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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青年”笑着垂眼,注视着萧惩将骰盅移开,每露出一枚点数,他就轻声念出——
这声音回荡在萧惩心里,就像一抹阴云般挥之不去。
使他大脑一片空白,如同坠入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他拼命挣扎渴望抓住什么,却只能无助地溺死在黑暗里。
忽得,“青年”声音一顿。
萧惩的心跳也跟着一顿,停止了节拍,他僵硬地低头,看清自己的最终点数,心脏瞬间像被碾碎了般生痛起来。
任他咬紧牙关,仍抵不住喉头不断翻涌的腥甜。
“唉——”
“青年”惋惜地叹了口气。
骰盅应声摔落,萧惩身形一晃,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滴答而落的血珠在晶莹剔透的桌面上绽开,就像一朵一朵开在霜雪中的寒梅。
将早已化作粉末的第三枚玉骰染得鲜红。
“好遗憾啊,你又输了。”
“青年”摇着头,叹息着说:“显然,从今日起,你前半生的好运气算是用尽了。”
“…………”
萧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完全说不出话来,喉头滚动,他在拼命往下吞咽口中越来越多的血。
“青年”走到第八块冰砖前,屈指扣了扣,冰砖立即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隔着冰层虚虚描摹着八公主的脸颊,说:
“瞧,多美丽的一张脸啊,八位公主中她是最小,但也是最漂亮的了,杀了她倒真是可惜。”
“不、不要动我八姐,我就这一个姐姐了,求你!求你放过她吧,求求你!”
殷九离爬到“青年”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求,完全没了太子的骄傲和矜贵。
“青年”拽着他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把他的脸按到冰上,逼他亲眼看着八公主化为飞灰,凉凉道:
“求我没用,既然愿赌,就得服输,要怪——”
瞥一眼萧惩,笑,“你就去怪这个‘灾星’吧。”
话毕,一扬手。
冰砖内部瞬间如蛛网般爬满裂缝,然而,这次不等“砰!”得巨响发出,萧惩在心中大喊:
“且慢!”
随着他的话,瞬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与画面双双静止。
小孩儿跟殷九离眼睛一眨不眨,“青年”保持抬手的动作没有变化,甚至连冰砖的裂缝都不再扩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还有两次读档重来的机会,对吗?”
正义君机械的声音响起,【是的】
“那好。”萧惩果断道:“现在我要读档,回到赌局开始之前。”
正义君似乎不敢相信。
【您仅剩两次读档重来的机会,确定现在使用】
萧惩不假思索:“我确定。”
【好】
【叮——系统第二次读档】
【叮——读档成功,剩余读档机会:一次】
正义君的声音仍在脑海尚未散去,时间已经开始飞速倒退,方才赌桌上发生的一幕幕如电影倒放般从识海闪过。
不过瞬间,萧惩又站回了原点。
从站位上来看,依旧是三对一。
“青年”以一对三,在气场上仍丝毫不显弱势。
殷九离还是紧张地扯着他的袖子问“你行吗”,小孩儿也满脸忐忑地小声唤他“哥哥”。
发生的一切都如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萧惩显然从容许多,不再那么紧张——
刚才赌过七局,此刻他知道对方每一局的点数,只要控制自己的点数比对方大,就一定能赢!
.
不想浪费时间,萧惩话不多说,没再问对方“赌什么”,而是直接道:“赌大小,每人三枚!”
“好,听你的。”
“青年”的回答完全按照剧本,一成不变,甚至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跟之前分毫不差。
这越发坚定了萧惩的想法——
控制自己的点数,一定要比对方大!
“青年”抓起骰盅,依旧是随意地摇了两下,再“铛!”一声扣回桌面,撩着尊贵的眼皮瞥他:
“到你了。”
“……”萧惩暗暗握拳,仔细回忆。
记得对方在第一局中摇出了两个“一”点和一个“六”点,统共八点,是以,只要他摇出的点数之和不小于九,就能赢。
九、九、九……
萧惩深吸口气,将骰盅拿在耳边快速摇动,冷厉的眼神一瞬不瞬地锁住“青年”,就像只受伤的小兽在朝着敌人做最后一扑。
但“青年”显然是位狡猾的猎人,如同看穿了萧惩的把戏,笑得让人心底发寒。
萧惩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次是不是又掉入了他新的陷进。
“哗啦啦。”
“哗啦啦。”
萧惩耳廓轻动,仔细辨别着盅里骰子的点数,一个“三”点、一个“三”点……
又一个“三点”。
好了,凑够九点了。
不对,好像不是“三”点而是“六”点。
真的会是“六”点吗?
他真的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真的还能摇出“六点”吗?
如果听错了,不是“六点”也不是“三点”,而是“一点”怎么办?
“一点”就还是会输啊。
萧惩侧着耳朵仔细听努力听拼命听,生怕听错了,但越怕反而越听不清,三六一三六一……
神呐,到底是几点啊。
本来没想紧张的,但对着“青年”高深莫测的笑脸,他心里越发没底。
索性错开视线,不再看他,摇摇摇。
“你好了没,要这么久?”殷九离等得都着急了,忍不住催促他。
“……”
萧惩心里一乱,又摇了几下,当再次听到像是“六点”的声音时,干脆快刀斩乱麻地把心一横,道:“开!”
两人几乎同时把骰盅移开,揭示了点数。
果然不出所料。
“青年”两个“一”一个“六”,殷九离轻呼:“还差三点!小十!还差三点我们就赢——”
话未说完,发现萧惩竟然愣住了,于是忙去看他的点数。
“一、一点?”
殷九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一点呢?为什么会是一点呢?”
猛地转向萧惩,发狠般揪着他的衣服逼问:“你怎么会输?!你为什么会输?!你不是从未输过吗?!你的运气呢?!啊?!你的运气呢?!!!!!!”
说话时身后“砰”一声巨响,大公主炸成粉末。
萧惩不语不动,已经完全呆滞了,任他打骂,良久,深深的拧着眉头自问:“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明明听出是“六点”的,为何掷出来还是“一点”?难道注定了的,就当真无法再更改吗?
“青年”笑眯眯问:“还赌吗?你还有八次机会。”
殷九离哭着说:“不不不,不赌了我们不赌了萧厄求你别赌了求求你!”
“不赌?确定?”
话音未落,又是“砰!”得巨响,二公主亦随着冰砖一起炸成碎末!
“我不信!!!!!”
萧惩怒吼,一把将碍事儿的殷九离推倒在地,几乎是扑到赌桌上,将骰盅狠狠一摔,喝道:“再来!!!”
记得第二局对方的点数是“二四六”,所以总和要大于十二。
十二、十二、十二。
一个三,一个五,一个六,不对,好像是一个三,一个三,一个五。
听清了。
听不清。
到底是多少,究竟是多少!
萧惩恨不能将骰盅摇碎,耳朵里是一阵阵的嗡鸣,觉得天旋地转,以为听清时往桌上一扣:“开!”
“青年”淡笑:“三、三、五,你,又输了。”
有鲜血从萧惩的双耳流出,他却浑然不觉,恶狠狠地瞪着“青年”,喊道:
“再来!!!!!”
.
如是七局,又是局局惨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整个人实实在在地瘦了三四圈,若颜湛眼睛看得到,定会觉得哥哥换了个人。
头发披散,面容憔悴,本就不禁一握的腰身更是变得比纸还薄。
“我要读档。”
他一字一顿的说,语气里再无一丝波澜。
正义君显然愣住了,道,【您仅剩一次读档机会了,强烈建议您留作危急时刻保命】
“我、要、读、档。”
萧惩冷冷地再次重复,猩红的双眼蓄满杀气,仿佛这个时候谁敢阻拦他,他就会把对方撕碎。
系统见此也只好顺从,【好】
【叮——系统第三次读档】
【叮——读档成功,剩余读档机会:零】
不知道正义君是不是故意的,这个“零”字念得格外响亮,就像给诅咒点了个重重的感叹号,又像是乱葬岗上午夜时分敲响的丧钟。
随之,时光再次倒转。
.
萧惩又回到起点。
不待“青年”询问,他低吼:“赌大小!”
殷九离跟颜湛双双一愣,觉得萧惩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前一秒不还淡淡地说“好,我赌”吗?
但“青年”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表情都如前两次一样。
撩着尊贵的眼皮一瞥萧惩,似笑非笑:“到你了。”
“…………”
萧惩不能说话,口里含的满是鲜血,一张口就会呕出来,只能摇完骰盅朝桌上一掷,直接打开。
“一、一点?”
殷九离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如前两次一样扑到他身上质问他:
“你怎么会输?!你为什么会输?!你不是从未输过吗?!你的运气呢?!啊?!你的运气呢?!你究竟有没有尽力,你是不是故意——”
“砰!”
“青年”盯着他往下咽血,嘴角一勾,问:“还赌吗?你还有八次机会。”
萧惩一脚踢开殷九离,用手背抹去嘴角和双耳的血迹。
虽未说话,但“铛”将骰盅砸到桌上的巨大声响显然回答了一切。
大有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的士气。
“青年”扬了扬眉毛,笑:“小鬼,你真是太倔了。”
“……”萧惩一怔,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寻常,但怪在哪里一时又说不出。
更何况,他此刻根本没心思追究这些。
.
如是,又赌了六局。
当赌到第七局时,萧惩的手已经抖得根本无法将骰盅拿起,双耳近乎失聪,听什么都嗡嗡隆隆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连“青年”似乎都再看不下去,闭着眼睛“啧啧”摇头,说:
“小鬼,算了吧,她们死就死了,她们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是何苦。”
“……”萧惩不语,喉头滚动,努力往下吞咽着什么。
尝试去拿骰盅,但试了十几次,都没法拿起来。
最后竟直接将骰盅打碎了。
“唔——”再克制不住,猛地往前一扑,喷出一大口血。
“哥哥!”
颜湛惊呼,伸臂将他接住,半揽半抱的拥在怀里。
萧惩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了,便也不再逞强,由着小孩儿抱他,虚弱的靠在小孩儿肩膀上,喘息着说:
“她、她们是…是我的亲人。”
一顿,语气更加坚定低沉,“她们还是…无辜的人。”
“别说了哥哥,别说了。”
颜湛闻到了血腥,于是去摸萧惩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粘稠,这可把他吓坏了,更心疼坏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哥哥立即抱走,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
什么救人救世。
咸池国爱灭亡就灭亡吧,谁爱死就是吧,他才没那么高尚,他只要哥哥。
但他知道,哥哥铁定不会。
因此,他也不能。
听了萧惩的回答,“青年”打量了眼他不住颤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你都这样了,还摇得动骰子吗?”
“…………”
萧惩垂眼看向自己的手——
抖这么厉害,莫说此刻,即使以后,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再赌骰子了吧?
但看看尚困在冰砖里的八公主和皇后,他凄惨的弯了弯嘴角:“摇不动,便换个赌法。”
“换?”
“你说的,赌什么,由我来定。”
“青年”还是很有风度的,也不跟他争执,点头道:“你说吧,还赌什么?”
“赌……”萧惩想了想,说:“用手的我是不行了,不如……”
瞥见桌角的棋盒,道:“不如就猜棋子的单双吧。”
“好啊。”“青年”答应地十分爽快,目光一扫,落在颜湛身上,如在看一只工具人般漠然道:
“小子,就你吧。”
颜湛不知道如此大任竟落到了他身上,直到萧惩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小湛。”
“我?”
“青年”说:“你眼睛看不到,由你来抓棋最公平不过。
“你抓一把,由我们来猜棋子的数目是单数,还是双数。”
小孩儿一听,立马紧张了,慌着去问萧惩的意见:“哥哥,我、我行吗?”
还模模糊糊记得小时候听道长说的话,说他“这辈子都活该倒霉,惨到不能再惨”。
这样的命格,会连累到哥哥吧?
但萧惩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说:“你就当是…帮帮我吧。”
帮帮我,你就当是帮帮我。
“……”颜湛一下愣住,哥哥这是在求他呀,但他怎么舍得让哥哥求他呢,听着哥哥无助的语气,他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
以前总幻想有一天能保护哥哥。
但如果早知道“保护哥哥”付出的代价是将哥哥所有的棱角都磨平,所有的光芒都掩盖的话。
他不想,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啊。
“想好了没?”“青年”问。
他终于鼓足勇气,坚定地说:“好,我抓。”
“青年”挥手将棋盒送到颜湛手边。
“别怕。”萧惩鼓励他,“你行的。”
他相信哥哥,这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哥哥说“行”就一定“行”,于是果断打开棋盒从里面抓出一大把黑白相间的棋子。
“青年”瞥了瞥颜湛的手。
看到少年手掌上缠着一道黑纱,映着他苍白的手背,手心里抓的棋子约有十五六颗。
但究竟是十五还是十六,不得而知。
“单。”“青年”说。
“双。”萧惩同时说。
颜湛比萧惩还要紧张,额头上急出的冷汗“滴答滴答”的,顺着少年坚毅的脸庞淌下来,随之没入萧惩微微敞开的领口。
水珠划过胸膛,萧惩有点儿痒。
于是心尖儿最软最柔的地方随之像被小爪子挠了那么一下,“砰砰”直跳着,攀了小孩儿的脖子往他耳边凑了凑,轻声说:“没事的,你开吧,无论开出什么样儿我都不会怪你。”
一顿,揉了小孩一把,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但是,我相信你。”
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了,但是我相信你。
“嗯。”颜湛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忐忑又笃定地将一把棋子“哗——”撒到桌面。
棋子们弹啊、跳啊。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就跟雨珠击打芭蕉叶似的。
每响一下萧惩就数一下,从“一”一直数到了“十五”。
这时,声音停住了。
“青年”笑着说:“看来这次,你又要输了。”
“不。”颜湛缓缓地说:“这次,是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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