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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小孩儿无神的眸子突然变得奇亮无比。
懵懵懂懂的心窍儿像被人扒开了一道缝儿,忽然有许多他根本懂也不懂的情绪钻了进去,从此盘桓在他心里。
像一颗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开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
但是此刻,虽然还没见着果实,他小小的心中已经觉得甜蜜。
哥哥的嘴唇好凉啊,凉得像数九寒冬里飘下的雪花;哥哥的气息好甜啊,甜得像炎炎烈日下哥哥端给他的那碗绿豆汤;哥哥的身体好软啊,软得压在他身上忽然觉不出重量。
就像浮在云朵里,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脑子里乱作一团,鬼使神差地就捧住了萧惩的腰。
这一握,又觉得,哥哥的腰也好细啊。
比他想象中细多了,他一直以为哥哥的身材是高大魁梧的,谁知两只手一把就能握过来。
他、他……看不到哥哥的模样啊。
见小孩儿连呼吸都屏住了,萧惩知道对方准在走神,手揽在他腰上摸来摸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掻得他有点儿痒。
偏偏他又动弹不得,更不能说话。
便只好一直忍耐着。
一会儿,不知道小孩儿又摸到他何处,腰间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酥|痒,像电流一样传到小腹。
他极轻一颤,便忍不住了,唇边溢出一丝轻吟。
“嗯——”
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又像是带着娇嗔的埋怨。
颜湛僵了僵,以为耳朵听错了,不敢相信那声音是萧惩发出的,他不知道自己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外头,国主听到被子里有人轻哼,问:“你被子下面是不是压了什么?”
殷九离紧张地手心微微出汗,咳了几声说:“孩儿许是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大舒服,在清清嗓子。”
“哦。”国主点头。
又说起殷九离生辰的事,说自己老了,说殷九离身上的担子重了,说再过几月就想让殷九离即位,还说——
他余下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已经能一眼望得到头,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萧惩。萧惩是他妹子的遗孤,是他的亲外甥。本该金枝玉叶龙骨凤髓,养在宫中受万人呵护,偏偏流落在荒山野寺里,被举国唾弃。
谁说不是呢。
殷九离听了心里也难受,陪着国主讲了些表弟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儿,给他老人家宽宽心。好几次“表弟如今就在房里”都要脱口而出,又给憋了回去。
只盼着国主他们快些走。
被子里,萧惩一口叼住小孩儿的嘴唇,牙尖啮合,轻轻咬了他一口——
唤他回神,同时也提醒他小手安分些,别乱碰。
小孩儿吃痛,眉头皱了皱,眼睛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就挠了萧惩的脸。于是萧惩只好再咬一口——
警告他,连眼睛也不许眨!
这也太霸道了。
颜湛大概懂得了萧惩的意思,手缩了缩,悄悄拿开了。然而,拿开之后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是他唯一敢亲近萧惩的机会。
空间一小,胆子就大了。
他想摸摸萧惩的脸。
摸摸哥哥长什么样。
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屏住呼吸,甚至连心跳都屏住了,摸索着,一寸一毫一厘,缓缓地往上移。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小片皮肤。
如同刚剥了外壳的青鸟蛋,细嫩软滑,还有些凉。
像被吓到了般,他指尖一缩,猛地抽了回来。
萧惩皱皱眉头,心想:小鬼你到底想要干嘛?
他现在不觉得小孩儿是在乱摸了,小孩儿是有目的的,甚至还可能是蓄谋已久。因为对方把手抽回之后,隔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抚了上来。
捧着他的脸,指尖温柔地摩过他的额头,发觉他眉峰是蹙着的,动作一顿,轻轻地揉了揉,想让他舒展开。
萧惩倒是配合,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他不反抗,只好奇小孩儿接下来会做什么。
颜湛抚平了萧惩的眉头,又去描画他的眉眼,一寸一寸那么仔细,想永远刻在心间似的。
但也只来及触碰到萧惩的眼睛。
身上忽得一轻,被子随之被掀开。
“出来吧,父皇他们走了。”
殷九离长长地舒了口气,回身要拉他们起来。
定睛一看,两人紧压在一起嘴对着嘴,颜湛甚至还捧着萧惩的脸,神色不免变得有些古怪:“你们,在干嘛?”
小孩儿像只受惊的小鹿,一下就松开了手。
萧惩艰难地直了直腰,与小孩儿分开些距离,说:“还不是被你压得,快拉我起来。”
殷九离拉起他又帮他解身上的衣服,“憋坏了吧。”
花应怜跟叶斯文也各自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看到颜湛的脸,叶斯文惊叫起来:“天哪,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嘴唇还破了?”
不问还好,一问小孩儿的脸更红了,头都快垂到了胸口。
萧惩的表情也有点儿不自然,他以为自己没使劲儿呢,怎想竟将小孩儿的嘴唇给咬破了。为此过意不去,于是帮小孩儿解围:
“他是被子里太热,闷的。”
说罢扫了眼颜湛,心里生出种说不出的怪异,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个炮灰男二竟会跟书中主角有这么一段。
好在对方尚且年幼,不懂接吻的意义,睡一觉估计就会忘记。
而他呢——
萧惩垂眸轻笑,他本修无情之道,乃无情之人,莫说今生今世姻缘石上注定孤孤零零了,便是永生永世,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自然更不会在意。
有情,无情。
于他来说,都是一样。
也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名金衣卫打扮的黑衫少年如鬼魂一样悄然出现在墙角的阴影处。
“殿下,李大人到了。”
殷九离点头:“快让他进来。”
萧惩趁机打量了少年一眼,见他一身黑衣衬得脸色惨白,束着高马尾,右边垂着一缕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让人心生几分湿冷之意。
声音毫无起伏,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随少年转身消失,李大人拎着药箱进入。
五年前颜湛手被刺伤,为他诊治的也是这位李姓御医,他对颜湛并不陌生,看到萧惩他们也不会瞎传什么闲话出去。
给颜湛把过脉,李大人取出纸笔写下一张药方,请人随他去司药房取药。
殷九离唤:“明镜。”
那黑衣少年又如鬼似魅地从角落里显身。
殷九离说:“你随李大人走一趟。”
叫“明镜”的少年一离开,为庆祝殷九离生辰而举办的烟火盛会也就开始了。
殷九离带他们爬上太子宫的阁楼。
“轰隆轰隆”像打雷一样,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发颤。
宫道上,小宫女小太监们兴奋地叽叽喳喳。
望着色彩斑斓的烟花自深蓝的夜空中散开,一朵像蘑菇,一朵像菊花,映得远处高低起伏的宫顶流光溢彩,美如梦幻。
少年们的脸上都流露出深深的羡慕与惊艳。
他们跟殷九离不一样。
太子殿下是睡在金汤蜜罐里的,受千万人宠爱,就像一朵天山上的雪莲花,纯净到不惹尘埃。
而他们却是苦孩子,自小儿被抛弃,被虐待,沿街乞讨,受人白眼,他们粗鄙,他们低贱,他们脏话连篇,他们一身破烂。
他们是做梦都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竟能站在咸池国最高最大的宫殿之巅。
仰望星空,俯瞰苍生。
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恩赐啊。
花应怜都快激动哭了,平日尖酸刻薄的一张嘴脸,这会儿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只对殷九离跪着,发誓一生都要效忠于他。
叶斯文也颇为感慨,学着花应怜,有模有样地朝殷九离拜了拜,说:“殿下,烟花好看是好看,倘若再上点儿糕点,就更好啦!”
殷九离哈哈一笑,唤了舟明镜,让他去端吃的。
转身看了眼萧惩:“怎么样小十?烟花好看吧?”
萧惩嘴角微翘:“好看。”
也就只说了“好看”,再没说什么别的了。
殷九离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觉得两个字太敷衍,于是又去问颜湛:“小朋友,你说呢?”
颜湛趴在萧惩旁边的护栏上,每有一朵烟花绽放,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就好像比前一刻更苍白些。
闻言,他垂下头,轻轻地说:“我,看不见。”
“……”殷九离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舟明镜送来糕点。
于是递了块栗子糕给他,说:“来,吃糕吧。”
颜湛接了糕一直在手里捏着,也不去吃。
良久,直到殷九离去另一边跟花应怜他们聊天了,他才攥着几乎被他捏成粉末的栗子糕,声音哑哑的问萧惩:“哥哥,烟花,真的很好看吗?”
“烟花啊——”
萧惩歪歪头,对他一笑,说:“烟花是这世上最短命的花,上一瞬冲入云霄,下一瞬便跌入尘埃。
“你没必要为如此短暂而又不属于你的东西感到难过,你该珍惜的,是你身边那些能握得住的。”
“我能,握得住的……”
小孩儿默默将他的话重复一遍,犹豫许久,怯生生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萧惩一怔。
他没低头,也没看颜湛,只一点点收拢五指,轻轻回握住了他。
天空,一簇绚烂的烟花绽放。
两名少年趴在高城的栏杆上,手牵着手,璀璨的夜幕将他们的衣袂融为一体。
远处。
通往宫外的一条清水河边,汇满了手拿花灯的宫女太监,八位娇艳明媚的公主如同向阳而开的花朵,也欢笑着在岸边放灯祈福。
殷九离喊他们到河边去。
因为他们不是宫里人,怕被人认出来,就一人给了他们一张花脸面具。
萧惩本担心戴面具会不会突兀,等到河边才发现,很多人脸上都有一张。
而河的对岸,是一张新搭的戏台。
台下坐着国主皇后及一众大臣,台上有戏班子在唱戏,唱的是哪吒闹海,既欢腾又热闹,挺适合给太子庆生。
既然是给太子庆生,殷九离就没有不现身的道理。
一晚上都在陪着表弟,到了唱戏的时候,他这个主角也该去陪陪王公大臣了,就说:
“小十,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回。”
萧惩点头,目送他走远。
抬头看了看天色,约莫到亥时了,该来的也快来了,他心里想着。
叶斯文正抱着只莲花灯,在上面写心愿,看他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就知道,准又是跟吃有关。
写完丢河里,回头见花应怜一人抱着五只花灯,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喊:“我艹!你怎么许了这么多心愿?”
花应怜翻个白眼,“要你管!”
叶斯文不解地挠挠头,“小西风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贪心了,就一个愿望都没了。”
花应怜冷冷地说:“滚蛋!你听那灾星瞎说,是他自己求而不得,于是就诅咒别人跟他一样!”
彼时,萧惩就站在他身后。
听到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反驳。
倒是旁边的颜湛扯了扯他的袖子,像是想安慰他。
“随他说吧。”萧惩笑,顿了顿,眼里的光彩暗下去许多,又说:“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听着萧惩的声音,颜湛有些难过:“哥哥?”
萧惩不愿多说,瞥瞥他手里的花灯,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
颜湛松开他,抱着灯往后退了半步,不给他看。
萧惩笑着叹了口气,叮嘱他:“放灯时当心些,别掉河里去。”
三个小孩儿还不知道他们土生土长的咸池国就快要没了,这些醉生梦死的王公大臣,包括听书看戏的公主国主,甚至殷九离,他们都不知道。
但萧惩知道。
就在颜湛弯腰往往河里放灯的时候,一道天青色的影子幽幽的从水下划过。
像人,又不像人;像鱼,也不像鱼。
更像只幽灵。
颜湛虽未碰到它,但骤然变冷的河水就像针尖儿一样,扎的他指尖猛地一缩,手里的莲花灯随之就打翻在了河里。
而看到那条影子,萧惩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河对岸传来一阵骚动,戏台上正在唱大戏的伶人突然将矛头对准国主刺了过去,台下也涌出几十名戴着花脸面具的刺客。
燃放的烟花轰隆轰隆炸响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火光中,有人大喊:“护驾护驾!”
但没有金衣卫冲出来救驾,凡是被爆炸粉末溅到的人,都像是被冻住了般,浑身冷得动也动不了。
一动,只听“咔”得声,手就掉在了地上。
再一动,又是“咔”得声,头就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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