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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昉归来,是三月初三的前一日。三月初三上巳日,理应有文人雅士于帝都郊外的溪流之上流觞曲水、祓禊修禊。而三月初二那日,有一孤舟如流觞一般浮流于桑水之上,顺着贯穿桑阳城的桑水,缓缓漂入城中。
那真的只是一叶扁舟,粗陋制成,宽窄不过容得一两人而已。舟上有一男子醉卧,发如泼墨,以银丝绦随意束起,一身素白襜褕宽大,衣袂迎风招展如舞。他怀中抱着箜篌一只,懒懒散散的拨弦,乐声时断时续,如竹林深处幽谷之间泉流坠落潭涧,而就是这样断续疏懒的音节却是空灵悠远,不似凡俗声乐,弄弦的男子亦是别有悠逸的情致,虽未见其面容,然而映于众人眼中的那一抹乌发白衣的影已让许多人恍然以为是仙人谪临。
孤舟侧畔途径的舟船有不少人探出船舱侧目于这个男子,岸上更是有数不清的人凝望于他,而男子似是未觉,又或者于他而言,此刻除了他与怀中的箜篌之外,天地万物都是如云烟一般的存在,他仍是斜卧着,偶尔挑弦,断续乐曲无需连成章,便有了宁静高远的意境。
小舟因触到突起的青石而停下,男子抬眼看了看街景,怔神了许久,忽然低叹,叹了一句,“天意。”
此处是和辰街,小舟停下的地方,正对着岸上一处府邸,那是太傅府。
他缓缓划桨靠岸,然后抱起一张七弦琴离舟。箜篌却留在了舟上,与不系的扁舟一起,顺着水流一道远去,而他未曾回头看一眼随水而去的身外物,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琴望着眼前的宅邸。那是一张精美的瑶琴,朱漆纹凤,冰丝作弦,碧玉为轸,八宝灰胎,十三琴徽白玉镶成,流光点点如星。可男子一身襜褕,素净到了极致,未束冠,未佩玉——可饶是如此,谁也不会将他当作寻常的贫户白丁,有些人的贵气,早已融入了骨髓。
他上岸之后往来的行人便纷纷驻足打量着他,忽而一阵风起,扬起他散落的长发,有人窥见了他的侧颜,一瞬玉曜,风华刹那,不犹惊呼,“卫郎!”
昔年太傅独子名满帝都,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以“卫郎”呼之。
他听到了这两字,下意识的偏首去看,青丝掩映下一双桃花迷醉的眼,眼瞳中仿佛蕴着薄薄的一层雾,掩住了外物,外人亦看不破他的悲喜。而他的眉目,仍有少年时的缱绻温柔。
他慢慢走到了朱门之前,轻轻推了一下偏门,走了进去,无声无息,就好似他多年前的离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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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昉离开桑阳九年后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桑阳,帝都之人将有关他的传言传遍街巷,说他在九年里走遍了列国,编撰出了一书记述各国山川形貌人情风土,名为《九国志》;说他踏足崇山求仙问道,已近乎仙人;说他携琴远游,九年间制曲百首……如此种种,虽不知真假,却为人津津乐道,至于他归来时舟上醉抚箜篌的容姿亦被人画下,引得京中人争相传看称道,感慨一声卫郎有魏晋风仪,风.流洒脱无人可及,就连他断断续续随性拨弦奏出的曲子都被人记下,传唱市井。而他归来时身穿一身素白襜褕,亦很快为帝都中不少人效仿,不出几日,帝都不论男女便皆是一身宽大襜褕飘然如仙。
这些事情就连阿惋深居北宫都有所耳闻,这日她去端圣宫寻谢玙玩时,忍不住在他面前感叹卫昉竟如此受人追捧。
“这算得了什么。”谢玙倒是嗤之以鼻,“我听说二舅年轻时连出趟门都需小心翼翼呢。”
“为何?是怕如潘安一般掷果盈车的事发生么?”阿惋起了好奇心,趴在谢玙躺下休息的高榻边,兴致勃勃的等他说下去。
“何止啊。”谢玙翻了个身转向阿惋道:“掷果盈车算什么,听说二舅曾经在路上好好走着,就被人蒙着脑袋劫走了。”
“劫走了?”阿惋讶然。
“是啊,见他生得好,便将他抢去做姑爷了呗。”谢玙憋着笑,“不过后来那家人知道二舅姓卫,吓得慌忙把二舅又送了回去,不过饶是如此,哪家的女儿临别时还依依不舍呢。”
“倒是有趣。”阿惋与谢玙相处几月,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拽着他的袖子问,“还有类似的事么?”
谢玙想了想,“有!”他挪了挪玉枕,朝外睡了些,“听说三舅说还有一次二舅是真的被人抢劫了。二舅少年任侠,常不带任何随从便在京畿山野乱逛。碰上山贼也是难免的了。”
“那后来呢?”
“后来外祖见二舅一夜不归,便急的让大舅、三舅、四舅领着部曲家丁去找人,然后你猜找到二舅时是他们所见的是怎样一种情形?”
“猜不到。阿玙你快说。”
“几个舅舅看见二舅正同山贼坐而论道!”谢玙笑得险些从榻上摔下,“据说是这样的,那一伙山贼打劫时见二舅面色淡然如常,再看容仪便觉得二舅不是等闲之辈,遂与他交谈,于是折服于二舅,与他谈论了一个晚上,后来那几个山贼还自愿追随二舅,不过二舅只愿与他们结友,却不愿差使于他们。”
“原来你二舅竟如此厉害!”阿惋不犹惊叹。
“厉害……算是吧。或许三舅告诉我这事时夸大了几分,但二舅在被山贼打劫时安然无恙是真的。大舅说是因为二舅神神叨叨特能唬人的缘故。”
阿惋噗哧一笑,继而她又稍稍蹙眉,“可我听闻当年还有人因为你二舅死了……”毕竟阿惋也是生于帝都长于帝都的人,有些传言她或多或少还是知道的。
谢玙坐了起来,点点头,“这倒也是真的。我二舅至今仍未娶妻,大舅说是因为二舅潜心修道。可二舅年轻时曾去拜访当时的司徒,杜司徒的孙女在屏风后窥见二舅后便有心要嫁他,二舅不肯,那杜家的娘子便自尽了。”
“好个烈性的杜娘子……”阿惋忍不住倒吸口气。
“可她何苦如此。何况我二舅并未招惹她,是她自己痴缠于我二舅,就算我二舅迫不得已娶了她,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倒也是。”阿惋想了想后,道。
“随阴杜氏也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士族,当时杜司徒死了孙女,这事在桑阳闹得满城风雨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二舅就离开桑阳了,再后来……再后来就是现在,我二舅归来,人们都已忘了这事了。”奥室之中,孩童的嗓音稚嫩,一问一答间,昔年的恩怨爱恨轻描淡写的说出口。
“哦……”彼时阿惋懵然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你二舅离开桑阳,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啊……”
“不知道,大约不是。大舅说二舅素来淡漠于男女之事,也从不是惧事逃避之人。”谢玙复又重新躺下,双眼望着雕梁上垂下的幔帐,“大舅说二舅是走在我出生之后。他在我阿母的棺前取来我阿母生前的琴抚琴,曲意悲切,或许是巧合吧,一曲毕后便开始落雪,人们说那场大雪是上苍被打动而泣,雪落了一夜,我二舅弹了一夜,次日早晨便走了。”
“你二舅与你阿母毕竟是姊弟,怎能不伤心。”阿惋感慨,“我猜天上的神明必定是知道了你二舅的悲戚,所以才会下雪的。”
“琴能抒意,曲可解心。我二舅的确是个极擅琴的人。”
“他弹琴比你还好么?”阿惋问道。
谢玙瘪嘴,转过脸郁卒的对阿惋道:“三舅说,若二舅是庭中古木,那我便是阶下苔荇——这其中差别,你该明了了吧。”
“真的?”
“真的。”谢玙颔首,“若你不信,你可以去见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三哥在灵琼台召见他,你走快些,或许他还在。”
“阿玙你见过你二舅么?”
“大概出生时见过吧……”谢玙幽幽道:“他回来后我倒是想见他来着,可太学的课业太忙,我想去外祖那找他,可近来我不大老实,怕是得罪了洪博士,只怕洪老头已经去外祖那告了我不少黑状呢,我怎么敢去外祖那……”他嘟嘟嚷嚷的,却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榻上窜起,“我想起来了,今日三哥只召见了二舅,外祖和洪博士可是都不在。阿惋,咱们可以一起去灵琼台。”
“可……”阿惋却是犹豫了,“我是女子,怎能在陛下召见名士是冒冒失失的求见……”
谢玙轻描淡写的笑笑,“你呀——跟着我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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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襜褕:古代一种较长的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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