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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初响起时仿佛在很远的地方,而后一声声的沉闷,一声声的迫近,云霄不流不散,堆积在苍穹,压出乌青的颜色,从远处吹来风,风中是属于夏日的湿热。阿惋紧紧抱着膝头缩在屏风后,睁大了眼睛看见的是一片昏暗混沌——其实还未至酉时,可因为暴雨将临,所以雨云蔽日,万物如坠夜中。
又一声闷雷响起,阿惋用力捂住耳朵,七岁的女孩有哪个不畏雷雨闪电,只是她咬紧了唇,不敢哭出声。屏风的另一边躺着她的父亲,那个年过四旬的男子这一回病得很重,阿惋上一次见他清醒的说话还是半月前的事了。
窗外雷声轰鸣,而屏风后头则静到可怕,有好几次阿惋都疑心自己的父亲是否已无声无息的死去,无人知晓。几个兄姊都未在父亲病榻前侍疾,阿惋知道他们此时定是集于一处神色忧虑的商议父亲的身后事,父亲要死了,诸家所有人都在害怕着。
阿惋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就像三岁时阿母那样,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然后被埋进土里,从此再看不见人世的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现在父亲也要同阿母一起埋进土里了,她不知道父亲害不害怕,反正她是害怕的,几日前乳母阴恻恻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乳母说她苦命,说父亲死后她在人世就再也没有仰仗了,她会如秋天树上的叶子一般风吹就落。
后来大哥不知从哪知道了乳母这番话,再后来,阿惋就再也没有见过乳母。
诸府内,从此再也没有肯理会阿惋的人了。
一家之主将死,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谁会去管一个孩子。阿惋想找父亲说会话,可到了父亲这才想起,其实父亲平日里并不是很愿意见她,父亲讨厌她这个孩子。
门被豁然推开的声音狠狠吓了阿惋一跳,接着她听见的是大哥略带谄媚的声音:“邱中官里边请,家父病重,承蒙太妃挂念,不胜荣幸之至。”
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音说:“光禄大夫与太妃同为诸姓,兄妹一家,骨肉亲情自不需外人多言。”
然后阿惋听见二姊在唤父亲,父亲似乎醒了,隔着屏风阿惋听见他含糊的咳嗽声。
那尖细的声音又响起:“太妃的诸位子侄可都在吧——咦,最小的那位娘子何在?”
沉默了一会才听二姊以犹疑的口吻说:“阿惋素来顽劣,此时怕是又在哪处胡闹了,中官可需我遣人将她寻来?”
阿惋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便听见邱中官说不必了。然后他似是上前了几步,道:“太妃有几句私下里的话嘱咐奴婢说与光禄大夫。”
大哥会意,“既然是长辈们的谈话,我等小辈不便旁听,这便退下了。”说着阿惋听见脚步和裙裾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然后大门轰然关上。
屋内只剩宦者、父亲与阿惋,阴云沉积黛色浓郁,新燃起的火烛倒是明亮,映着巨大的影子一步步逼近。阿惋愈发紧的抱着膝盖,她害怕这个影子,她不自觉的想起乳母故事中的厉鬼或是索命的无常。
那鬼影停下,宦者在父亲榻边俯身,介乎男女之间的嗓音尖锐而轻柔,“太妃让奴婢对光禄大夫说……”
说什么呢?阿惋下意识的将耳朵凑近。
“你该死。”她听见这三个字,轻轻的、冰凉的,像是有一条极细极细的蛇猝然钻进了她的耳中,她感觉到了刺痛和可怕,阴森森的冷从心底扩散,将她整个人都冻住。
她又听见父亲的笑声,沙哑的笑声间杂着咳嗽气喘,听起来分外凄厉,丝纨屏风上一道颤抖而扭曲的影子,是父亲拼尽残力举起的手臂,他指着邱中官——不,他并不是在对邱中官说话,“报应,这世上果然有报应——”
这句话,他应当是想对很多年前的自己说。
然后,阿惋看见那道影子猛地晃了一下,父亲的手垂了下去,然后——然后整个内室再无声息。
恰此时电光破云,雪亮的光映照孩子盛满泪与惊恐的眼眸。阿惋眼睫颤了颤,终于无声无息的哭了出来。
夏雨淅沥而落。
七岁的阿惋有许多事情都不懂,比方说她不懂为何阿父阿母在活着时总对她不冷不热,不懂同是在天子脚下为臣,为何“诸”这个姓氏总会让人不屑,不懂兄长姊姊们对她的恨,不懂上辈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阿惋七岁时,她那个甚少见面的姑母已在康乐宫做了将近九年的太妃,阿惋隐约知道诸家现在的地位都是拜这个姑母所赐,如果没有姑母入宫获宠,那她的父亲或许还只是平南郡的一个商户而已。
其实阿惋觉得商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许多人都说行商乃是贱事,她父亲能有今日实在是三世积德,然而阿惋这些年来看着阿父身居高位却似乎从未笑过。
如果阿父平日里多笑笑,或许就不会死的那么早了吧,大夫说他是多年之怨郁结于心,抑郁而亡。
父亲下葬后的第三日,邱中官再度莅临。
上次他来时,带来太妃的口信,送去了父亲的命,此番他再至,是带来太妃的旨意,接阿惋入宫。
光禄大夫诸成一生有二子三女,唯有阿惋年纪最幼十岁不满,做姑母的肯怜悯侄女将其接入宫中,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兄长与姊姊都忙不迭的谢恩,好似将妹妹送去太妃身边是莫大的荣耀。
只是当邱中官抚摸着阿惋的头发慈爱的说出:“光禄大夫生前唯一的嫡女,自当送进宫中好生教养着。”这句话时,几位兄姊的脸色都瞬间难看非常。
阿惋知道这是为什么,原本几位兄姊才是阿父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嗣,而原本,她是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的。
父亲在寒微时曾娶妻甄氏,发迹之后便由于种种缘故休妻,再娶了蒙陵关氏的女子为妻,生下了幼‘ 女阿惋。
旧人去,新人来,她的阿母占据了他们阿母的位子,或许这便是他们恨她的缘故吧。
阿惋虽是年幼,但她不是察觉不到旁人对她的爱恨。
在邱中官的催促下换下了斩衰孝服,稍整仪容,略略收拾了些东西便跟随着他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马车晃晃悠悠行的不急不缓,阿惋挑开了帘子一角,回望了眼宁永巷深处的诸府,那年夏时的花木生得很好,她只看见青翠槐叶将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埋藏,露出几点黑瓦,算是她最后的凭吊。
那是清安八年,诸家幼 ’女入宫,在过往岁月中上辈人种下的因,在这一年悄然破土萌芽,一切故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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