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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将是除夕夜,可现在永寿宫仍然严禁出入。桑枝站在门口,望着两个严肃的守卫,一颗心沉了下去。守卫说,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谁也不许擅入。
换句话说,等同于把静妃软禁在此了。
皇后娘娘定然是知道锦绣之死的,桑枝眸子暗下去,看来,在静妃这件事上素勒有意骗了她。哪怕她能为素勒的行为找出一千一万个合理的解释,可心底还是瞬间冷了几分。
她的心浮浮沉沉,举棋不定。对素勒的心意也跟着聚聚散散,欲说还休。
除夕会有除夕宴,按理说,静妃也是要出席的。今晚皇上将携手皇后守岁,并留宿坤宁宫。想到这里,桑枝有些喘不过气。她眼中的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下去,暗自做了决定。
可她心上还有一桩事,关于锦绣和静妃。锦绣的遗愿就握在她手里,只为了告诉静妃一句话。桑枝不敢去想为什么锦绣的遗言是“没有负她”四个字,也不愿意去猜测永寿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站在永寿宫门口,望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想着犹如被活埋在此的静妃,心中迫切想逃离。她进不去永寿宫,默默伫立许久,只能无奈离开。
时近晌午,王常月已经归来。沉默许久的桑枝作揖,“愿一心向道,随国师出家。”她跪了下去。
王常月目光咄咄地看她,“你可想清楚了?”
“是,我想清楚了。”桑枝垂眸,深深叩首。
“既如此,今晚就随贫道离开吧。”王常月道,“你可还有其他事?”
桑枝想了想,“不知道国师可否给我半张银票?”
这样一个奇怪的要求,王常月却什么都没问。给身旁的道童使了个眼色,那道童就取出一张银票来撕一半递到桑枝手里。桑枝忙谢过,却听王常月道,“你既然决心离去,此间事情便与你无关。”
“我尚有一件心事未了。”
“死尚且未必了,何况生着。既要放下,便都放下吧。”
桑枝手一抖,叩首道,“事关死者遗愿,若不能了此事,恐我终生不安。”
“唉!”王常月长叹一声,由她去了。
桑枝照着记忆中的模样,在银票上写出约莫一个模样的“青”字,思量下,又照着书找到“不负你”三字缀在银票角落里。除夕这天,永寿宫也是有坤宁宫派来的人进出的,桑枝等到送东西的人拦住,悄悄把半张银票塞了进去。她能做的不多,如此也可聊算尽心,没有辜负死者遗愿。
要带桑枝走算不得什么大事,王常月不必特意提起,只需要在临走时说一声即可。他现在在乾清宫陪皇帝,稍晚一点将同皇帝一起去慈宁宫。晚膳前是要回白云观的。
桑枝默默在钦安殿里等着,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一分一秒好像都被无限拉长,长到没有尽头似的。等待的过程中,她越来越焦灼。明明离开应该是解脱,何以她反倒愈发不安。她望穿秋水似的,眼睛不由得望向坤宁宫方向,许久一声长叹——她知道自己何以不安。
是,她告诉了王常月要出家,如果没有素勒的话。
她厌恨这座宫殿,即便里面有素勒。
然而一旦想到她将要把素勒一个人丢在这等恐怖死寂步步惊心的地方,她就好像失了魂。留,难,不留,亦难。她不肯放弃离开的机会,总觉得错过这个机会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可现在又觉得,如果走了,只怕一生不得安。
桑枝端坐不动,实则已经心头大乱。该给素勒留点什么,留些终生受用的东西,不能就这样走。桑枝越发焦虑,忽然灵光一闪——玄烨!她过得太卑微坎坷,早把康熙帝的事情抛诸脑后,毕竟皇子的等级离她太远,她根本接触不到。这会儿猛地想起来,桑枝才心头砰砰跳,她早就想告诉皇后要抓住玄烨这个皇子,早在认识素勒不久还没有那么现实的时候就想说了,然而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刷地站起来。眼见着夕阳西下黄昏至,国师就要回来,桑枝却迫不及待想去坤宁宫。至于她到底是想去告诉皇后关于玄烨的事情,还是只是心里有个压不住的念头要见素勒,她自己分得清又不愿意清楚。不过眼下清楚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见素勒。昨晚去见素勒,真的是为告别吗?只不过是想为自己的离开从皇后那里找足理由。而今真的决定要走了,万般情绪涌上头,她心里满是不舍眷恋。她根本放不下素勒。
桑枝匆匆而出。可她刚踏出房门,远远地就看见王常月已经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十四衙门的太监。桑枝僵住,知道这是十四衙门的太监将要去坤宁宫要她的奴籍。
“见过国师。”桑枝连忙行礼。
王常月打量她一眼,“走吧。”
“去哪儿?”桑枝有些慌。
“回白云观。”
“现在?”桑枝急道,“不是要先去销奴籍吗?”
王常月淡淡道,“宫里的琐事自然有宫里的人来办,这个不用操心。”实际是因为王常月的特殊地位,所以他可以直接带桑枝走。至于后续事宜,则由身在皇宫钦安殿的白云观道士一一办妥。也无非是些手续上的事,比如从坤宁宫要来奴籍,交给十四衙门,然后由十四衙门上报给皇帝太后,下旨令她出家。最后这道旨意将和桑枝的奴籍一起,交到白云观。
桑枝心中一窒,到时候皇后那里就只能把她的奴籍交出来,然后……自此两不相干。
“两不相干”四字一出来,桑枝就鼻尖一酸。好像一颗心也随着这四个字一起揪起来似的。桑枝有些站不住,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昨晚素勒的神情浮现在眼前,她忍不住想,素勒会恨她的。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走吧。”王常月声音不大,却恍如巨钟撞在桑枝心头,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
王常月望着她,桑枝慌乱地说,“我……我还有点事没做,我……”随即不等王常月回答,她一咬牙又朝坤宁宫快步奔去。
看着她的背影,王常月摇头轻叹,随即对一旁的太监说,“劳驾过来一趟,贫道告辞了。”
太监惊讶道,“不等桑枝了吗?”
“她走不了。”说罢,王常月扣手施礼,自行离去。实际上,王常月不过是请来十四衙门的太监来试探桑枝而已。要做国师的徒弟岂是易事?重重考验是必不可少的。王常月心知她如今沉沦日重,心不清根本不可能诚心离开。故而并没有对皇帝太后提起,只是把来找他的十四衙门太监带来,如此试探桑枝却乱了阵脚。王常月便知道,这个姑娘已经成为这座皇宫的一部分。世间事,强求不得。尤其出家一事,更不可强求。
桑枝在这座宫殿里奔走,越靠近坤宁宫反而越心安。她一路走,一路终于彻底安宁下来。直到站在坤宁宫门口,桑枝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却尽是复杂的苦涩,她鼻尖发酸,热着眼眶释然一笑,轻喃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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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一夜之间却好像变了个人。她倒下去,蔡婉芸请来御医。自从醒过来,皇后娘娘就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幔出神。直到天色微明,厚重震耳的晨钟响起,皇后娘娘才眼神动了动,布满血丝的双眸此刻却一片沉静。蔡婉芸在皇后娘娘床榻边守了一夜,没敢合眼。
“沐浴更衣。”皇后娘娘喑哑的声音传来,那无波无澜却甚是低沉的语调,让蔡婉芸莫名心惊肉跳。她连忙召人伺候皇后娘娘,在给皇后娘娘梳妆时,蔡婉芸偷偷打量着,竟觉得一夜之间皇后娘娘好像苍老了许多——不,确切的说,好像再也看不见曾经依稀可见的少女模样了。
“皇后娘娘,宫妃们来请安了。”蔡婉芸低头弓腰的说罢,皇后娘娘淡淡应下,随即对着铜镜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尽管妆容遮住了皇后娘娘的疲惫和苍白,可眼中的血丝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除夕这天尚且不能算太忙,要到傍晚时分才真真开始忙碌起来。不过不算太忙只是相对晚上而言,皇后娘娘从睁开眼就没歇会儿。先是繁琐复杂的衣物妆容,穿好等着宫妃请安。等大家退下,她又要重新褪去装束,换成晚上守岁的皇后盛装,这可比平时的衣物繁琐太多,一个上午端坐不动,让宫女们伺候着她盛装打扮。这一身衣物太重,装扮更重,头上珍珠金玉满载,脖子上也挂着一串又一串沉沉的象征皇后地位的朝珠。皇后整个人就好像被衣物压塌的衣架。如果没有旁人搀扶,是一步都走不动的。
皇后娘娘中规中矩的艰难用完午膳,直待到傍晚,即将出发去慈宁宫。就在这时,有宫女过来对蔡婉芸附耳说话,蔡婉芸眉头一皱,看向皇后却不敢不上报,“启禀皇后娘娘,桑枝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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