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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黢黢的院子中, 两三盏昏暗的油灯照出一丝光亮, 老林缩头缩脑地走进来, 眯着眼睛, 悄悄循着光亮往角落里偷觑, 那里, 一道灰色的身影微微动了动。
刺耳尖利的嗓音从灰影身上传出：“老林, 你来了，嘻嘻，这次, 想要换取什么？”
老林一哆嗦，飞快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老老实实地弯下腰：“大人, 我需要五十株品相完好的百蕊寒兰, 您看？”
“嘻嘻，五十株百蕊寒兰？”灰影重复了一遍老林的要求, 随后便是一片静默, 昏暗的院子里, 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这片空间, 仿佛已经被隔绝在人世之外。
突如其来的静默, 让老林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佝偻着背，紧紧握着双手, 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气缭绕的地面, 思绪不禁飘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老林是这冰川小城里一位普通的采药人。每年按规矩进山采摘灵植，上缴一部分所得给山灵，再揣着剩余的灵植拿到湖边，贩卖给外地过来的商贾和修士。这样一天天过去，日子过得不是太富裕，但也充实安稳。
但是，人有旦夕祸福，老林的安稳日子，在唯一的儿子生病之后，就再也过不下去了。城里的普通大夫都表示无能为力，唯有用修士们炼制的灵药散，才能维持住独生子的性命。
自此，老林就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他需要钱，需要大笔的灵石，给他的儿子买药续命，可是，当了一辈子本分采药人的老林，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凑足灵石。
当他抱着反复高烧，浑身抽搐的儿子跪在灵药铺门前时，绝望和不甘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很低级的灵药散，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们，随手扔出几枚灵石，就能买到那么多，为什么不施舍一点给我的儿子？他们吃一顿灵食的花费，就是我儿子一个月的药钱！为什么，上天如此的不公平，为什么！”
儿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也从刚开始高烧时的潮红，慢慢变得青白，再没有一丝血色，老林焦急地唤着儿子的小名，希望他能睁开眼再看看自己。
“你要救你的儿子吗？”又尖又细的声音突然在老林耳边响起，惊醒了他因为痛苦而万念俱灰的麻木神经。
老林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四下张望。他没有找到声音的来处，便以为有修士动了恻隐之心，传声给他，连忙大声回答：“要，要，仙长，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
那声音发出一阵刺耳沙哑的怪笑：“我可不是什么仙长，嘻嘻，叫我大人！”
“大人！大人！求你救救小儿，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
“嘻嘻，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救你的孩子，现在，抱着你的儿子，跟着前面的灯光走。”
老林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抱起病得人事不知的儿子，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老林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就听到那个灰影问他：“老林，这是你第几次来这里？”
“回大人，第五次。”
“前四次，你总共送给了山灵十份礼物，嘻嘻，不错的成绩。既然这样，这次的交换条件，就简单点吧，算是奖励你这几年办事儿麻利！”
尖利的声音又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聆听什么，老林至始至终都安静地等在一旁，不敢多说一个字。
“山灵刚刚传下旨意，三天之内，你送两名修士到神山里，放到之前的指定地点，就可以换取五十株百蕊寒兰。”
听到这个答案，老林心中一安：“请大人放心，三天之内，我一定将人送到。只是，我手里的神药，所剩不多了，还请大人再赐予一些。”
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被扔到老林的手中：“嘻嘻，拿去吧，只要你好好办事儿，山灵不会亏待你的。”
老林攥着‘神药’离开了这个黑黢黢的院子，院门自他身后合上，一阵隐晦的波纹闪过，这个不起眼的入口就消失在了巷子里，只留下一面斑驳的旧墙面。
冰川小城的清晨，寒风裹着冰雪的气息自山中呼啸而来，城中百姓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的寒凉，他们穿上厚厚的皮袄棉服，一边搓着手，一边开始忙活早上的生计。
苏瑾起了个大早，此时正在客栈的楼下大堂用餐。还有一些同样早起的修士，也精神抖擞地坐在大堂里，点一壶热气腾腾的灵茶，边喝边聊，苏瑾身后的一桌人，正在讨论今天要不要进山的问题。
“那些凡人的愚昧之言，赵兄竟然真的相信了？”
“李兄，咱们散修出门在外，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这冰川小城的神山传说，算起来已有百年，期间多少修士不信这个邪，仗着有些修为进山采摘灵植，结果呢？反正我没听说过，后来有谁活着出来了！”
“赵兄，这不过是本地居民以讹传讹罢了，咱们修士来这里，就是寻找冰属性灵植的，进山采集到了，自然直接离开这里，谁还会不嫌麻烦地特意返回来一趟吗？这些凡人见不到修士返回，就以为山灵发怒，留下了他们，才会有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
“这……”苏瑾听得出，那位姓赵的修士多多少少被劝得动心了，他支吾了几声，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客栈门外一阵喧哗声打断了。
“是玉公子！玉公子竟然会亲自来这冰川小城！这样的边陲闭塞之地，我以为只有咱们散修才会过来呢！”
“是的，你们看，走在玉公子身旁的那位仙子，就是他的同门师妹凌波仙子吧？”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和惊呼声传进苏瑾的耳朵，她好奇地看向客栈大门，伴着议论声，几位神采奕奕的修士走了进来。为首的修士是一位金丹真人，他身穿一件白色绣红色莲花纹路的锦袍，面冠如玉，嘴角含笑。
“玉公子？”看着这如沐春风的笑容，苏瑾脑中回想起修真界的一些传闻，从里面翻出了这位的八卦。
这位玉公子其实是一位金丹期的真人，道号玉宁，因为长得俊秀无双，为人处世又温润如玉，对待修为低的修士们尤其和善，因此，被尊称为“玉公子”。
苏瑾还听段新言说过，这位玉公子在青冥仙宗很有名气，因为好些人都说，玉宁真人是“裴宁和第二”，是逍遥谷下一任谷主的热门人选。
玉公子一行人径直走到一张靠窗的空桌前，纷纷落座。
“师兄，咱们直接进山就好，何苦在这灵气稀薄的小城逗留，这里都是普通人和散修，就算打探消息，也不一定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
紧挨着金丹真人坐下的漂亮女修，也就是凌波仙子低声抱怨着。她的美目一转，查看了一番周围食客的修为，却没料到，自己的神识在苏瑾那里被反弹了回来，凌波仙子的目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听到师妹的抱怨，金丹修士宠溺地笑了笑，从乾坤袋里拿出自备的灵茶和点心，摆到女修面前。
“师妹，稍安勿躁，我知道你担忧周师弟的遭遇。可是，周师弟金丹修为，突然在这冰川小城里消失得不明不白，宗门里留下的魂灯也十分微弱，肯定是遇到了让他措手不及的状况。咱们也不能贸然行动，否则救人不成，反倒把自己陷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位金丹真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隔绝声音，在场的其他修士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听到他们是为另一名金丹修士而来，厅堂角落里的一位大汉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这些人桌前。
大汉是筑基修为，他朝着金丹真人就是一拜：“敢问诸位，可是逍遥谷的道友？这位真人，恕在下冒昧，您可是逍遥谷鼎鼎大名的玉公子？”
“这位道友，我们是逍遥谷门下，我是玉宁真人，也就是你口中的‘玉公子’，不知你找我们师兄妹有何要事？”
“真人，在下冯天威，曾经有幸和逍遥谷的周真人结识，刚刚听闻，诸位前来调查周真人失踪前的情况，冯某不敢耽误，特来和真人您汇报前情。”
听到大汉的话，玉公子面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此人的来意，他微微一笑，指着一张空位请大汉坐下。
“这位冯道友，请务必将你知道的情况告知玉宁，若是能及时找到周师弟，逍遥谷必不忘冯道友相助之义！”
随着大汉的述说，坐在一旁的苏瑾，也渐渐听明白了，那位周姓金丹修士失踪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冰川小城中，多年来一直有练气期和筑基期的散修失踪。但是，冰川山脉本身就是一处险地，修士们进入其中寻找天材地宝，遭遇危险意外陨落，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除了失踪者们的亲朋，很少有人会真正重视这些事情。
但是半年前，周真人的一位好友突然联系他，言说自己的独子跟着朋友来此地探险，没有听从本地人的劝诫，贸然进山寻找灵植，结果就再无消息。那位父亲向周真人求助，希望老朋友能够进山，帮他寻找失踪的儿子。
周真人来到这个小城后，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在城中调查了一些事情。这期间，他和冯天威相识，知道冯天威也在寻找失踪的弟弟，两人交换了一下彼此查到的线索，都觉得所谓的‘山灵’有问题。
可是如果不进山，只是停留在小城中调查，他们根本得不到更有用的线索，本地人的警惕心出人意料地强，对外来的修士有着一种天然的防备情绪。
“后来，周真人说不能再拖了，他怕那位老朋友的儿子遭遇不测，就说要亲自进山查看一番。他又说，又说，之前陆陆续续失踪的修士，都是修为不高的散修，可见所谓的山灵也不是太厉害的存在，他是金丹真人，自然可以应付一些歪门邪道，所以，他就自己一人进山了。”
冯天威说到这里，眼圈泛红，自从周真人久久不归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弟弟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毕竟连金丹真人都陷在了里面，生死不知。
听完这名冯姓道友的讲述，玉公子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时候，这位金丹真人终于设下了灵气屏障，不让双方的对话传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玉公子向冯天威询问完几个细节后，又招来客栈的掌柜，询问了一些问题，不出意料，他们得到了一些没有什么价值的答案。
看着掌柜一问三不知的面孔，玉公子身边的凌波仙子心中一怒，她猛地一拍桌子，把大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他们那一桌。
“我告诉你，若是我们逍遥谷的弟子在你们这里出事，你们这一城的人，谁都别想好过！看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弄一个所谓的‘山灵’装神弄鬼，哼，真把姑奶奶我惹生气了，我让人封了你们的神山，看你们怎么办！”
苏瑾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发现玉公子一行人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接下来，估计就是这凌波仙子耍威风的时间了，她不想待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便悄悄起身，朝着客栈外面走去。
“这位道友，我是逍遥谷的玉宁真人，不知道友师出何门，可否告知一二。”
玉公子注意到，从进门起就一直莫名吸引他目光的那名女修，此时正准备离开，连忙打断师妹的喝问，走到苏瑾面前，和她见了一个礼。
苏瑾被拦住了脚步，她疑惑地看了这人一眼：“玉宁真人有事？”
“道友，玉宁打扰了！我观道友刚刚一直在关注散修失踪之事，冯道友与我等讲述之时，你也在认真旁听，特别是，我刚刚用灵气屏蔽了最后几句交谈，但是道友似乎神识过人，还是获悉了我二人的交谈内容，所以不得不拦下道友，询问一二。”
玉公子是金丹期的真人，向苏瑾这个筑基期修士询问事情，态度又很和煦，苏瑾不想节外生枝，遂抱拳回礼。
“玉宁真人，苏瑾师承青冥仙宗，此番前来冰川小城，是来寻找几株寒属性灵植的。昨日到达后，便听闻了有金丹真人失踪的传言，心中担忧，便不自觉地多关心了一二，若是冒犯了真人，还望海涵！”
听到苏瑾是青冥仙宗弟子，玉宁真人的态度更加诚挚温和，他笑着颔首：“原来是青冥仙宗的苏道友！苏道友可是找到需要的灵植了，还是要进山亲自采摘？”
苏瑾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来有这个打算的，但是听了周真人的事情，我觉得还是不要贸然涉险了，再等几天吧，说不定就能遇到我想要的灵植了。”
听到苏瑾这样说，玉公子露出一个心安的笑容：“苏师侄谨慎，这样很好。”
“谢谢真人关心，苏瑾也希望真人能够早日寻到同门。”
苏瑾和玉宁真人又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她身后，温润优雅的玉公子也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到同门那里。
“师兄，你怎么还特意去和那个丫头说话！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宗门弟子罢了，又冷淡又傲慢，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玉宁真人笑了笑，轻轻敲了一下凌波仙子的头：“你不也是一个筑基期的小丫头？这位苏师侄，你要尽量交好，不许任性知道吗？”
“为什么？”凌波仙子不服地哼了一声：“师兄，你该不会是看人家漂亮，就让师妹我讨好她吧？”
“胡说什么！回去每天多冥想一个时辰，你啊，该静静心了！”
玉公子看着师妹天真骄傲的表情，心中一叹，刚刚，苏瑾的神识能够不受他设置的灵气屏障的阻拦，把他和冯天威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就凭这一手，她就不是一名普通的筑基修士。
若不是在最后的一瞬间，自己一向比他人灵敏的灵觉自动示警，让他突然回头，正好捕捉到苏瑾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根本发现不了这个意外。
客栈外，苏瑾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白茫茫的冰川大山，心中微微一动，刚刚，她留在那位摊主身上的标记，又出现了异常的变动。
身形瞬间消失，再出现，已经稳稳地坠在了摊主老林的身后，此时这个男人，又恢复了憨厚而热情的笑容，正拉着两名年轻的练气修士，介绍自己采摘的灵植。
“我家里还收藏了一些，只是吧，这个价格……”
“别啰嗦，自然不会差你灵石，走吧，带我们去看看！”
太阳渐渐升起，寒冷的晨风不知何时已经减弱，走在大街上的人们不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老林也摘下棉帽，一路上，和左邻右舍打着招呼。
“对，带两位仙师去家里看灵植……”
“哈哈，借您吉言，大家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终于，老林把两个年轻人领进了自家小院，一直到傍晚，这两位来看灵植的修真者，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林，今天做成买卖了？你家小子有钱买灵药了吧？”
“哎，别提了，没谈成，直接就离开了。”
“直接离开了？怪不得没看你送客人出门呢，行了，生意没做成，还有下一位客人呢，你就别愁眉苦脸了，咱们神山上的灵植，从来不缺买家。”
“我不是发愁我自家的生意，我是在担心那两个年轻人，哎，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要进山，亲自采摘……”
“哎呀，老林你就是好心，还替这些仙师们担心！你忘了，当初你家出事儿，你求了多少仙师，又有多少人愿意帮你，哼，他们愿意进山被山灵惩罚，就随他们去吧，咱们又不是没规劝过那些外来者！”
老林无奈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再瞎操心了，他又和邻居们讨论了几句，念叨着灵植的价格变动，半晌才转身回屋。
屋内，两名年轻的修仙者昏倒在地上，被老林狠狠地踹了两脚，也毫无反应。老林非常相信神药的能力，他冷笑一声，抓起两人走进后厨，那里，藏着一条通往神山的地下通道，方便老林将迷晕的修士们运送到山脚下。
苏瑾一直跟在老林身后，目睹了他的所作所为，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测，她想了想，没有和老林一起进入地道，而是感应着他身上的寻踪标记，从地面上，追踪到了地道的出口处。
于此同时，逍遥谷的一行人也来到了冰川深谷的入口，根据当地人的说法，穿过这条深谷，便是山灵管辖的神山地界，所有未经山灵允许的上山之人，都会受到惩罚。
“两位师侄，你们和冯道友留在山外，等候我等的消息，若是七天之后，我们还是毫无音讯，就请立刻通知宗门长老前来。”
“好的，还请玉宁师叔多加小心！”
一行人短暂地告别之后，玉公子带着师妹凌波仙子，以及另外两位筑基后期的师侄，踏进了神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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