,也感觉到他气息的消失,可是我一点都动不了。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每一刻都那么难熬,我想冲破周身的禁制,可无论如何也冲不开。
我知道,这是墨青给我的禁制,他现在心魔之力苏醒,早就不是这人世的修仙修道者能对付的了。我跨越不了他的禁制,除非……他消失。
天亮了,我听到有人来我的房间探看,可见我在睡,便又出去了。
不,去拦住墨青,让他回来。不要让他走。
不要让他……再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残忍的选择了。
他这一生,已经背负得足够多了,最后,就算在他生命的最后,不要让他独自背负着那些伤人的、沉重的过往,只身赴死。
我愿意陪他,他为何都不问问我的意见,我愿意陪他!
我闭上眼,用尽全力,终于,我双眼睁开,外面已是黑夜,四周静寂无人。我坐起身来,什么也没想,瞬行而至我的故乡之地,在那巨大的洞穴之下,光芒如白日一般耀眼,下面的封印已经被重塑。而在那灼目的光芒之中,有黑发黑袍的一人那么醒目,他立在光芒正中,执万钧长剑,正在为自己塑那一方坟墓。
我刚到这处片刻,地上光芒倏地大作,冲天光柱拔地而起,将他的身影笼罩于其中。而随着光芒自天际落下,墨青的身体便如飘零的落叶被带了进去,我不管不顾,一头冲向那光华之中。
光芒里,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身体,我却抵挡着如逆流一样的排山倒海的痛苦,找到了墨青,抓住他的衣襟。
墨青睁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来做什么!”他万分愤怒,“回去!”他作势要推我。
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与他一同承受着身体被挤碎般的疼痛:“不要命令我!”我斥他,“不要为我做决定。我知道怎样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怎样是最好的选择,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爱情重要,可我也知道很多爱,比生命重要。
能得以体会这样的爱,是我的福气。
“黄泉忘川,只要你在,我便相随。”
比起活着,我更想陪你。
墨青喉头一哽,终是不再推我:“路招摇,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真好,到最后一刻,我们都认为自己是幸运且幸福的人。
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我所有的感知都变得那么破碎,可唯有怀抱里的温暖,永远都没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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