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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整个下午,在唐桃身上,发生了令人费解的事情。
如同往常一样,她和朱利安告别之后,饥肠辘辘地跑到食堂去吃中饭。本来夏炽在校园中的出场率,堪比日常生活中的幽灵,唐桃却在那个一直无人问津的蛋饼车后面,看见了他阴沉着的脸!
穿着白色围裙,头上系着白色头巾,几绺红发杂乱地从下面透出来,表情阴郁得像要吃人。那哪里是做蛋饼,简直像提着铲子来复仇,唐桃几乎要笑炸了,立刻掏出手机开始狂拍,可惜蛋饼车周围涌动的人群太密集,只能拍到人的后脑勺。
这么好笑的照片,一定要回去洗出来放大挂在床头……唐桃正抱着手机窃笑着,夏炽沉浸在蛋香中的赤瞳,忽然又闪电般扫了过来。她立刻往下一缩脖子,隐藏在人群中,拍了拍怦怦直跳的心口。
她还没准备好跟他和盘托出,现在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低调地找了张远离蛋饼车的桌子,她老老实实地吃完一盘意面,忽然看见一个端着蛋饼的男生从她身边走过。蛋面金黄,色泽诱人,她的鼻子动了动,忽然有点儿遗憾。
夏炽亲手做的东西,她也很想吃啊……
那男生似乎察觉到她渴望的目光,望了眼簇拥的人群,又看了眼她,将盘子递到她面前:“我还没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唐桃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声道过谢,万分期待地举起叉子,叉了一块蛋饼放进嘴里。随后一股浓烈的焦味直冲脑门,她的整个口腔都仿佛在经受剧烈火灾,几乎要从耳朵里冒出烟来。
她这才发现金黄的蛋面中,有层已经严重烤焦了。
她大口喝水,又同情地望了蛋饼车旁的女生们一眼,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餐厅。
于是奇异的发现夏炽之旅,正式拉开了序幕。
去钢琴房的路上,唐桃看见夏炽拿着拖把拖地,不得已只能从消防通道绕上去。想去花园里坐坐,就发现夏炽拿着大剪刀在修剪玫瑰,唐桃立刻一个深蹲藏在走廊下,差点儿没岔了气。实在不行想去学院的小湖边透口气,心想他总不至于会在里面游泳吧,没想到一来到湖边,就看见校长坐在椅子上垂钓,而夏炽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只装饵的桶。
唐桃望天翻了个白眼,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上。
需要他的时候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怕见他的时候,他却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处处都是。这难道就是上天给她的指示,让她尽快坦白从宽?
湖堤旁有人在发意大利文的传单,见她无所事事,立刻塞了一张给她。上面印着一张华丽的剧照,是歌剧系学生白骑士节前的热身会演,唐桃不出意外地在一堆长长的演员表中找到了夏炽的名字。
她默默望了一眼夏炽的背影。
择日不如撞日。
至少在听见这个噩耗的时候,她希望自己能陪在他身边。
晚上八点整,她随着密集的人流,进入了圣玛利亚学院中心的小型剧院。全透明的蛋形美丽建筑,闪耀着钻石般璀璨的暖色灯光,即使坐落在古典的校园内,也丝毫不显得突兀。由于唐桃去得有点儿晚,只能坐在倒数几排,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欣赏完夏炽天籁一样的歌喉,再去后台委婉地告知茱莉亚去世的消息。
当然,她希望这场歌剧永远不会结束。
剧场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强光落在舞台的中心,修穿着一身欧洲贵族的华丽衣袍,手中举起一把长剑,满脸陶醉地对着天空念念有词。他唱的是意大利歌剧,唐桃一个字也听不懂,只看见他耀眼的金发在舞台上熠熠生辉,一举一动优美如芭蕾。
他在台上唱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得唐桃都有点儿不耐烦了,场景才开始变换。而后又有两三个人物出场表演,三个小时的歌剧快进行到一半,唐桃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难道夏炽竟然不是主演?
在晦暗的灯光下扒着传单看了又看,她不懂意大利文,只得求助身边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那人瞅了一眼单子,做了个夸张的遗憾表情:“这不是传统的歌剧表演,而是修自创的舞台剧。而夏炽的名字是在工作人员的那一栏里,应该不上场的。”
唐桃惊讶地看他一眼,不让夏炽唱主角,选演员的人太没眼光了。而且怪不得总有一只人扮演的怪鸟在台上走来走去,如果放在正统歌剧里,也未免太滑稽了些。
她立刻没有了看下去的欲望,度秒如年地坐在椅子上,就算修的歌喉再动听,也吸引不了唐桃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歌剧终于谢幕,在大厅的顶灯亮起来的瞬间,她立刻朝舞台的后方走去。
艰难地挤过涌向出口的人流,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靠近了通往后台的楼梯。负责人正在收拾台上的道具,一见她要上楼,立刻礼貌地拦住了她。
“对不起,非工作人员不能入内。”
唐桃有些着急:“我进去找一个人。”
负责人依旧坚决地摇摇头。正在这时,台上的“巨鸟”朝她走来,两只翅膀伸到鸟头上一拔,露出了一张覆着薄汗的熟悉的脸。
“没关系,她是我的朋友。”
陆长歌艰难地挪动着鸟腿来到唐桃身边,负责人这才点点头,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唐桃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戴隐形眼镜的样子,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演一只鸟?”
“当初和lukas教授来到意大利后,他就给我布置了入学考试的题目,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完成所有的打杂工作,才能出席白骑士节的表演。”
唐桃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看见夏炽到处打杂,原来这是入学考试的内容啊!然而陆长歌眯了眯狭长的双眼,眼底冷光闪烁:“我并不觉得他和我一样。”
那天夏炽被单独叫去告知考试题目,正好被陆长歌在走廊上撞见。他一直将对方视为最大的对手,立刻上前追问,然而夏炽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硬生生地将他的疑问压了下去。
不知道也无所谓,就算夏炽有通天之能,白骑士节的冠军也一定是自己。
他冷漠地看了眼唐桃:“你呢,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夏炽。前段时间给你添了麻烦,实在对不起。”
她从莫明雪嘴里得知了二人找她的事情,心里其实非常感动。陆长歌却不领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情漠然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唐桃看了眼黑乎乎的后台,紧张地整了整衣领。人们忙碌地穿梭在狭长的甬道中,卸妆、整理戏服、搬运道具,在拥挤的小山一般的人群之中,她无法找到夏炽的身影。
别无他法,她向舞台的深处走去,头顶的灯光越来越暗,周围的储物柜上都沉积着薄灰。她一面护着自己的裙子,一面蹒跚着在杂物间前行,一只舞台用的灯泡骨碌碌滚至走道中间,修长的手从箱子后面伸出来,捡起了那只灯泡。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袖上的灰,五官浓郁一如油画。唐桃猛地吞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笑起来:“嘿。我来了。”
夏炽沉着眼,赤瞳在昏暗的环境中晦暗不明。这还是唐桃第一次不戴墨镜出现在他面前,心中的紧张简直难以言喻,一见他的嘴唇要动,立刻火急火燎地伸出一只手。
“等等,在你发火之前,先听我把话说完!”
随后也不顾对方奇怪的视线,她倒豆子一般把淳子奇遇记有声有色、巨细无遗地复述了一遍。夏炽坐在箱子堆的正中间擦灯泡,听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干活,也不知道是唐桃讲故事的能力太差还是根本没兴趣听。
这丫头,真以为自己没发现她的身份?
唐桃絮絮叨叨的讲述终于结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以示自己完全清白,对发生的意外概不负责。
夏炽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动声色地凝视了几秒,声音低沉地问:“为什么要来?”
咦?
她设想过夏炽知道她假扮淳子后的几种反应,无非是暴跳如雷、冷言相向和视而不见,危险程度从左到右依次递增。然而他说的并不是“你怎么在这儿”,而是“为什么要来”。
唐桃有点儿迷惑。
夏炽擦灯泡的手顿了顿,忽然向她招招手。
唐桃秉着缴械不杀的原则老老实实地走过来,在另一张小板凳上坐下。这是个由废箱子搭建起来的狭窄空间,气味难闻,空气混浊。他苍白的容颜上显露出疲惫,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充满活力,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
唐桃这时才看见了他敞开的领口,还有那枚闪闪发亮的一星标志。
“我以为今天晚上由你演唱才来的,没想到你在这里擦灯泡。”唐桃有些愤怒地蹙起眉,“是因为你只有一颗星吗?这个星级是谁评定的啊,他们也太不会用人了。”
“如果不能在白骑士节前拿到三星,不仅参加不了歌剧组的表演,就连入学资格也拿不到。”他仰起头活动了一下,手指用力插入头发向后一挑,苦笑着说,“我就知道lukas想整我。”
看着他十分困乏的脸,唐桃发觉自己居然开始心疼,不对,愤怒了。他明明拥有最好的歌喉,最出色的容貌,最强大的气场,却偏偏被发配来煎蛋饼、擦灯泡,不是大材小用是什么!
她立刻挺起胸膛,义不容辞地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确实有忙要你帮。”他朝出口努了努嘴,“老老实实的,不要惹祸,然后把淳子找回来。”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你打算代替她在全球最顶尖的钢琴家和歌剧演员面前演奏,然后搞砸历史悠久的白骑士节,让圣玛利亚学院颜面扫地,百年艺术名校毁于一旦?”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倒是不介意。”
虽然还是那样刻薄的口气,但唐桃知道他其实是在关心自己。自他走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她也背负着许多秘密,却不愿意也不能再瞒着他了。
“夏炽,你冷静点儿听我说。”
她长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今天上午,我去了……”
“对不起,有事能不能下次再说。”他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将最后一只灯泡扔回箱子里,“马上要到闭馆时间了,我还要去道具室帮忙。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等等!”她急了,“这件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
夏炽瞥了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一眼:“给你十秒钟,说吧。”
“呃,就是……今天早上我去了……那个,找到了……”
这么复杂的事情,哪能用限时抢答来说呀!没等她结巴完,夏炽又看了眼表:“时间到。我要走了。”
“那,那改天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明天上午怎么样?”
唐桃拼命拽着他死不松手。夏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时候我要练声。”
“那下午呢?”
“下午要去教务处帮忙。”
“那……那晚上呢?”
“晚上我要出差去维也纳,后天回来。”
唐桃不依不饶地喊:“那就后天,我去火车站接你!”
夏炽惊讶地看着她:“我的车凌晨一点到。”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知道火车站旁边的教堂吧,我就在那边的长椅上等你!”
唐桃说完摆出一脸不接受差评、不接受退货的表情,双手抱胸坚定地看着他。夏炽的嘴唇动了动,就在唐桃以为他又要开始损自己时,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忽然浮现在他嘴角。
“我对你是不是一直太粗暴了一点儿?”
他的手指靠近她脸颊,将她散落于脸颊的发丝别在耳后。浓密的眼睫下光彩升腾,浮现出无限近乎于温柔的笑意。
“你确实可以去接我。我等着你。”
唐桃像一只被灌醉的小鹿,一扭一扭地傻笑着回到了钢琴系的走廊。
所以说嘛,就算分别了一个多月,她和夏炽的关系也不会归零重计,反而向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发展。对方只不过笑了笑,就让唐桃的心情无限大好,她甚至能够想象到以后夏炽的每一场演唱,都会给她留一张最前排的内场票的动人画面了。
她眉飞色舞地在走廊上走着,丝毫没有注意转角处正候着一个人,尖锐的眼神如同刀一样割着她。
“心情不错吗?”
冰冷的讽刺从她嘴里传出。汉娜乌黑的柳眉因为愤怒而扬起,半张脸虽然隐在黑纱之下,却绝不是什么和善的表情。
唐桃不解地收起笑容。她什么时候惹了这个神秘的美女?
她愤怒地扫了她一眼:“柳原淳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干什么了?”
“对艾迪说那种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话里的重量?或者这是你的计谋之一,现在搞垮了他,到时候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唐桃简直听得云里雾里,就连当初读乐谱时都没这么疑惑过。谁知看见她的表情,对方显然认为她在装傻,忽然说出一连串她听不懂的外语,反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汉娜狠狠瞪她一眼,回过头消失在走廊尽头。唐桃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即使想追上去解释,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算了,她既然代替淳子瞒天过海,现在挨骂也是活该。不过刚才的好心情已经不复存在,她把自己关在钢琴室里,沉重地翻开了那几本厚厚的教程。她知道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学会钢琴,更不可能达到世界级的高度。但哪怕是一点点,她能够更接近淳子的话,是不是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小一些呢?
两个小时后,她找到了答案。
不是的。
她永远无法驾驭钢琴这种神奇的乐器,至少凭自己不行。就算赌上多年的学霸尊严,她也一点点、一滴滴都搞不懂这个咧着黑白相间的牙齿哈哈大笑的鬼东西!
把书往旁边一摔,她像怪兽般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异常烦躁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就在这时,似乎又是上天的旨意,她的视线落在了掉在地上的歌剧传单上,它的背面,居然还印着另一份通知。
明天上午九点,幼!儿!钢!琴!义!务!教!学!
地点居然就在一楼的教室。
她感激涕零地抓紧了救命的传单,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传单下的一行小字。教授者——朱利安、修。
八点半,唐桃低调地隐藏在人群攒动的教室外面,有些紧张地等待着课程开始。
圣玛利亚学院在暑假期间经常有义务教学活动,很多孩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都在家长的陪伴下兴奋地交头接耳。唐桃是唯一一个手里没牵着小孩子的年轻人,往人群里一站,立刻就显得有些可疑。
她的视线左顾右盼良久,发现了一个默默坐在一边的小男孩,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明明只有五六岁,表情却十分老成。
带着和善的笑容,唐桃试探地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小朋友,你喜欢钢琴吗?”
男孩仰起脸看她一眼,点点头。
“那……你是第一次来学琴吗?”
男孩的视线凝在书本上,又点点头。
仿佛是被她的喋喋不休烦到了,男孩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大姐姐。”
“什么?”
唐桃兴奋地凑过去。
“我在看书,能别和我搭讪吗?”
唐桃顿时像吃了只苍蝇,在男孩无情的视线中,有些悻悻地挺直了身体。就在这时,从门口走进来今天负责授课的两名学生,一个文质彬彬一个神采飞扬,站在钢琴前如同画一般。
唐桃猛地一个机灵,把头缩在了一群少妇后面。幼儿钢琴授课分为两部分,先由朱利安和修讲解最基本的钢琴知识,再随机选几名孩子上台现场教授。
朱利安负责左半边的学生,修负责右半边,唐桃眼睁睁地看着笑容璀璨的修朝自己走过来,心脏都快跳到了喉咙口。不幸中的万幸,由于人数众多,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各种钢琴术语,又深入浅出地分析了乐谱的各个组成部分。
不愧是针对幼儿的兴趣班,讲得既生动又好理解,就连唐桃这个乐痴也明白了八九不离十。一个小时过后,修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含笑的眼睛扫视着台下。
“那么,有哪位小朋友想上来弹弹看?”
台下顿时嚷成一片,小朋友还没激动,倒是他们的妈妈先沸腾了起来。唐桃被各种音频的尖叫声吵得头疼,就听见自己身边的椅子忽然“哗”的一声,小男孩忽地站了起来。
“我想试试。”
声音不大,中气倒是十足。
修立刻笑着说:“好,那你上来。”
随后碧色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唐桃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淳子,你怎么来了?”他兴高采烈地走了下来,“难道你是来看我上课的吗?你决心要深入了解我了吗?”
唐桃当然只能顺着他的话尴尬点头,心想果然还是不应该来的。修显然十分激动,兀自和唐桃聊得热火朝天,就在台下的大多数人露出不满的神情时,才忽然灵机一动般,伸手将唐桃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对了,你也来教课吧,坐在下面实在太可惜了。”随即他将一只手搭在唐桃肩上,笑眯眯地向台下介绍,“这就是今年白骑士节备受瞩目的柳原淳子,亚洲赛区的小冠军,相信大家也在新闻上见过她吧。”
观众里立刻爆发出一阵若有所悟的嘘叹。唐桃都还没来得及紧张,修手上一用力,将她按在了教室中心的钢琴椅上。
“你来教这个小朋友弹琴吧。”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在她旁边坐下,打量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唐桃的心跳顿时又飙到了每分钟一百三,她是来偷师的,哪有水平教别人啊!
小男孩的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等着她开始。
唐桃的脸像火烧一样憋得通红,拼命在脑袋里找借口,当然依旧一个字也找不出来。朱利安朝她看过来,清朗的黑眼睛中神色未变,云淡风轻地走过来,将手轻轻放在唐桃肩头。
“这里的孩子都没学过钢琴,所以不要教太难的。”他体贴地替她翻好乐谱,耐心地解释,“先一个音一个音地弹一遍,再放慢速度弹一遍。让孩子跟着你练习。”
听到朱利安声音的瞬间,不知怎的,她的身体立刻就放松下来。再定睛一看琴架上的乐谱,再普通不过的《小星星》,整首曲子也就几十个音节,她前几天也偷偷练了不少遍。
如果是这首的话,她应该能应付过去?
手指战战兢兢地搭上键盘,在几十个人的注视下,她的呼吸十分急促。朱利安默默站在她身后,眼神温柔而平和,如同一只盾般隔开了修若有所思的视线。
唐桃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弹了起来,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老老实实地遵照着乐谱。小男孩听得十分认真,脸蛋几乎要碰到琴键上,唐桃被他的专注所感染,落指更加仔细起来。
一遍结束,她又连贯着缓慢地弹了一次。小男孩听完她的演奏之后,有些急不可耐地挥舞着短短的手臂弹了起来,虽然有几个地方出错,但对于初学者来说记忆力已算是惊人。
唐桃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小男孩。朱利安温和地与她相视一笑,修却已经在旁边不甘心地嚷了起来:“什么呀,好不容易你愿意弹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弹,根本听不出水平嘛。”
若真正暴露了自己的水平,那就是唐桃人头落地之时!好在课程已经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小孩子大多露出了倦色,修看了眼表,没再为难她,示意大家进行午休。
唐桃立刻箭一般窜回自己的位置上,天大地大小命最大,她绝对不要再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她慌慌忙忙地回到房间,一翻书包,居然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了。她略一回忆,估计是站起来时太慌乱,落在了音乐教室里。
她只能悄悄地跑回去,小心翼翼地趴在门边一看,人都已经走了,只剩自己的手机凄惨地横躺在地上。她连忙捡起来,擦了擦装进口袋里,正要开溜,一抬头就看见有个人正坐在钢琴前,呼吸均匀,一只手支着侧脸,眉宇间的神色十分安然。
阳光就像舞台的照明般,温和而富有诗意地透进窗帘。唐桃立刻放轻了呼吸与脚步,却忍不住悄悄上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朱利安的睡颜。
他是一个多么奇特的人。如风一样自由,又如阳光一般温暖。唐桃有些感激自己竟能遇见他,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俊美的睡颜看,随后目光落在那张白色的雕花面具上。
天使般的脸上,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睡着了。
四下无人。
好奇心如蚂蚁般爬满了她的心。
理智却用力地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指。
不行,这是你的恩人——脑海中的天使小人告诫着自己——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既然想隐藏,你就不应该继续作死。
揭开吧,这样就真相大白了——恶魔也趴在耳边喃喃低语——从他身上时而闪现不协调感,他一直有意无意帮助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揭开那张面具,是否就能看清他竭力伪装的面孔?
随着和朱利安的日常相处,唐桃逐渐有种感觉,他在刻意地帮助自己,为她隐瞒不会弹琴的事实。说不定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淳子了——这个猜测,并不会让唐桃感到害怕。
眼前的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唐桃就是知道这一点。
清澈的黑瞳中变换着光芒。天使和恶魔的争吵声不断变小,远去成了嘈杂而模糊的背景。不,这并不是好奇心与道德的较量,而是她与心底某种奇怪的设想的斗争。
手指疑迟地伸向白色的面具。
他的睡颜看起来如此安详。
朱利安,我为什么会对你如此在意?
就好像,看见了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一样。
她抿了抿干燥得发疼的嘴唇,纤细的手指搭在面具边缘,冰凉。
咔嚓——
面具松动。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指尖再次用力。
“唐桃。”
背后忽然传来人声。唐桃手臂一抖,揭到一半的面具落回了朱利安脸上。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眉头轻蹙,似乎就要转醒。唐桃脸色惨白地原地愣了三秒,飞速跑出了教室,一把拉住不明所以的莫明雪,朝走廊尽头走去。
莫明雪在跌跌撞撞地跑了十几步后,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神经兮兮的。”
她生气地转着自己被拉疼的手腕,看见唐桃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联想到教室里睡梦中的朱利安,两眼一瞪:“我知道了。”她的耳朵因为生气而红了起来,“你想偷亲人家!”
“你才想偷亲人家!”
唐桃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笑了。莫明雪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啊,喜欢人家?”
“别瞎说了。”她可是一点儿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这两天好像都没看见你。”
莫明雪显然还没嘲讽尽兴,但由于事出突然,也只好板着脸掏出手机。她的手指在界面上滑动了几下,伸到她面前。
“你自己看。”
“这是?”唐桃对着手机里似乎是住宿记录的东西皱起眉,“米兰的某个旅馆?”
“我这几天托人查遍了米兰的所有住宿记录,试图找出柳原淳子的踪迹,她离开已有好几天,又人生地不熟,总不至于晚上睡大街上,但查了很久却一无所获。所以我想,她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将记录往下推了推,露出了租房人的名字,“在你用她的名字闯祸期间,她也正用你的身份逍遥法外呢。你这个人,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身份全告诉人家了?”
“谁知道她后来会逃跑啊!”
“看来你的护照确实在她手里。”莫明雪沉思地托着脸颊,脸上露出棋逢对手的锐利表情,“这个丫头,还挺有手段。”
唐桃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从淳子用她的名字来看,可见她十分不想被人找到,而且又不想参加白骑士节,说不定就此一走了之不回来了。而自己现在万般困难缠身,也没法用分身术去捉回淳子。
万分不得已,她心情低落地向莫明雪投去求助的视线。
莫明雪举着手机,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你能帮我找回淳子吗?”
“给我一个理由。”
“淳子这个敌人十分狡猾,在我认识的人中间,只有你能和她斗智斗勇!你既聪明又能干又有魅力,抓回小小的淳子也就一挥手的事情!”唐桃赶紧抓住机会溜须拍马,“更何况她是柳原社的大小姐,如果能把她找到,相信柳原社也会感谢你的。”
莫明雪对她难得的夸赞十分受用,况且她之前也做过调查,柳原淳子确实是柳原社的继承者,听闻大小姐在意大利捣乱,柳原社也派出不少人进行协调。出于商业战略考虑,她不是不能帮他们一个忙。
唐桃从她的表情上看到了希望,立刻殷切地扬起脸,莫明雪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去追,但你待在学校的时间,总要利用起来吧。”她一脸无奈,“来了那么久,你见到夏炽了吗?”
“见到了。”
“该说的都说了吗?”
该说的话?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莫明雪简直太熟悉她那副大脑死机的傻样,心头的火气又压不住了,尖长的指甲几乎要戳进她的脸颊里:“当初你赢得白兔温泉的奖励,不就是为了来见夏炽吗?好好想想他不在的时候你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她的声音越飙越高:“半个月后你就要走了,根本没剩下多少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如果现在不说,那么此时此地,或许真的就是你和夏炽的最后一面了!”
莫明雪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偏偏唐桃在这方面太过愚钝,总是听不懂她的暗示。唐桃从小就是个孤儿,对于权力和金钱毫无概念,虽然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岚组,或许也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但即使她再优秀,和夏炽也是不同的。她是遍地都能找到的平凡女生,他是红石财团的继承人、夏长虞的长子,虽然两个人现在绑在同一条名为岚组的绳子上,但很快,这根绳子就要断了。
他将留在意大利发展,在歌剧界越走越远,变为遥不可及的存在。她将留在国内平稳而安定地学习,以后忙于工作赚钱。随着二人生活差距越来越大,将会越来越没有相聚的理由。
再强大的缘分,也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持。如果想法不及时传达,如果心意没让对方知晓,那么就凭那两个人的性格,就算心中空出怎样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也不会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吧。
可是这些话莫明雪说不出来。这些太过残忍的真相,这些早已被社会约定俗成的事实,或许真的会对她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所以最终的最终,她也只能看着唐桃发白的脸,难得好声好气地劝道:“我可以帮你追淳子,不过,你要和夏炽好好谈一谈。”
“别总说那些无所谓的废话。”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唐桃,“把在他离开时你所想的,把他不在身边时你所感受到的,通通告诉他。”
唐桃的眼睛如同遥远的星辰那样微弱地闪了闪。
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很多。
想了解你,想看到你,想听见你的声音,想待在你的身边,想看着你说话,想让你见到我时,能够露出自在的表情。
可是真正见到你时,心里却开始害怕。脚步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喉咙胆怯地发不出声音。
想见你。
但是怕见你。
不用莫明雪说出来,她也是知道的,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她不是什么出身富贵的大小姐,从小浸泡在冷眼和怜悯中长大,但她自认为和他之间的真正差距,却无关于地位,无关于财富。他充满才华与梦想,而她奔忙于碌碌琐事,或许自己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却绝对不能成为他的守护者。她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的,在被夏炽的光芒所触动震撼时,也让她逐渐意识到,原先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有着极度恐惧的事情。
那就是被他厌倦。
被他忽略。
被他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没什么优点的平凡人。
所以怎么也说不出想留在他身边的话来。
那就像盲人想要重见光明,而鱼想要飞一样。
钢琴被手指压出一个重音,惊起了窗台上停歇的鸽子。唐桃如梦方醒,苍白着脸苦笑了一下。
和莫明雪分别之后,她一直坐在琴室里练琴,美其名曰复习刚学到的《小星星》,心思却完全不在弹琴上。几个小时过去,琴音因为起伏的心绪越来越七零八落,唐桃有些烦躁地用力按了按键盘,忽然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艾迪?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睛里的血丝多得吓人。唐桃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结结巴巴地说:“艾迪,你怎么了?”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
“为什么你的琴声不一样了?”
唐桃的脊背发寒,几乎是本能地退了一步。艾迪瘦长的身体摇摇欲坠,眼睛里的光芒却亮得吓人。
“从你说不喜欢我的琴声起,我就一直在练,一遍一遍练,希望能弹到你喜欢为止,我不知道我哪里弹得不对。可是我刚刚来找你,听见你弹琴,那根本不是淳子的琴声,她不会弹出这么丑陋的声音。”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气息冰冷,用蛇一样的声音说。
“你不是淳子,你是谁?”
那个瞬间,唐桃几乎因为恐惧尖叫出声,猝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如同被兜头按进了冰窟,浑身上下连手指都不能动弹,她本以为艾迪会像蜘蛛那样扑上来,谁知下一秒,他细长的身体忽然一颤,随后整个人贴着门框,软软地滑了下去。
脸颊毫无生气地贴在地面上。
她耳边忽然响起了汉娜的话:“或者这是你的计谋之一,现在搞垮了他,到时候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难道,从她逃离钢琴演奏开始,他就一直没日没夜地练琴?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多少天?一天?两天?
她不知所措地倒退了一步。
明明只是随口一句话,明明只是为自己编了个借口。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为什么他会为了“淳子”的一句话,连自己的健康都不要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太奇怪了不是吗?
她的大脑乱成一团,不知所措地走上前,摇晃艾迪失去知觉的身体。她的手指被另一只手重重拍开,汉娜及时出现在门口,满脸鄙夷与愤怒。
“他一直在练琴,没日没夜地练,饿了就喝一点儿水,根本不吃东西,也听不进别人的劝。”汉娜愤怒的眼神几乎将她烧了个洞,“你明知道他有多崇拜你,多么在乎你的评价,还故意说不喜欢他的琴声,现在他倒下了,你满意了是不是?我原来倒是不知道,柳原淳子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不是的,当然不是的,批评他是无心之失,更何况她根本不是淳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辩解和否认。
然而真不是她的错吗?
是她欺骗了学院的所有人,武断地对别人的琴声做出评价。是她沉浸在自怜自艾中,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用着淳子的身份,而那个举世无双的钢琴天才,只用简单的几个字或许就能改变别人的一生。
医护人员急匆匆地进来,将失去知觉的艾迪扶上担架。汉娜没再管她,很快房间里只剩她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窗外的天气开始转阴,不多时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正如蛇一般无声无息地缠上双腿,又渐渐地爬上了自己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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