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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琴学

作品: 清安稚语 |作者:渲洇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1-07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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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玙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前往昭明殿谢罪,规规矩矩的跪在兄长、外祖及几位舅父的面前,眉目低敛一副听君处置的可怜样。

以弓弩射爆竹的法子或许是他提出的,但他一人决计是做不到的,既然只捉住了他一个,那也免不了用他来审问出从犯。不过赵王殿下倒是个义气的,梗着脖子死也不说,任几位舅父轮番威逼利诱,也誓不将剩下的人供出。

“何需再多问他。”年近花甲的卫太傅自是目光如炬,冷冷瞥了谢玙一眼便将他的心思悉数洞穿,侧首淡淡的对北军中候卫昒道:“樟儿年少跳脱,你日后还是多加管教为好。”

卫昒及谢玙立时红了脸颊,卫太傅此言显然是猜出了卫樟也是参与作乱的从犯之一。

卫太傅继而又开口道:“崔卫尉家的六郎及白司空家的孙儿皆是习武的少年郎,日后若加以磨练可为护国之栋梁,却万万不可年少时便沾染了纨绔习气,成了恃强凌弱为非作歹之辈。我会择日拜访崔卫尉及白司空,陈明利害。至于大司农和柳尚书,我想他们皆是文人,当明白‘近朱者赤’的道理,也知‘孟母三迁’的典故,想必他们能约束各家子嗣,不与顽童为伍,以免沾染劣性,使芝兰玉树毁于泥渠之中。”

谢玙苦着脸,他分明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可他那活成了人精的外祖还是将什么都猜的清清楚楚。

“陛下。”卫太傅又转而向皇帝一揖,“妇孺尚知何为‘子不教父之过’,而臣身为殿下外祖,承先帝托孤之责,奉庄文皇后教养之令,却未使殿下明理知义,反屡次为祸京中,是臣之过错,还望陛下允臣严惩殿下,以慰先帝后在天之灵,安群臣庶民之心。”

谢玙闻言忙朝自己的三哥拼了命的使眼色,可皇帝静默的和卫太傅对峙片刻,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无奈道:“依卿意。”

谢玙见势不妙忙向几位舅父求助,这几人皆是卫太傅子侄、庄文皇后堂弟,私底下都宠爱谢玙更甚自家儿郎,于是纷纷开口为谢玙说话,劝卫太傅息怒。什么“赵王尚年幼”、“赵王为奸人唆使铸成错事”、“庄文皇后怜悯稚子,定不忍幼子受罚”甚至就连“男孩儿小时若太规矩,日后定难成大气。”之类的借口都被漫天扯出。

谢玙见外祖正被几位舅父缠的烦,又趁势泣涕请罪,说是请罪,不如说他是在借着亡母来自怜身世更妥当些,并不说自己此番犯了多大的事,只哭着说自己失怙丧母,未得父母悉心教养,既无严父管束,又少慈母爱怜,故成顽劣之人,实在是自己不幸,苍天不悯云云。

卫太傅一生有五子二女,可除却长女明素及四子昉外,皆早殇,偏生长女又死于难产,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痛心事,念及长女生前聪慧更是常免不了叹息,此时听外孙声泪俱下的说起自己的长女,纵是坚如铁石的心也免不了片刻柔软,于是原本要被罚去太庙反省一月的谢玙只被罚了一月内每日在定思门前跪一个时辰悔悟而已。

这已不是谢玙第一次又哭闹做戏的方式逃去责罚了,往往他在帝都闹出什么乱子,总能有法子使事情不了了之,这回亦然。

待送走了卫太傅及其余卫家诸人后,谢玙凑在皇帝面前做了个鬼脸,又马上装出一副可怜模样,“三哥,外祖要罚我跪定思门呢。这天这么冷,求三哥可怜可怜阿玙。”

“你少来。”皇帝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耳朵,“还不速速去领罚,否则小心你外祖回过头来又重罚你。”

谢玙嘻嘻笑着跑出了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皇帝唇角淡淡的笑意也一点点的敛去。昭明殿所有的人都走了,又只剩下他,独自对着空荡而偌大的金玉殿堂。

“有时候,我真是想成为阿玙……”他低声说,轻轻浅浅的寥落。

“陛下无需羡慕任何人,陛下是陛下,赵王是赵王,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女声温柔如上乘的软罗细纱,青袍的女官端着食案从屏风后走来,“陛下为了赵王连早膳都没有动,不妨先用些糕点。”

“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他回过头来看着陪伴了他多年的唐御侍,“那么暗雪,你说朕的路会是怎样的呢?”

“奴婢不知。”唐御侍将食案放下,深深一拜,“奴婢只知陛下要走怎样的路,奴婢总该跟着的。”

“这样啊……”皇帝轻轻笑了,“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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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罚跪在定思门前的处罚其实也不算轻了,但定思门在北宫,北宫与太傅府有高大的宫墙阻隔,而北宫,是任谢玙横行的北宫。

并不是说谢玙违背卫太傅的意思不去领罚,只是见过赵王罚跪的人,都要咋舌于他受罚时的排场。

首先在跪前会有人去将定思门前的积雪除尽,接着在地上铺上厚厚的织花毡罽,然后在四周放上炭火暖炉,之后谢玙捧着紫铜手炉姗姗而来,跪坐在罽上就开始瞌睡,身旁还围着一大群的人为他撑伞挡风避雪,有人捧着装满吃食的漆盒侍立在侧,他若睡醒了觉着无聊还会有人在一旁陪他说笑话打发时间,如不是怕再度惹怒卫太傅,只怕还会将宫中的优伶请来吹拉弹唱为谢玙解闷。

毕竟在端圣宫中,即便是对谢玙最严厉的宋內傅都是极疼惜谢玙的,平素里哪怕谢玙伤了小手指她都要埋怨半日,让谢玙跪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她自然也是不忍的。

谢玙挨罚挨得优哉游哉,只可惜定思门虽距阿惋所在的织云阁近,可惜阿惋却见不到赵王挨罚时的盛大排场了。先是冬至那日陪着谢玙夜不归宿的事让珠儿、青玉她们一状告到了她的授业先生那,阿惋自然免不了受罚,之后便是临近年关她的姑母亲自考核她半年来的课业,最后阿惋即便很努力的想使姑母满意,忍免不了在康乐宫受了姑母一通不满的怒骂。之后半月阿惋未能出织云阁半步,原本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好玩的,可她却不得不日日忍受先生冷嘲热讽的授课及织云阁宫人的窃笑。

如果她只是一个寻常商户的女儿,或许就不用忍受这一切了。阿惋曾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过,可她的父亲是光禄大夫,她的姑母是萧国太妃,她活在桑阳城中的北宫,被硬生生的推进了一个不该属于她的地方,只有学会如何适应。

直到那日,她再度见到谢玙的那日。

那日蔡先生正教她一曲《游春》,瑶琴朱弦在指尖的勾、抹、吟、揉间流泻泠泠清乐。蔡先生总是凝肃的模样,在教导阿惋弹琴时她会手持一支细长的柳条,若阿惋弹错音或是指法有误,她的柳条便会毫不留情的抽来。

蔡先生说《游春》轻快明朗,简练易学,又反复的鄙夷阿惋的驽钝,大呼“朽木不可雕”,而就在阿惋在不知几百次听到这句话时,织云阁院门想起了擂门的声音。

原本在庭院中嬉戏的众位宫人都不犹愣住,一来是因阿惋平日少有人记挂,故而来访织云阁的人少之又少,二来则是因这敲门的声音实在太过吓人,似乎是有一震怒的人在拼了命的砸门似的。

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珠儿推开正为她指甲染凤仙花汁的银华有些犹豫的去开门,才打开门闩院门就被人猛地推开,连带着珠儿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若依着珠儿往日里的暴躁脾气,那定是会破口大骂的,可今日里不知怎的那,珠儿的声音像是被扼在了喉咙里,她张着口,却老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

在亭中练琴的阿惋不犹好奇的朝门外望去,可来者像是个子矮了些,被珠儿挡住她怎么也瞧不清,而因为这一时的分神,蔡先生的柳条又抽了过来.

门外的人这时大步闯了进来,"孤倒要看看是谁弹琴这么难听,在定思门前日日听着,实在是受不了了!"

阿惋愕然,难为情的涨红了脸。

满庭院的人都忙不迭的向方才闯进来的人行礼,“赵王殿下。”

谢玙不理他们径直走到摆了两张琴的亭中,看了一眼阿惋满是伤痕的手,对蔡先生道:“你是教她抚琴的人。”

“是的。”蔡先生满是羞愧的颔首,“都怪奴婢教导不利,辱了殿下尊耳。”

谢玙指了指琴,“你来奏一段,就方才那首《游春》。”

“诺。”蔡先生不知谢玙是何意,但既是赵王的吩咐,只得遵从。

然而才奏了小半段,便被谢玙不耐烦的打断,“停停停!原来这些天来难听的琴声就是你弹的!”

“殿下、这——”蔡先生怔住,她一向自负琴技,却不想被一个九岁小儿轻视。

“孤说的难道有错么?”谢玙咄咄逼人的直视她的眼睛,“你姓什么?”

蔡先生忍怒答道:“奴婢姓蔡。”

“原来就是你。”谢玙轻哼了一声,“孤听闻庄文皇后生前曾点评乐部诸琴姬,中有一蔡姓女资历最是深厚,可最后结果出来,庄文皇后却是最不屑那蔡姓女的奏曲,她说蔡姓女抚琴只得皮肉,难成筋骨,奏曲不过流畅而已,却不解曲中真意,有如照猫画虎,全无精髓。”

这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自从蔡先生依仗抚琴四十余年的资历统领乐部后,便再无人敢提起,今日听庄文皇后的儿子再度说出此事,蔡先生不犹恼得满面通红,“殿下说的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庄文皇后教诲,奴婢时刻谨记于心!”

“孤看你却是忘得干干净净了,否则怎的十多年来还是这样的水平。听说你负责教导宫中乐伎琴艺——孤说怎么这些年来乐部的琴奏越来越不入耳了,原来是你教坏了。”谢玙全然没有给蔡先生留脸面,“这诸太妃的侄女交到你手上,只怕也要被教坏了。孤方才在门外就听得你责罚她,可是为何事?”

蔡先生气得枯瘦的十指都在不住发颤,然而不得不答:“诸娘子愚钝,小半段曲子,指法错了不下十次!”

谢玙却是冷冷道:“琴之道,指法虽是根基,却也算不得太过重要,你何需苛求?指法与你的不同又如何?”

蔡先生手中的柳枝在怒中被折断,她勉强勾了勾唇,“那还请殿下指教!”

谢玙不答,将呆坐在席上的阿惋拽开,自己坐下,调弦正琴,修长的十指抚上了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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