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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离柯逸近，担心得双唇发白，双腿哆嗦得都站立不住。她就知道柯逸不可能那么善良的，这不找上门来了。而管蘅只是瞟了下柯逸，又把目光落向谱架上的乐谱。总监嘶叫半天，翻译只翻了几个字，每个字都需要好好地琢磨，而且她还要向指挥偷点艺。虽然这次乐团是在棚里录音，但和现场不太相同，她一点都不能分心。
前面的折腾到底没有白费，今天管蘅和乐团都找到了感觉，录得很顺利，中间只停了三次，几乎是一气呵成。管蘅从总监赞许的表情看出他非常满意。就是这样，也在棚里待了四个小时。管蘅出棚时，感到自己的两条腿都像失去了知觉。
柯逸还在，仍是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笑笑递过来一瓶运动饮料，用唇语告诉她“柯逸送的”。管蘅看看其他人人手一瓶，怔了一下，把饮料接了过来。
余哥在走廊上打电话，看到管蘅出来，忙迎上前，说了声：“辛苦了。”在柯逸看不到的角度，他偷偷朝管蘅挤了挤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管蘅累得话都说不动，但还是带柯逸去了琴房。又是下午了，太阳被云朵遮着，光线淡得让人察觉不到。暖气已经停了，笑笑把所有的灯都开了，室内才有了一点暖意。
柯逸就像到了自家后院，找把椅子坐下，两腿叠起，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笑笑站在管蘅的身边，一脸等待“审判”的紧绷。
余哥弯下腰，从带着的大包里拿出一沓乐谱。“瞧瞧有没落下什么？”余哥对管蘅说道。
管蘅震惊地看着手里用碎纸片拼贴的一张张乐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你贴的？”
余哥呵呵笑道：“我连简谱都不识，更别提这群小蝌蚪。”说完，偷觑下柯逸。柯逸刷屏的手指僵着，瞪向这边的眼神像凶神恶煞。
笑笑赶忙把张成O形的嘴唇闭上，假装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心里面对余哥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天王身边不是谁都能待的。能这样不着痕迹地惩罚天王，也只有余哥了。
管蘅在这一刻决定原谅柯逸了，用晓冬的话说，他看上去还是一脸的欠揍样，可是他对音乐懂得尊重，对别人的创作懂得珍惜，这是一个音乐人起码的良知。想象他埋在一堆碎纸中，像拼积木般贴着乐谱，还是一沓乐谱，她想别再苛刻，这样就够了。
“没有落下，很完整。”她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柯逸。柯逸一脸“你敢说什么，我会把这里一把火给点了”的狠样。余哥偷偷朝笑笑使了个眼色，两人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明天如果你能抽出点时间，我们一块儿去海青乐团那排练一下，找找感觉。”管蘅诚恳道。
“哦，到时再说！那个，你找张空白的谱表，把这乐谱抄一下。这个丑死了。”柯逸硬声硬气道。
管蘅点头：“你看过谱子吗，有没有什么建议？”
柯逸站起来，两手插进裤袋中，不耐烦道：“编曲人是你，又不是我。”
懂了，那就是没有其他意见，管蘅垂下眼帘，嘴角飞快地弯了弯。
“喂，这个也是你的吧？”柯逸扬扬从袋中摸出的两张拼贴的谱子，“《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
管蘅脸色大变，扑上去抢，柯逸仗着人高臂长，高高地举起谱子。管蘅怎么跳，都够不着：“还给我。”她急得汗都出来了。
“还你可以，不过你老实交代，这歌写给谁的？”柯逸凶巴巴地问。
“纯粹一时的有感而发。”
柯逸不信：“你这一时的情感像井喷呀！”他张嘴哼唱起里面的旋律，施恩般地说：“写得还凑合，送我吧，放进我的新专辑里，作为主打。”
“不行。”管蘅断然道，“这是我第一次作词作曲，意义特别，我要留给自己。”
“你走的是高端路线，这歌你没机会上台唱。”
“我就唱给自己听。”
柯逸死死地瞪着她，许久，才嫌弃地把谱子往她手里一塞：“想给我写歌的人从东五环排到西五环，哼，你这水平，也敢叫创作？”
管蘅真挚道：“柯逸，谢谢你。”大概是晚上收拾时，不留神把这首谱子夹进了给柯逸编曲的那一沓里。这谱子她可是没有存档，幸好柯逸把它拼贴出来了，管蘅想想都惊出一身冷汗。
“你就这么谢我？”柯逸讥讽道。
“晚上请你吃饭。”管蘅宝贝地紧攥着谱子。
“我后面要参加个真人秀，必须保持身材，晚上不能吃东西。这样吧，你也给我写首歌。”柯逸感觉自己很宽宏大量。
“我不是给你写了十首吗？”管蘅避重就轻。
柯逸蹙起眉头：“那是我付钱的，我要你免费给我写一首，词曲都包了。”
笑笑上网查过柯逸的资料，说还有三年，这人就步入而立之年——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代。管蘅严重怀疑那资料造假，什么三十，三岁还差不多。
第二天，柯逸准时来了。第三天，也在约定的时间到了。管蘅挺诧异，余哥偷偷说道：“这不是被你吓着了，推了不少活动，现在一切以你这儿为重。”管蘅听得很窘，余哥说：“别，他这脾气有时就得有人帮着控制控制，不然哪天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来，花无百日红，谁知道十年八年后又是谁的天下呢？”
管蘅还是觉得汗颜，对柯逸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两人都没提之前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就这么过了。柯逸在乐团排练得很认真，就是电话多。管蘅发现他的来电铃声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不像是从网络上下载的高清版本，像是现场演奏。有天排练空隙，她随口问拉琴的人是谁，这话不知戳痛了柯逸的哪处，他脸色立刻又黑了。管蘅在看谱，没注意到他的脸色，接着说了句：“情感处理得这么细腻，应该是位女生吧！”久等不到回话，管蘅转过头，柯逸眼睛里都冒出火来了。
“是你喜欢的女生？”管蘅几乎断定了。
“才不是，这世上配得上我的女生还没出生呢！”柯逸压着嗓音，面肌痉挛。
口是心非，管蘅暗暗腹诽，突然想起那天在大剧院的后台，柯逸捧着一束玫瑰呆立在梅歆休息室门口。难道是梅歆？如果是，那就是姐弟恋了。这人是得有个姐姐包容着，不然这跩得人神共愤的性子谁受得了。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管蘅的沉思，这次是她的手机。陌生的号码一长串，管蘅嘴角甜美地翘起，拿着手机跑了出去。身后的柯逸摸了把脸，重重地叹息。
北京这两天刮着轻微的沙尘，视线不是很清晰，又是月初，天空浑浊成一团。“在吃饭吗？”现在正是巴黎的午餐时分。
“正啃着面包呢，你在干吗？”黎漠的语调里满是笑意。
“和柯逸在海青乐团排练。工作室的事顺利吗？”
“有点小曲折，不过都解决了，现在等审批，应该快了。下午准备出去看房子。”
“工作室的位置应该不需要放在闹市区吧？”
“工作室，我借鉴纵建，放在大学附近。我要看的是住宅。”
管蘅记得黎漠提过他在巴黎有公寓的，可能离工作室远，现在应该是想换一套近一点的。“有什么要求吗？”
“有个小花园，有两个朝阳的大房间，一间做卧室，一间做琴房，另外客厅和餐厅要大，偶尔有朋友来小聚，不显得拥挤。”
管蘅屏住了呼吸，心怦怦地跳。那边黎漠还在和她商量：“你喜欢什么牌子的钢琴？不要说施坦威，工作室刚成立，经济上有些压力，暂时买不起，现在先买架一般的三角钢琴，行吗？”
“黎漠，我没有那么快过去……”春寒料峭，她出来得急，只穿着一件毛衣，有些冷。
“知道，房子还没找到呢，我只是在计划着。房子要离地铁站不远，去音乐学院很方便。其他呢，你帮着想想。”
“我……在学法语，发音很别扭。”电话那头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管蘅觉得自己的声音哑了，“花园里装个晾衣架，天气晴朗的时候，把洗好的床单晒在外面，晚上收回去铺上，一夜都有阳光的味道。”
以前，妈妈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下午的时候，日光薄了，她从钢琴前站起，到院子里收衣服。进屋前，总是把管蘅喊过来，两人一起埋在衣服里嗅着，那暖暖的香气，妈妈说就是阳光的味道。读书时，寝室夜谈，有时也会憧憬下未来的家是什么样，管蘅总是一瞬间就想起院子里的晾衣架。
“是在两棵树之间绑根绳子的晾衣架吗？”
“那样树会受伤的，找两根木头立着就行，木头不要太粗。”
黎漠应着，嘴巴里还在咀嚼着：“其他没有了吧？”
管蘅觉得这个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她几乎要在这个声音里飘浮起来了。她努力定了定神，保持平稳的声音：“还有……我很想你。”
“还有十天我就回去了。乖，排练完，早点休息。”
黎漠回来前一天，管蘅的翻唱EP终于录制完毕，其他是后期制作的事，和她没有关系。管蘅的心头算是卸去了一块大石，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全力准备柯逸的编曲。莫静言还给她接了个汽车广告，又是和柯逸合作，是人家厂商指名要的。莫静言说拍摄很简单，最多一天，她就几个镜头。这样一说，管蘅就不往心里去了。
她又搬回了汇贤佳苑。笑笑拖着行李箱上楼，不解地问她：“干嘛还住这儿啊，又破又旧，还吵得要命。你现在要是开口，公司肯定帮你安排一套不知比这好多少倍的公寓。”
好多天没回来，屋里落了一层的灰，管蘅忙不迭地开窗换气，打水擦桌拖地：“我喜欢这里。”
笑笑撇撇嘴，不敢苟同。晒了一阳台的衣服，公寓的里里外外飘着洗衣液的清香。管蘅拿出钱包，说要去超市一趟。笑笑拦道：“你要买什么，列个清单，我去买。”
“我想用仔排和花生煲个排骨汤，仔排要挑的，我怕你买错。”管蘅笑着说。
“仔排能和花生煲汤？我只听说冬瓜排骨汤、排骨莲藕汤，还有山药排骨汤。”笑笑感觉自己知识已经很全面了。
“花生可以让汤更香浓，营养也更丰富。排骨的做法很多的，如果是红烧，可以加紫薯，加酱蛋，加南瓜，还可以和糯米一起蒸排骨饭。”
“你都会？”
管蘅点点头，推着她出门。
笑笑嘟哝道：“南方人个个都是吃货。”
黎漠的飞机是七点到港，长途飞行，人很疲惫，也不会有什么胃口。管蘅想着煲个汤，再做个凉拌海蜇头，如果可以买到新鲜的荠菜，那就买点肉和虾，剁碎了，包春卷作为点心，另外再煮一锅海鲜饭。
汇贤佳苑附近原先有个菜场，现在拆迁了，要买菜得开车去远处的超市。笑笑从来没买过菜，一到肉类柜台，看着血红的一大块，连忙捂着鼻跑开了。管蘅笑笑，让店员挑了一块仔排，剁得整整齐齐。蔬菜柜台里刚好有荠菜，还有新鲜的豌豆苗，管蘅各要了一把。其他要买的，转了一圈，都买齐了。
结账时，管蘅想起忘了买姜和葱白，她让笑笑先去车里等着，自己进去再买。姜和葱白都在蔬菜柜，葱白看上去不太新鲜。管蘅找了个袋子，装了几根，随手拿了一块姜。不知怎么，姜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想捡，一只修长的手臂已经抢先捡起了姜。
眉眼一贯的英俊，皮肤冷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管蘅淡淡地点下头，把袋子张开，陆庭芜把姜放进了袋子里。
“同事在外面等着，我先走。”管蘅说道。
“一起……喝杯咖啡吧，不会要很长时间的。”陆庭芜神态坚决。
管蘅虽然戴着口罩，但清丽的眉眼让人已经感到一丝熟悉感。陆庭芜俊美如斯，更是引人注意。两人站一块，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要告诉同事一声，不然她会着急的。”管蘅无奈道。
“我和你一块去。”似乎怕她逃跑，陆庭芜抢过了她手中的袋子，抢着付钱。管蘅假装抬头看墙上的大屏幕，真巧，里面播放的是乔鹿为某个海边度假村做的广告。又是另一种风情，海藻一样的黑色卷发，全部拢到一边，露出纤细的脖颈，眼线画出狐狸眼一样的眼尾，嘴唇妖娆娇艳。身后，碧蓝的海水微微荡漾。
陆庭芜跟着管蘅的目光看过去，神情淡漠得像一张白纸。
笑笑认识陆庭芜，这男人好看得有点过分，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有点让人受宠若惊：“陆先生不必担心我，我不着急。”
“不会很长时间的。”陆庭芜再一次强调，不知是说给笑笑听，还是告知管蘅。
超市附近没有像样的咖啡店，陆庭芜拧了拧眉，说道：“走几步，过条街，那儿有个星巴克。”
管蘅绞着十指，心里面像有根针一点点地戳着。
星巴克，这个诞生于美国西雅图、靠咖啡豆起家的美国连锁咖啡公司，似乎遍布于全球的每一个角落，但不是谁都可以经常消费的。那时，宁城书城里也有家星巴克，她和陆庭芜经过那里，远远地看着都市白领们拎着包出出进进。其实，也不是钱包紧得买不了两杯咖啡，只是对于他们来讲，买这两杯咖啡的钱可以买到更多别的东西。陆庭芜把以后能经常喝到星巴克作为一种人生目标，管蘅则安慰道：“我们不进去，是因为我们还太年轻。”
冬天的下午，管蘅从淘宝上买来马来西亚的旧街场白咖啡，用白色的马克杯冲泡，香气飘了一屋。她烤面包，里面加上蔓越莓，出炉后切成一片片放在盘子里。陆庭芜从外面进来，搓搓冰冷的手再抱她，说这咖啡的味道比星巴克的香多了，配上蔓越莓的面包，更是香浓。
星巴克的咖啡并不是太好喝。管蘅放下杯子，店内灯光昏暗，多多少少模糊了人的五官。谁也没有说话。
这世上的沉默有三种，一种是相对无言，第二种是不敢出声，说什么都是错，第三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管蘅想他们应该是第一种。她不是话多的人，但以前和他在一起时，总像有说不完的话，早餐吃了什么，寝室里谁丢了一瓶洗发水，练琴时老师说了句什么笑话……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专注地听着。
往事如烟！这样也好，过去了就过去了，消失了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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