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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利亚学院。客房。
来到意大利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是因为房间太舒服还是餐点太好吃,她居然已经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外国人,颇有入乡随俗的感觉。眼睛满意地在悬挂着水晶吊灯的天花板上绕了一圈,又落在镶嵌着金色花边的镜子上,镜子边贴着一张白纸,她的眼睛聚焦了半天,忽然惨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
那是淳子的日程表,她昨天从朱利安手里拿到的,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数量惊人的训练计划和会议,像个国家首脑一样忙碌。
而今天的那一栏,明确地写着上午十点在钢琴教室练琴。迟到是小事,被人发现她像猴子一样对钢琴一窍不通,才是危及性命的大事啊!
她立刻产生了逃走的念头,迅速换好衣服,从淳子放钱的箱子里拿出大把钞票塞进包里。刚踏出门又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她现在没护照,有再多的钱也回不去!再三权衡之下,理智暂时战胜了胆怯。她蹑手蹑脚地找到了钢琴教室,偷偷扒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另外两个人已经到了,艾迪坐在沙发上,而汉娜正在弹琴。
隔着厚重的木门,她听不见汉娜弹的曲子。然而黑色面纱之上露出专注而陶醉的神情,浓黑的纤眉随着乐曲忽起忽落,不知沉醉在怎样的乐曲世界中。
唐桃对美人没什么抵抗力,一直趴在门上看,直到一曲终了,琴盖轻轻合上。她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忽视了沙发上忽然向她逼近的艾迪,等到反应过来时,大开的门已经撞上她的鼻子。
“啊!”
惨叫回荡在隔音良好的音乐教室里。
“淳子,你来了!”
艾迪急切地大声说,抓住唐桃肩膀将她推向房间里的钢琴旁。那是架多么美的钢琴啊,白色烤漆琴面,淡金色的支架和脚凳,似乎只是在上面吹一口气,都是对美的亵渎。然而在现在的唐桃眼中,这架琴简直就是满口利齿的怪物,黑白的尖牙交错,要把她嚼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唐桃被狠狠按在凳子上,那双茶褐色的眼睛蓦然在眼前放大了。
“弹。”
他的视线里仿佛伸出手来,将她的喉咙紧紧扼住。唐桃的呼吸急促得吓人,眼珠乱转着,猛然间想到什么,大声问:“朱利安呢,朱利安在哪儿?”
“他今天有事,不会来的。”木门被缓缓关上,汉娜靠在门边,视线定在她身上,“弹吧,柳原淳子。让我看看亚洲总冠军的实力。”
门被锁上了,窗户虽然开着,但这里好歹是三楼,而她又不会飞。唐桃的大脑里登时一片空白,十八年的记忆走马灯一样闪现在脑海。啊,上帝啊,如果还有来生,她希望变成一只在太阳下打盹的猫,至少不用害怕自己不会弹琴。
手指颤抖着放上键盘。
黑白相间的琴键在眼前飞速旋转。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
“请问,”音乐教室的大门忽然敞开,熟悉的母语从门后冒了出来,“哪里有厕所?我在这里迷路了。”
中国人,没见过的面孔,似乎是新生,手里拎着一大包行李。唐桃灵光一闪,用力冲新生招手:“啊,你找我?”
“我没找你,我找厕所!”
“哦,校长叫我?好的,我马上就来!”
中国学生一脸莫名其妙,对方明明会说中文,怎么全都答非所问呢?就见唐桃触电一样跳下椅子,撒腿朝门口跑来,径直越过了自己,侧身闪进了楼下的第一个房间。唐桃上气不接下气,精疲力竭地倒在地毯上,骗人果然是技术活,不仅精力要十分强劲,体力更要超群。
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病恹恹地爬起来,这里是一间小一些的琴室,温暖的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
唐桃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确认门外确实没有追兵,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钢琴。在乐器之中,她尤其喜爱钢琴,不仅仅是声音,还有钢琴所营造出的气氛。如同枫叶漾红潭水,如同银杏染黄街道,仅仅凭借着手指的律动,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周身的氛围。
她忽然想,夏炽会不会弹琴?
手指缓缓滑过琴键,犹如音乐响在心底。
“hey。”
门口传来陌生的声音。
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男生,一只手抵在门框上,一只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看见他的一瞬间,唐桃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明星,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拍海报,完美得无懈可击。
见娇小的亚洲女孩没有回答,他会心一笑,上前两步绅士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修。”
“你好,我叫唐……柳原淳子。”
“淳子。”
他握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顿了两秒,忽然挑高金色的眉毛,两眼含笑打量着她:“一早就待在自己的琴房,果然很用功啊。”
唐桃惊讶地往门后一看,门牌上赫然写着淳子的名字,居然是专用琴房!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却隐约觉得,修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啊,你是参加白骑士节的歌剧演员!”
他对唐桃的反应很是受用,伸出修长的手指捋了捋头发,又将身体侧过来,低头四十五度角凝视着她:“淳子,你很可爱,很对我的眼缘。我们合作吧。”
“合作?”
“难道你已经定下了别的歌剧演员?其他那两个虽然都是亚洲人,但水平不如我,不一定和你合拍。”
他含情脉脉地眨了眨眼睛,旋即压低身体,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平凡无奇的少女,和光芒万丈的帅哥,一起在梦幻的舞台上演出,不就是活生生的少女漫画吗?你们的漫画这么有名,你肯定也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对不对?”他低着头,十分诚恳地说,“只不过,你要比女主角漂亮多了。”
背上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竖了起来,唐桃觉得衣服里冷飕飕的,用最不失礼的动作缓缓把手指一根根抽了回来。修还在笑,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压在唐桃手上。
“不用急着回答我,今天晚上有我的演出,希望你能来看。我会用最棒的演出征服你的。”
说完便潇洒地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大步走出了琴房。
唐桃疑惑地盯着手中的票,他说自己是歌剧演员,可是手里的票,明明写着摇滚乐队啊……
唐桃摇摇头,不想了,把票对折好塞进口袋里。既然这里是淳子的专用琴房,她肯定不敢再待,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她的救世主朱利安。
她小声关上房门,偷偷溜了出去。没走几步,又迅速折返了回来。
对面琴房的门虚掩着,隐约的琴声从里面传出,红发的人影坐在高脚凳上,修长的双臂柳枝一般伸展。不管过了多久,她都会将朱利安的背影误认为夏炽,心脏有一瞬间的揪紧,却又迅速地平复下来。那个冰冷坚硬、捉摸不透的夏炽,何曾会弹出这样温柔的曲子?
清冷如雨夜秉烛夜话,柔美如海浪打上白沙。
她透过玻璃往室内窥探。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琴室,只有一把椅子,一架音乐课上常见的黑色钢琴。然而只因为他坐在那里,面具下的双眼陶醉地半合,阳光穿过榉木间的缝隙,清晰到能看见眼睑下的血管。
她忽然理解了什么叫作蓬荜生辉。
只要他在的地方,空气、水分、声音、画面,就开始情不自禁地以他为核心生长。
不知不觉,一曲已毕。唐桃还陶醉在遐想的脑内世界,朱利安背对着她翘了翘嘴角,闲适地转过身,漆黑的瞳仁里溢满笑意。
“好听吗?”
“好听!”唐桃脸红了,激动地站在门边,“我没打扰到你吧?”
“多一个听众,弹琴就多一点儿乐趣,哪里打扰了。”他站起来,唐桃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水味,“你今天有去琴房练琴吗?”
“呵呵……”唐桃心虚地笑了笑,机智地转移话题,“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钢琴系的。”
“在你面前提自己会弹钢琴,不就跟班门弄斧一样吗?”他十分开心,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下次你要弹琴,务必让我去听。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买了你全套的比赛光碟呢!”
唐桃一愣,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怪不得朱利安对她这么关心,敢情是淳子的大粉丝啊。不过既然朱利安和艾迪都没认出她,也就说明自己的伪装还是有迷惑性的。唐桃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你曾经说过,这半个月我需要定下合作的歌剧系学生对吧,具体应该怎么做?”
“这个月学校里的活动非常多,作为白骑士节的预热表演,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场音乐表演。你可以与他们聊天、交谈,一起切磋演练,看对方和自己合不合得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有修的演唱会,陆长歌和夏炽应该都会去帮忙,到时候你可以和他们接触。”
唐桃的眼睛亮了,像朵花一样乐了起来。
朱利安的手臂支在钢琴上,偏着头打量着她。线条柔和的嘴角,扬起柔和如清风的笑容。
这天余下的时间,唐桃无事可做,从别的琴房里偷了一本《钢琴入门》,反锁好门后坐在椅子上翻阅。看起来倒是挺简单,先熟读五线谱,再从简单的曲子入手,在钢琴上进行实践。然而没过多久书上的字就开始在眼前乱飞,根据多年来的学神经验,唐桃觉得还是边弹边学比较好。
挪动屁股来到钢琴前,手指抚上键盘,立刻又傻眼了。这些键都长得一模一样,天知道手指要往哪里放,如果真的有心让人学,好歹把键盘的每个音区做成不同的颜色吧!而且钢琴下面居然还有三个踏板,如果一个是油门一个是刹车倒还好理解,那第三个是什么,起飞?
在经过四个小时惨绝人寰的挣扎后,唐桃不得不承认,弹钢琴比她学过的任何一门课都难。于是再也不去做经过一星期的学习就能糊弄过去的美梦,她自暴自弃地把书往沙发上一扔,跑回房间睡了个觉。起来之后,又去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这时天色已经转暗,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古老的校园。
唐桃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动身前往修的音乐会场地,当然没有忘记最重要的墨镜。
临时搭建的演唱会场地依旧气势非凡,校园内的草坪上已经聚集了数量众多的学生,几辆卖汉堡的餐车集中在旁边,提供免费的食物和饮料。
给工作人员看了手中的票,她推了推墨镜,有些兴奋地往人群中扎去。舞台上的吉他手开始调音,她左右转了转脑袋,忽然发现右前方围着密密麻麻一群人。放在平时,她一定对人流密集处敬而远之,然而身在异乡,任何活动都是新鲜的。
由于身形跟欧洲人相比十分娇小,她钻着空子,轻而易举地挤了进去。嘈杂的环境中,桌子后的工作人员冲她高喊:“学生证呢?”
“什么?”
“学生证!我要看你是不是学校的学生!”
“哦。”
唐桃乖乖地掏出淳子留给她的证件。对方看了一眼,扯着嗓子喊:“去左边拿饮料!”
唐桃不怎么渴,又瞧了瞧左边更加拥挤的人群,顿时放弃了挤进去的念头,往舞台的方向走去。乐队已经在台上试音,夜色渐渐吞噬了校园,舞台上彩色的灯光顿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咚、咚、咚、咚。”
极富动感的音乐,在吉他手的演绎下,似乎每一片树叶都跟着震动,空气里弥漫着狂欢的味道。而脚下的土地也如同有心跳般震颤着,周围的外国人欢呼雀跃,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起来。
唐桃随着音乐摇晃,她从没去过摇滚音乐节,所以觉得新奇而兴奋。先是跟着旋律轻轻点头,后来四肢情不自禁地摆动起来,直到一个外国人狂呼着从眼前扭过,唐桃才把心一横,尽情地站在原地打太极般跳了起来。
管他呢,她现在可是淳子啊!就算丢脸,丢的也是她的脸!
两首曲子过后,舞台上的灯光忽然一暗,旋即从后台冲上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唐桃还没看清,只听见周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呐喊着同一个名字,不过几秒就汇成整齐而惊人的音浪。
“修!修!修!修!”
修潇洒地站在高台上,简洁的休闲西装,举手投足都充满着活力与魅力。他一只手攀着话筒,一只手凌空做了个休止符的动作,只一瞬间,全场静可闻针。
他闭着眼睛,像在聆听着什么,动作凝在原地。而越来越急促的吉他拨弦,在一片寂静的夜幕下愈加清晰,如同鲨鱼庞大的身体悄然划过水面。就在琴弦走到极点的那一刻,修忽然睁开双眼,举起双手向夜空高呼道:“今夜,让我们尽情狂欢吧!”
只下一个瞬间,劲猛的摇滚乐如同洪水吞没了人群。他的声音性感中带着沙哑,有一种霸道而极端的张力,唐桃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在树林般高挑的外国人中间激动地涨红了脸。
然而同样沸腾的还有左边拿啤酒的那一群人,毫无征兆地炸开了锅,尖锐而高亢的欢呼响在空旷的夜空。或许是在发酒疯吧?唐桃打算离那些人远点儿,可是刚刚走开一步,就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
欢呼声尖细而亢奋,可以推断出那群人年龄在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并且全部是女生。她十分熟悉这样的呐喊,每当菊或者夏炽出现在附近的时候。
难道……
她立刻回头,努力挤进了尖叫着的人海。女生们的杀伤力显然高了好几个级别,好不容易挤到了第一排,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上被挤掉的肩带,又扶正戴在脸上的墨镜。
嘈杂到极点的乐声里,她高高举起手,对那个颀长的背影大声喊道:“给我一杯啤酒!”
就算在黑暗的光影中,就算在脏乱的环境里,就算胸前绑着用黄色大字写着“free beer(免费啤酒)”的围裙,都丝毫不能影响他超然卓绝的气质。夏炽的袖子卷到手腕上方,一手端着啤酒托盘,一脸嫌弃地盯着面前沸腾的人群,满脸厌恶与不耐烦。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摇滚乐的气氛使然,唐桃觉得就算夏炽手上拿着的是毒药,那些女生都会毫无顾忌地喝下去。很少见到他被逼至如此窘境,唐桃玩心大起,再次一连串地叫起来:“帅哥!我要一杯啤酒!”
她本以为自己的小嗓门会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没想到话刚喊出口,他的眼睛已然朝这里扫来,快得像闪电,一瞬间锁住了她的眉眼。
唐桃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心里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夏炽冷着脸盯了她片刻,忽然拿着一杯啤酒向她走来。
唐桃连忙往后退,没料到身后人太多,居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隔着一张桌子,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瞳色妖艳的双眸中闪动着火苗。
“你成年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唐桃的脸顿时就黑了,她怎么忘记了淳子似乎要比自己小,还没满十八岁呢!
夏炽的视线锁在她脸上,似乎穿透墨镜凝视着她的灵魂。
唐桃立刻发觉自己来挑衅是个糟糕透顶的决定,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逃跑,下一秒所发生的事情,让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一直紧紧挨着她的女生,忽然将夏炽手中的啤酒抢了过来,随即扬手泼在他的脸上!
唐桃瞪圆了眼睛,就算在最离奇的梦里,她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那高挑漂亮的女生居然还红着眼眶,似乎是喝多了,嘴里不停咕噜着西班牙语,从一旁其他女生的议论声来看,似乎是她前几天表白,被夏炽拒绝了。
“你为什么拒绝我?我恨你!”
女生泪流满面。
唐桃一阵唏嘘,果然没猜错,夏炽的桃花债肯定是还不完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他拒绝你才是为你好呀,要是真和夏炽在一起,岂不是每天都要被白眼瞪死……
夏炽湿漉漉的额发搭在额顶,表情冷静到诡异,正死死地盯着她看,瞳仁中的光芒晦暗不明。
“喂……你别盯着我看,不是我干的啊!”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泼不算数!唐桃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拼命倒向后方,就看见夏炽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如同慢动作一般,逼近了她脸上的墨镜。
她急得满头大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啪嗒”。
一束强光照射在唐桃身上。夏炽眯起眼睛,手上的动作放缓了。
唐桃倒由于墨镜的防护,没什么太大反应,茫然地转过身,听见遥远的舞台上有人笑了一声。
“看看是谁在为难我们的淳子小姐?”
修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玩味,居然从舞台上跳了下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朝这边走来。拥挤的人群顿时让出一条通道,唐桃连忙想往旁边闪,然而修却没有给她逃离的机会。
“淳子,你想和夏炽合作吗?”他把头偏向一边,颇为遗憾地看着她,“明明是一个这么差劲的人。”
由于修是乐队的主唱,他一离开,整个音乐会立刻被迫中止。会场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唐桃又像汉堡里的肉馅一样被挤在中间,满脸欲哭无泪。
身后的桌子“嘎吱”一响,夏炽单手撑着桌面,潇洒地跳了出来。
两个同样眉目皆可入画的旷世帅哥,就这样无声而激烈地对峙着,修满脸带笑,而夏炽眼瞳冰冷。
根据唐桃多年做肉馅的经验,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没等她行动,修却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只见夏炽的瞳仁缩了一下,火焰般的瞳色更加幽深。他居然直接伸过手臂,揽住唐桃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走。”
掌心的热度透过衬衫传来。修也没为难唐桃,有些无奈地朝天空摊开了双手。
“淳子,记住我的话,我更加适合你!”
他在后面喊,语气十分愉快。唐桃肩上的手臂便收得更紧,脚步更快,唐桃只觉得被一股大力推着,直到进入了学校的建筑区,才远离了麻烦不断的音乐会场。
唐桃转过头看着夏炽的脸,她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却猜不出让他恼怒的原因。啤酒依旧残留在卷曲的红发上,唐桃下意识伸出手:“你头发上……”
手腕被紧紧扣住。他的掌心火热,幽幽地盯着她,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然后说:“记得离他远一点儿。”
随后竟然再无解释,脚步一转回到会场去了。唐桃第n次被一头雾水地丢在背后,但她已经养成了高超的跟踪技巧,毫不犹豫地在建筑物的阴影保护下跟了回去。
随后的整整三个小时,她都一直埋伏在人群里,与其说是监控夏炽,不如说只能看见他周身耸动的一丛丛金发。
演唱会在晚上十点整进入了高潮,场馆沸腾得像缺氧的鱼塘,如果身处核心,几乎都能震聋耳朵。唐桃到底还是喜欢安静,觉得自己的精力开始直线下降,好在过了不久,修宣布演唱会结束,黑压压如同乌云的人群,居然在二十分钟内就散尽了。
于是唐桃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夏炽的脸。
舞台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整块草地在狂欢之后进入了熟睡,颇有点儿曲终人散的味道。很快广场上便鸦雀无声,只剩下满地凌乱的杯子、餐盘和各式各样的垃圾。唐桃舒了口气,从大树的阴影里探出头来,就看见夏炽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却没注意到围裙之下,胸口那个一颗星的标志。
他从桌子下抽出塑料袋,又拿起一支长柄夹子,朦胧的路灯下,挺拔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
唐桃直勾勾地盯着他整整五分钟,才明白过来他在干什么,可是夏炽之于收拾垃圾,就像名贵的骨瓷之于穷人的餐桌一样,怎么也画不上等号。
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一直思考着向夏炽表明身份。虽然他绝对会嘲笑自己的决定荒唐透顶,但唐桃并不想隔着墨镜对他说话,伪装成另一个人。如今整片夜空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应当是最好的时机,然而见到夏炽疲劳的背影,唐桃却忽然有些不忍心给他添麻烦了。
这么脏这么大的草地,只有一个人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儿干活,却也没有机会问,只趁夏炽不注意,从桌子底下抽了个袋子。
她一面捡着垃圾,一面在心里暗暗夸奖自己。像她这样不记仇又乐于助人的女生去哪里找,简直就像田螺姑娘,不,比田螺姑娘还要感人啊!
她谨慎地躲在夏炽的视觉死角内,弯着腰捡垃圾,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起来。草地上的废物就像天上的星星,越看数量就越多,唐桃的呼吸渐渐粗得像水牛,在捡到第二百五十七个纸杯时,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了口气。
刚叹完就头皮一紧。夏炽的听力简直敏锐得像狼,微微仰起头,将身体侧了过来:“谁?”
唐桃当机立断往草地上一趴,深夜的露水随着草尖渗进袖口里,她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夏炽心中起疑,皱着眉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唐桃听见远处踢开草丛的哗哗声,急中生智,用一种难听到愧对全人类的嗓音喊:“别过来!”
夏炽怎么可能听她的,步速更快了。
“别过来!我……我是草地的妖精!你要是走过来,我就不帮你收拾东西了!”
夏炽短暂地思考了两秒,立刻十分干脆地停住步伐,不管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现在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
见对方真的停步了,唐桃诧异之余,居然有点儿爱上了自己阴阳怪气的腔调。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样的变声天赋,根本就是可以写进简历里的高超技能啊。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继续用如同被阉割的鸡一般的嗓音说:“现在你转过去,我要走了。”
夏炽把钳子扔进草丛里,困惑地挑了挑眉:“为什么?妖精的家不应该在地下吗?你钻吧,我不看你。”
哇,这也太狠了吧……唐桃“咝”了一声:“地下那是没品位的妖精住的地方,我住树上。”
“那也没关系。”他耸耸肩,“你飞吧,我不拦你。”
唐桃这下是真没辙了,然而现在站起来,未免太过丢人。夏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抱着手臂沉默了片刻,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如果你把这片区域收拾干净,我就放你回去。”
“我考虑一下。”唐桃捏着嗓子,停了两秒钟又说,“好吧,不过你要保证不回头,不然你就会与这片土地的精灵为敌,他们会诅咒你,永远收拾不完垃圾!”
空气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叹息。他居然真的如约转过身去。唐桃伸手抹了把冷汗,哪里还敢在这里待着,想趁他不注意脚底抹油,还没动腿,平静的声音又闹鬼一样响了起来。
我去——唐桃在心中呐喊——他背后是长了眼睛还是什么!
“还有,妖精小姐。”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记住我的话,离修远一点儿。”
十几公里外的吉普车上,陆长歌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莫明雪的神经本来紧绷到极点,蚊子哼一声对她而言都像打雷一样。她狠狠踩了陆长歌一脚:“你搞什么鬼!”
陆长歌不吱声,坐在椅子上阴着脸。到底是怎样想不开,居然说出了要帮她的话,对方却毫不领情,居然回以“带上你能有什么用”的鄙视表情。
他的头脑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地估算着目前的情势,世界上的大部分胜负,其实都能转化为数学问题。比如放倒两个壮汉尚且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但要加上潜入对方的老巢,纯属天方夜谭。只剩下一个办法,抓紧现在的机会套话,然而吉普车已经驶出市区,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钻去。
真要到了对方的地盘,就再难逃出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请问……”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两个人都没系安全带,上半身由于惯性狠狠地撞在椅背上。莫明雪手忙脚乱地捡回掉了的高跟鞋,就见开车的“爱”回过头,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下车吧。前面不方便再带你们。”
陆长歌往窗外一看,居然是一个光线明亮的巷口。他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连忙拉着莫明雪下车,没想到对方磐石一样钉在椅子上,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们为什么不绑架我们?”
然后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白皙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了:“难道在他们眼里,我还比不上唐桃?”
陆长歌充满压力的脑袋如同燃烧的恒星一样咆哮着爆炸了。他粗鲁地抓着莫明雪的胳膊,直接将她从车座上拖了下来,踢开车门,也不管对方如何挣扎,半抱半扛地将她往巷口带去。
“爱”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一踩油门飞驰而去,莫明雪好不容易头发散乱张牙舞爪地落了地,气喘吁吁地抬头,看见的却是汽车的尾气。
她急得五内俱焚,知道决不能跟丢唯一的线索,立刻提起裙子朝汽车追去。没想到下一秒右颊上一阵刺痛,紧接着眼前一花,陆长歌居然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都说人在极度惊讶时,脑袋里是空白的。然而此时目瞪口呆的莫明雪,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十九年来的种种。六岁的时候,她在院子里玩耍弄丢一颗拇指大的祖母绿,爷爷一句话没说,第二天送给她一块巴掌大的缅甸翡翠。上小学的时候,她因为去参加暗恋男生的生日会偷穿了母亲的衣服,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套量身定做的礼裙和高跟鞋。从小到大,没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然而如今却要因为去追一辆吉普车,而被刚认识一天的人扇耳光?
脸上的红晕霎时涨到了耳根,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扬起手,恶狠狠地甩了回去。
“啪嗒”——银边眼镜飞了出去。陆长歌像是早料到她的反击,身体晃都没晃,回过头来,浅灰色的瞳仁里光芒闪烁。
“冷静下来了吗?”
他淡淡地问。与对方那样坦然的目光相交,反倒是莫明雪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既然想要救人,就不要做让对方起疑的事情。把你的手机给我。”
他拿过手机,迅速地摆弄了几下,幸运地蹭上了免费无线网。界面上显示出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地图,有一个红点如同网中的蜘蛛,正沿着街道匀速前进。
“用你的手机,可以定位到我藏在车上的手机。”他冷静地陈述着,习惯性想要去推眼镜,手指却扑了空,有些尴尬地顿了顿。莫明雪这才了解对方的意图,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丝丝羞愧感,然而高傲倔强如她,不可能好好地向对方道歉。
最大表示歉意的方式,也只有一句:“你的眼镜在你脚边。”
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已经碎了。”
陆长歌转过身,冷冰冰地说:“走吧。”
他异常镇定,浅灰色的瞳仁也清亮如水。莫明雪被他的神色震了下,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脚程当然赶不上汽车,好在吉普车开了没多远,就在一家街角的商店停了下来。莫明雪贴在墙角,把脑袋探出去,随即蹙起眉:“他去花店干什么?”
“爱”和同伙走进装修精美的花店,十分钟后出来,手里居然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他和伙伴分别,独自开走了吉普车,陆长歌感觉到接下的路途应该很长,明智地警告莫明雪:“你不能穿高跟鞋跑步。”
言下之意,是让她在这里等他,免得给自己添麻烦。谁知道莫明雪干脆利落地脱下鞋子,鞋底对鞋底用力一敲,两只鞋跟居然全部折了进去,变成了一双十分华丽的平底鞋!
“自从一年前被绑架过之后,我的鞋子全部安上了这种机关。”
她得意地扫他一眼,非常迅速地跑了出去,对于十项全能的莫大小姐来说,跑步并不是什么难事。陆长歌慢慢跟在后面,发现自己居然小瞧了她,吃一堑长一智说来容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却都是对牛弹琴。
十五分钟后,吉普车在一个十分安静的街角停下,车轮似乎出了点儿问题,“爱”下车查看,便留给了陆长歌两个人追上来的时间。“爱”先是取下后备轮胎,换好之后,才从车内的副驾驶座上捧起鲜花,又从后备箱里提出一只箱子。那是只黑色的小巧行李箱,拎在魁梧的“爱”手上,就如同一只稍大些的公文包。
看见了行李箱,莫明雪眼前一黑。
那是唐桃的行李箱,在超市的店庆时用积分换的,因为她曾经大肆嘲笑过一番,所以绝不会认错。她的手脚霎时冷得像冰,陆长歌浅灰色的瞳仁闪了闪,立刻明白了二者的联系,在莫明雪耳边低声说:“别慌,她不一定有事。”
然而语气却毫不轻松,一个少女在异国失踪三天,而行李箱又在别人手上,真的是凶多吉少。他紧紧抓着浑身颤抖的莫明雪,牢牢注视着她的眼睛:“不要着急。”他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一旦确认行李箱是唐桃的,我们立刻报警。”
“爱”按响了一楼的门铃,两秒钟后,房门就打开了。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爱”脸上浮现粗犷的笑容,和女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走。”
他拉住莫明雪,潜伏在那个房间的窗下,屏息凝神窥探里面的动静。窗户的窗帘拉到一半,莫明雪脸色惨白地透过中间的缝隙,看见了客厅里的桌子。
“亲爱的,我回来了。”
“爱”将行李箱放在桌上,将女人温柔地抱在怀里。然而在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莫明雪眼里,他们的交谈是这样的——“好样的,我们又干成了一票!”
“爱”又说:“这是送你的花,生日快乐。”
而莫明雪的脑中,这句话是这样的——“我们终于将那个女孩卖掉了!不过卖的钱不多,只够给你买束花!”
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两只手全部捏成了拳头。陆长歌这次可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了,然而用脚趾想也知道,绝对是各种离奇的被害妄想。他的视线忽然凝住,屏息思考了几秒,飞快地掏出了莫明雪的手机。
客厅里,两个人将行李箱抬到桌上,缓缓将拉链拉开。陆长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紧盯着箱子,没想到外表看起来鼓鼓囊囊,里面居然什么也没有!
“这是我请意大利最好的皮匠替你做的包,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这样小的行李箱吗?”
女人面露红光,满脸感动地拥抱了“爱”。莫明雪的心中却闪过一道晴天霹雳,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是了,这绝对是唐桃的箱子,她居然已经穷成了这样,连出国都没有行李可带!
陆长歌无视身边那人演戏一般的心理活动,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又贴在耳边听了一会儿,从胸膛里呼出一口气,疲惫地坐到了地上。
“不是唐桃。”
“什么?”莫明雪诧异地抬头。
“我把那些人在车上说的话录下来,传到了红石那边进行翻译。翻译结果,这个人确实抢过一个亚洲少女,但并没有成功,行李箱掉进河里去了。”
莫明雪张口结舌:“那……那唐桃没事了?”
“不知道,如果没了身份证件,就算有钱也没法住旅馆。所以如果她没出意外,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他和莫明雪交换了一下眼神。但如果唐桃真找到了圣玛利亚学院,学院也不可能不和自己联系,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学院去确认。
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莫明雪松了口气,这才问:“你把录音发给谁了?”
“我也不清楚,是你通信软件上的第一个名字,在‘红石’的分类里。”
“哦,他呀,似乎是代替真夜老师组织温泉活动的。”
莫明雪侧过头来,云瀑一样的长发滑下肩头,落在陆长歌的手背上。他的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她,却发现身后的窗子里窗帘已经拉了上去,“爱”小山一般站在那里,鹰一样的双眸里充满愤怒。
糟了。
“走!”
他立刻拉起莫明雪的手,朝巷子的尽头飞奔,而“爱”丝毫不甘示弱,提起修车的大钳子就追了上来。两个人拼命向前奔跑,却哪里跑得过体格壮得像豹子的“爱”,陆长歌眸光一闪,碰运气地去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没想到门居然打开了,他立刻伸手将莫明雪推了进去。
门合上的瞬间,“爱”沉重的身体“咣当”一声撞在门上,声音震耳欲聋。陆长歌眼疾手快地按下反锁,就听见门把不断被大力拧得吱吱作响,寂静中门锁的震颤声心惊肉跳。
令人窒息的三十秒后,门把终于不再颤抖,也不知道“爱”有没有离开,室内如死寂般安静。陆长歌试探着转了转门把,没想到居然纹丝不动,似乎是在刚才的震动中,锁芯被卡死了。
莫明雪惊恐地瞪着眼,捂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谁料鞋却在地板上滑了一下。她这才觉得这间屋子有些异样,双手在手臂上交换着搓了搓。
“怎么那么冷?”
陆长歌许久没说话。就在莫明雪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的时候,才听到身边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后响起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是冷藏室,我们可能闯进别人饭店的后厨里了。”
他的声音还算镇定,莫明雪仔细闻了闻,空气里果然有一种火腿的霉味。抱着侥幸心理,她轻声问:“你说的冷藏室,到底有几摄氏度?”
“幸运的话,二至十摄氏度,不幸运的话,零下十几摄氏度。”
莫明雪立刻倒抽一口冷气,她青春年少前途一片大好,可不想为了唐桃变成冰雕!感受到对方慌乱的呼吸,陆长歌的嘴角抽了抽,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上一次感到开心,究竟是什么时候?
“闻到奶酪的味道了吗?由于饭店用奶酪的量极大,需要随时拿出去就能使用,所以冷藏室的温度要保证在零摄氏度以上。”他随口解释,“算我们运气好。”
莫明雪又在寒冷中抖了抖,管他是几摄氏度,她可不想在大型冰箱里待着。她立刻跑过去拍门,又喊又叫,陆长歌也不阻止,等她叫得嗓子都哑了,才马后炮地来了一句:“这门很厚,没用的。”
莫明雪停止了动作,愤恨地盯着黑暗,却根本找不到陆长歌在哪里。陆长歌从地上爬起来,用脚步丈量着冷藏室的大小,伸手摸到了一旁的架子:“饿了吗?”
“你想干什么?”她立刻嗤笑了一声,“陆大少爷,偷窃可是犯法的!”
“莫大小姐,您的一根头发就能买下整个饭店,我不过事先预支了食物,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将手中摸到的东西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挑了挑眉,“要不要切块奶酪?”
“你别做梦了,我不会给你付钱的……哦!这里有面包!”
她在黑暗中往回摸索,惊喜地摸到了两条黑麦面包。随后竟然又找到了火腿和一串葡萄,莫明雪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开心地叫了起来:“现在能凑齐一个三明治了!”
陆长歌“噗”地笑了一声,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尴尬地别过脸。然而他掩饰的举动毫无意义,冷藏室里一片漆黑,又有谁能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两个人默默对坐着补充能量,谁也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冷冻面包又干又硬,莫明雪一口咬下去,差点儿没划破嘴唇。
“当年唐桃做秘书时给我买的面包,也是这么难吃。”她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用力捶了下大腿,“等我回去找到她,一定不会放过她!我要收齐这几天的路费飞机票精神损失费,让她从贫困直接过渡到破产。”
“真正饿的时候,连树叶都吃得下去。”陆长歌冷笑了一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明雪的视线飘到旁边,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长歌曾经是岚组的一员,但莫明雪常年跟着父亲经商,都没和他见过几面。后来听说他因为家道中落而退出了岚组,自己的父亲和他们家有点儿交情,好像也提供过一定的援助。
“哦,你已经穷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吗?”莫明雪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却还是讽刺地说,“那你还有心思来意大利求学,果然音乐是精神的食粮啊。”
“那你呢,既然那么在乎菊,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救唐桃?”他反唇相讥,“你不会以为找到了她,就能让菊多看你一眼吧。”
莫明雪放在嘴边的手陡然收紧,指甲陷进了面包里。
“如果是这样倒好了。”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语调却如同叹息,“事实上,就算我真的找到了唐桃,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陆长歌愣了愣,抿起唇线锋利的嘴唇,眉峰皱到了一起。冷藏室里的气氛和温度一样降到了冰点,寂静到令人窒息的三十秒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有那么明显吗?我对……菊。”
陆长歌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和莫明雪远称不上熟悉,但早在记住她的名字前,就看出了她对菊的感情。她虽然看似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隐藏感情的水平却实在差劲,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伸出右手习惯性地去扶眼镜,手指却扑了空。
他不喜欢和人的视线直接接触,戴眼镜不只是因为近视,更像是和人之间的一层保护膜。然而镜片远没有黑暗好用,在黑暗里,他可以露出任何表情,发泄任何情绪。
“他不会不看你。”
酝酿了许久,竟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陆长歌几乎已经在等着下一秒的嘲讽,然而出乎意料,对方没有出声。取而代之的,是绵长而稳定的呼吸,她侧着头靠在放奶酪的架子上,疲惫地睡着了。
他似乎看到了她醒来时,抱怨头发上的奶酪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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