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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商议的,那些文官看咱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李邦华这老东西崇祯三年就被咱们挤走过一次,这次还是老办法对付他!”
在厅中大声嚷嚷着的,正是成国公,朱纯臣。
此公在勋贵圈子里一向以奢靡淫乱著称。
有传言,此公每到冬日,都要府上的婢女用胸脯给他暖脚。因为这行径实在过于变态,其他各家贵族和他也很少往来。
“呵呵,这李邦华不过是一个迂腐的老头子,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担心太子!”
说话的人年纪不大,正式刚刚继承爵位不久的安远伯柳绍宗。
他们柳家之前主要靠和蒙古的走私贸易赚钱,对于其他生意插手不多。
自打崇祯初年,建奴犯边,和塞北的贸易断绝之后,安远伯府的生意受到打击极大。
眼下整个安远伯府的收入只有吃京营的空饷和下面武官的孝敬,故而柳绍宗对此事极为上心。
朱纯臣瞧不上柳绍宗的胆怯,冷哼一声说道:
“哼,太子左右不过是个孩子,懂得什么?!照我看呐,咱们这位陛下是想拿太子爷给李邦华那老东西壮胆。我说,咱们可谁都不许怂!”
“咳咳。”坐在首位的英国公轻轻地咳嗽两声,场中众人立刻停止争论,齐齐地看向老国公,等着他发话。
在北京的诸家勋贵之中,一向就是以英国公为尊!
天启七年,天子驾崩在深宫之中,诏令信王即位。当时的权阉魏忠贤号称九千岁,权势熏天,有谣言说魏忠贤要谋朝篡位。
在这紧要关头,正是英国公带头支持信王即位,诸位勋贵才一齐出力,把崇祯皇帝的皇位给扶正了!由此可见英国公在勋贵集团中的影响力。
英国公抬眼扫向众人,缓缓地说:
“我辈自祖宗起就为皇家效力。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让咱们都督京营。他们外臣不让咱们上朝议政也就罢了,如今胆子是愈发的大了起来,竟连祖宗的制度都不顾,三番五次插手京营事务。老头子今天在这提两个说法,各家看看同不同意?”
说罢,老国公顿了顿语气,等着众人的回应。
众人哪里敢说个不字,一个个都响应道:
“老国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请老国公主持个章程出来!”
“老哥哥,你就快说吧,大伙都听着呢!”
“咳咳,好,我就提两点。第一,这李邦华得吃点苦头,不能就让他免官算了,咱们得杀人诛心!”
这老国公年纪大了,言语说的极慢,可是这最后的杀人诛心四字,却说得掷地有声。
在场诸人自然应声称是。
襄城伯李守奇扶着突出的肚腩,瓮声瓮气地说道:
“老国公,咱们早当如此了!不给那些外廷的文官点厉害瞧瞧,真以为我们是谁都能拿捏一下的草包!”
老国公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等诸人静下来,又继续说道:
“这第二点,老头子我要说一句,为什么皇帝要信用咱们?因为咱们是与国同休的功臣,咱们的忠心可鉴日月!所以一个忠字,咱们不能忘,只要立住了这个忠字儿,闹得再狠,皇上也不会怪罪。所以咱们可以斗文官,但是不能斗太子!”
各家的家主齐声应和道:
“理当如此!”
“咱们可都是大明的忠良,咱们的忠心外臣可比不了!”
“太子爷也是半个主子,咱们只和那姓李的斗法,干太子爷什么事!”
老国公定下了基调之后,也不再多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至于具体的细节谋划,自然不需要他参与,各家的家主练兵可能不行,搞阴谋,玩内斗,可是最在行不过了。
各家的家主们,又议了半个时辰,定好计策之后,东道主襄城伯又安排众人饮宴,直闹到起更,才各自尽兴而归。
三月底,通州,漕运码头,一个老文吏正指挥着漕丁固定漕船。
明代的漕船,分上下两层,上面是客舱,住的都是来京赴任办事的官员,下面则是货舱,若是送粮时节,则装载漕粮,若是平时,则运一些南方的货物。
漕船上层靠里面的客舱中,坐着一个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额头上的皱纹沟壑纵横。
因为太过消瘦,颧骨高高的突起,两颊则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已是风烛残年了。
从应天府到通州,这长达千里的水路,对于这个老者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老爷,到岸了,我们下去罢!”一个仆人进舱说道。
正在闭目忍受晕船之苦的老者听言,如蒙大赦,赶忙起身,谁料一个不稳,又跌坐下来。
仆人见状赶忙上前扶起。
老者挥了挥手,叹道:
“这身子骨不成了。你不用管我,去下面拿行李吧,我自下去等你。”
不多时,槽船停靠妥当,船上的官员依次下船。老者站在码头上,等着拿行李的仆人回来。
没想到不一会儿,船上竟然吵嚷起来。
老者引颈而望,只见他的仆人正被两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家丁推搡着往自己这边赶。
仆人嘴上喊道:“老爷你给评评理!这瓷器是他们自己打破的,非要让我赔!”
几乎是于此同时,码头不远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见这边吵闹也赶了过来,先开口对两个家丁喝道:
“吴大,吴二,不得无礼!”
那为首的家丁说道:“老爷,这厮打坏了我们随船的瓷器,我们正要他赔哩!”
老者的仆人跳着脚喊:“你胡说!我去拿行李的时候,已然见到这瓷器是碎了的!”
老者缓步上前,示意自己的仆人先不要急,向着那华服公子说道:
“老朽李孟暗,急着赴京上任。劣仆手脚笨拙,多有得罪。打碎的瓷器,老朽愿照价赔偿。”
再看这公子,身材高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上穿着的南京云锦织成的青色直裰,手中把玩着一把纸扇,老者心中也不禁暗赞,真是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征辟到北京就任太子庶子一职的吴伟业。
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后世替名妓陈圆圆立传的《圆圆曲》就是此公所著。
吴家是南直隶的大族,族下不仅广置田产,还从事着南北贸易。
此次吴伟业进京,刚好可以借用进京的名义,占用国家的漕船来给自己家的商号运送江西的瓷器和苏州的丝绸,如此倒是为家族省了一大笔运费。
“李孟暗,孟暗,,,李邦华,字孟暗!”
吴伟业听着这字号,嘴里念叨了一番,突然反应过来,当下就是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
“竟是孟暗先生,学生吴骏公失礼了!”
这老者自然就是进京赴任的李邦华无疑。
明代科场,最重论资排辈,李邦华是万历年间的进士,是吴伟业的科场老前辈,吴伟业本就该对他行礼。
更何况,李邦华的文章风骨,名闻士林,吴伟业早就久仰李邦华大名,恨不能在门下听其指教!想不到竟然是在如此境遇下相遇。
李邦华赶忙扶起吴伟业,笑道:“哈哈,梅村先生的大名,老夫在江南可是闻名已久啊。”
吴伟业大惭,本是白玉一样的面皮,瞬间臊得通红,口中忙道:
“先生羞煞小子了。学生在先生面前哪里敢称大名!谁不知,先生当年锐意刷新京营力抗勋贵的风骨!先生正是我等读书人的典范!”
二人虽然一老一少,却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两边的家丁仆人自然也不好再吵,各自拿着行李,伺候二人不提。
两人在去驿站寻找马车的路上谈兴大起,吴伟业先是一叹,然后道:
“先生于崇祯初年整顿京营,为小人排挤,我们士林都为之愤愤。此番先生再次进京,重新整顿京营,我们士林同道都很替先生担心啊。”
李邦华听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唉,国朝体制,勋贵典兵。此辈父子相袭,盘根错节,京营早已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朽坏不堪了。老朽如何不知,此番进京的凶险。”
“先生既然明知此中凶险,为何还要趟这浑水?”吴伟业惊道。
李邦华一听此言,情绪反倒被激得亢奋起来,高声说道:
“我们读书人,每日读圣贤书,为的是何事?为的就是培植这天下的正气!这京营的积弊,总要有人去扫清。我李邦华就算为奸人所害,死在任上,只要能对国朝有所补益,又有何不可?”
此言说的吴伟业心生惭愧。
虽然吴伟业的文章诗才,冠绝一时,平素也以匡政天下为己任。可是被李邦华成仁取义的气概一照,顿时就显得自己卑猥不堪。
李邦华见吴伟业面色不自然,心知自己是曲高和寡,赶忙给吴伟业一个台阶:
“老朽年纪大了,自当和他们斗上一斗。尔等年轻小子,还是要留得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梅村此番进京,所为何事啊?”
吴伟业见李邦华转移话题,知道是怕自己尴尬,不禁对这老前辈又添一分好感,答道:
“学生此番进京,却是被陛下任命为东宫左庶子,为太子效力。”
李邦华一听,呵呵笑道:“巧得很,巧得很呐。这次京营改革,皇上派太子为总督,老朽为监军御史,梅村又被派来供职东宫,想来以后还要和梅村不少往来,一起为朝廷效力了。”
吴伟业也觉得能和此等正人君子共事,舒爽无比,跟着笑道:
“哈哈,学生敢不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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