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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回去之后当真又养了一条西施犬。
至于他所悟出来的道理到底有没有用……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他所在的西三所确实更热闹了几分,这倒是外人都能看见的事实。
内务府惹出来的乱子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平息,宫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不过,现在跟以前的平静还略有不同。以往的平静,颇多许多藏在暗波涌动中的不平事和苦命人,现在呢,不说百分百杜绝吧,起码最近一段时间,断然不会再有那种胆大包天的人会在帝王之怒的威胁下明知故犯了。
尤其是内务府的奴才,可以说是空前的老实,毕竟不老实的要么去了千里之外苦寒的宁古塔,要么直接去见了阎王爷。
在这种老实和平静之下,紫禁城迎来了皇长子的大婚。
在封爵出宫建府之前,这位大福晋都将和大阿哥一起生活在西头所当中,跟一众性格、心思、立场都各异的宫妃及异母兄弟姐妹生活并相处。
也许是因为刚被康熙大刀阔斧的整改过,内务府在筹备此次大婚时,非但没有因为前段时间的局势混乱和人手缺少而偷工减料,最终呈上去的方案反而尽善尽美到略有些过了的地步。
整个大婚流程是礼部拟定的,之前也就其中一部分有争议的问题奏请过康熙,这会儿康熙自然挑不出有什么毛病。
但内务府提供的聘礼和大婚当日前后几天的宴请、礼单等,康熙只随意瞟了一眼便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内务府办事,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他嘴上说出来的话看似是有些夸内务府的意思,可光是听着那语气,立在他身后的梁九功便吓得只敢低头噤声了,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康熙确实很是不悦。
原先什么都好的时候,内务府办起事来反倒拖拖拉拉,明面上虽然没甚大错,但小差小错却是不断,见缝插针抱怨人手不足不说,光是每月上报折损的东西便价值不菲。
现在人少当真少了许多的时候,抱怨没了,折损也少得可怜,看来,内务府不是干不好差事嘛!
“内务府近来办事确实不错,可就是太好了些,梁九功,着人传朕的口谕,”威严的帝王坐在批折子的桌前,手上捏着御笔动了几动,到底没有在内务府的折子上落下只言片语,放下笔之后,漫不经心地折了折明黄色龙袍的袖口,“凡事过犹不及,皇子大婚本有前例,虽如今大清日渐国富民强,过于豪奢亦无甚必要,且略简薄一二分吧。”
梁九功心头巨震,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主子爷可知这口谕一旦传至内务府,宫里宫外将生起多大的波澜?
康熙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头也没回:“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奴才遵旨。”梁九功收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恭谨应道。
既然皇上都不在乎,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好多思虑的!
惠妃大阿哥母子和宫外的明党会怎么大受打击,太子和索相一党又会如何弹冠相庆,又关他梁大总管什么事呢?
想明白了这点,梁九功便定了神,气定神闲地使唤新□□出来的徒弟跑腿——像这种跑腿的活儿,梁大总管早就不自己亲力亲为了。
有那点在路上白白耗费里的时间,用在伺候主子爷身上多好。
别以为他不知道,乾清宫觊觎他梁爷爷位置的龟孙子多了去了。
就算他有打小就陪着万岁爷的香火情,可是奴才就是奴才,若是没能伺候好主子,不能让主子舒心,再多的情分都不够耗的。这个简单朴素的道理,平时威风八面的梁大总管明白得很。
所以,无论平时再怎么被其他小太监爷爷来爷爷去的吹捧,再怎么被朝臣、宫妃甚至皇子公主客气对待,梁九功都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更没忘记自己的本分。
康熙对这个贴身太监最满意的地方也恰恰在此。
作为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他喜欢梁九功这种机灵又时刻谨记本分的奴才。
但偶尔,不喜欢被人干涉意见的他也会想要问问旁人的想法。
“梁九功,你说老大知道以后会不会埋怨朕?”等梁九功回来之后,康熙状若无事地又批了小半个时辰的折子,突然开口问道。
梁九功心里一突:“……奴才不敢妄言。”
“朕准你妄言。”康熙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掷地有声,直接断了梁九功避而不谈的路子。
“……奴才斗胆猜测,大阿哥毕竟是少年人,只怕还不能立即完全理解皇上的意思,初初知晓定会有些疑惑不解,待他仔细想想,便定能理解皇上您的苦心。”
梁九功跪地答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后背满是冷汗。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出口的每个字都是斟酌过,他才敢说给康熙听,精神极度紧张,生怕自己说错话。
他说完之后许久,康熙都一直没有动静,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作时衣服细微的摩擦声都消失了,仿佛连动都没动过。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的功夫,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紧张过的梁九功终于听见了来自主子的救赎之声:“罢了,起吧。”
“嗻。”梁九功竭力控制自己的腿不要发抖,佯装正常地从地上爬起来。
却不知自己那略显不利索的姿势完全暴露了他的腿软。
康熙看在眼里,一时对这个陪了自己多年的老奴有些心软,摆手让他暂且退下:“也罢,以你的谨慎性子,让你去评判朕的决定和大阿哥的反应,确实是朕难为你了。这儿暂时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歇着吧。”
“奴才恭谢万岁爷体恤。”梁九功露出一丝适时的苦笑,随即便依言退下了。、
今儿这一遭确实有点无妄之灾的意思,他也不想着继续坚守岗位、不让别的奴才钻空子上位的事情了,老实退下回去歇着。
别看只有一问一答的功夫,他觉得自己这会儿骨头缝都开始发酸了,大抵是精神和身体同时高度紧绷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梁九功走后,康熙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其他奴才,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神情莫测,若有所思。
得知大婚规模被削减了两分、还是康熙御口亲定,原本还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中的大阿哥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透心凉之后,涌上来的便是磅礴的怒火和忿忿不平。
“汗阿玛怎么能这样对我!”大阿哥得知消息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惠妃所居的延禧宫,整个人像是一头喷火龙一般,脸红脖子粗地大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我是皇长子!皇长子大婚,内务府定下的规格竟然被皇上亲传口谕削减,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伊尔根觉罗氏还有什么脸面?”
“皇上向来偏重太子,如今太子妃人选未定,我儿却即将大婚,即便是为了维持朝中平衡,皇上也定会找机会灭灭咱们的风头。”惠妃倒是不像儿子这般气得几乎失去理智。
她也气,□□上一点情谊都不念,□□上对自己的儿子薄情,气自己争不赢仁孝如今还连累了儿子……
可她更知道,光是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问题变得更糟。
她屹立宫中这么多年,从小小庶妃爬到如今的四妃之首,护佑大阿哥这个原本行四的皇长子长大成人,靠的当然不是冲动和不合时宜的愤怒。
“说到底还是为了太子!”胤禔现在满脑子都是愤怒和怨念,思及这么多年汗阿玛的种种偏心,怒火更是直冲天灵盖,额角的青筋甚至都开始暴起。
“够了!”惠妃厉声喝道,“闹什么闹!若是你闹一闹皇上便能不偏心太子,本宫亲自送你去乾清宫闹!”
“保清你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怎能还像幼时那般被情绪所左右?”、
要说惠妃最后悔的事,便是在大阿哥胤禔幼年被送至宫外抚养时,没有给他挑好抚养的环境和周围伺候的人。
他幼时被人捧惯了,等回到她身边时,性子基本已经养成,等她发现不对再想去掰掰他的性子,却已经是为时已晚。
“本宫早就与你说过,凡事不必争一时输赢,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偏偏你打小就爱争个输赢,丁点小事都要跟太子争,额娘的话你就当做耳旁风,现在好了吧!遇上这种大事,你汗阿玛自然就想起了你爱跟太子争输赢,若是大婚规模过大,必然要去找太子炫耀,他又怎么会舍得让他的宝贝太子黯然失落呢?”
“罢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婚规模简薄两分也未必是全然的坏事。眼下虽然有些跌面子,但时日久了,等太子甚至三阿哥、四阿哥大婚的时候,皇上想起今日于我儿大婚之事上的苛待,定会觉得亏欠于你。”惠妃缓了缓神,轻叹道。
见额娘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阿哥的情绪暂且平复了一些,有点心虚地嘟囔道:“我要是不争,以汗阿玛的偏心,咱们母子估计早就被忘到角落里去了,御前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哦……日后觉得亏欠于我,那也是日后的事了,关键是现在,太子那厮定在背后狠狠嘲笑于我,还有朝中那些在明相和索额图之间摇摆不定的大臣,此次之后也定要重新评估我这个皇长子在汗阿玛那儿的分量了……”
“太子是否嘲笑于你,完全不耽误你是皇长子,你比他先大婚,以后还能先生下皇长孙,你怕什么?至于朝中大臣左右摇摆,更不是你现在该担心的事了。你汗阿玛正值春秋鼎盛,朝臣暂时不急着站队才是正常事,就算要想办法,也是明珠的事,你急什么!”惠妃压低声音训斥道。
“可……”
“没有可是!”惠妃抓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保清你给额娘听着,现在,回阿哥所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要想,明天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醒来,千万千万不要在外吐露一丝对你汗阿玛的怨言。”
“若是旁人问起,尤其是太子说起此事,你一定要说,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伊尔根觉罗氏,没有给她最好的大婚,但你觉得皇上说得对,大清地域辽阔子民众多,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很多,国库并没有宽裕到可以随意挥霍的地步。你作为皇长子,更应该以身作则,带头节约,给弟弟们、宗室子弟做榜样……”
听着额娘的话,大阿哥挠挠头,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有必要这样假模假式么……”
“必须说!”惠妃拿这个蠢儿子没辙,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袋上,凶巴巴地道。
“……哦,说就说嘛!”大阿哥委屈巴巴。
汗阿玛欺负人,额娘也凶巴巴,希望未来福晋能跟他站在一边,温柔一点就更好了。他突然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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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亲口削减大阿哥大婚规格一事仿佛水过无痕。
大阿哥被惠妃劝住了,非但没有到皇上面前大闹,还在外说起了什么皇室子弟要带头简朴的鬼话,且不说旁人听了到底信不信吧,反正明面上这事在大阿哥这个当事人这儿算是了了。
科尔坤府上对圣上的决定自然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格,只有“欣然”接受的份。
纳喇氏一族明珠也暂且按兵不动,故而朝中明面上也无甚反应。
至于私底下的暗流涌动,那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无论事前遭遇了怎样的变动和波折,当大婚这日真的来临之时。大阿哥心中只剩下了喜悦。
原本没甚装饰的西头所这日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和双喜字,热闹喧嚣,喜庆得很。
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哥,胤祉忍不住轻声啧道:“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果真名不虚传。”
四阿哥正不经心地用筷子叨着花生米吃,心里正琢磨着这回该给来福做一声什么样的衣裳,陡然听见他这话,差点没让花生米呛着喉咙:“咳咳咳……”
胤祉有点嫌弃地离四阿哥远了一点:“老四啊,你咋恁埋汰呢!”
太子一把薅过傻乎乎三弟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三啊,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还要孤教你?”
啥话都敢说,啥人都嫌弃,也不怕四弟赶明儿教你练字帖。
喜宴上人多眼杂,一切叮嘱和“关怀”都在眼神交流里。
领会到太子二哥的意思之后,胤祉嘴角一僵,立马端起装着蜜水的酒杯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儿是咱们大哥的大喜日子,咱们兄弟可不能不给面子,走,咱们去给大哥敬酒去!”
豪气万丈,端的是个肝胆相照的好弟弟模样。
继续坐在这儿太危险了,随时有可能被大魔王抓去练字,还是去找老大喝酒比较安全。胤祉咧嘴笑道。
四阿哥是个严谨仔细的性子,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尤其是在练字上,见不得旁人有一点疏漏,比上书房的师傅还要严厉。
胤祉和胤祺都被他抓去练过好几次字了,一练就是好几天,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做功课以外就是临字帖,临到最后甚至看到字帖都生理性想吐。
反正胤祉是不想再被抓去受一次如此酷刑了,溜了溜了。
至于用蜜水给大阿哥敬酒会不会有失道义什么的……胤祉表示,弟弟还小,只能喝蜜水,大哥体谅一二便是。
听着这般无赖的话,大阿哥瞬间有点无语地撇撇嘴角:得,还是那个熟悉的三弟,熟悉的无赖作风。
好在今儿大婚高兴,他也懒得跟这个无赖三弟计较,自认酒量尚佳的他来者不拒,竟是当真喝下了胤祉用蜜水敬的酒。
胤祉眼神一亮,瞬间生出狡黠心思,顺手捞起旁边桌上盛着蜜水的银壶,笑得像个大尾巴狼:“大哥果然豪爽。”
“来来来,大婚这种大喜日子,哪有喝单杯酒的道理?好事成双,弟弟我再敬大哥一杯。”
有道理!大阿哥没有推脱,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这杯敬大哥大嫂鹣鲽情深,夫妻恩爱。”
“这杯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敬咱们的未来侄子侄女聪慧过人,个个都是勇武的巴图鲁和美丽的大清宝珠。”
“这杯呢,还是敬大哥大嫂,相敬如宾,白首不相离。”
“唔,这杯敬大嫂吧,大哥替大嫂喝,祝大嫂青春永驻,顺心如意。”
……
胤祉敬了一杯又一杯,大阿哥喝酒的速度也一杯比一杯快。
眼看着新郎官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离了,胤祉赶紧见好就收,笑嘻嘻地对着一众宾客说道:“今儿是大哥的大日子,可不能喝醉了,大家可不能再灌他酒了哈!若是灌醉了他,耽误了吉时,汗阿玛和惠妃娘娘可饶不了你们。”
众人连忙摆手,七嘴八舌表示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的。
胤祉反客为主地吩咐大阿哥的贴身太监小贺子:“小贺子啊,爷就把你们主子托付给你了哈,一定要把他安然无恙地交到你们福晋手上,听见没?”
小贺子嘴角微抽:“……嗻,奴才省得。”
除了三阿哥您,分明就没人来灌主子的酒了好么!
三阿哥这招到底是该叫恶人先告状还是耍无赖,原谅他小贺子见识少,还真没法清楚给下个定义。
大阿哥原就没醉,先前只是一下子喝猛了有点懵,略缓了一下酒便醒了大半。
“爷自己走,用不着你扶。”他没好气地打掉真的要来扶自己走的小贺子的手,对胤祉摆摆手,“时辰差不多了,看在你那一串吉祥话的份上,爷高兴,不跟你掰扯你有意灌酒的事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转身走了,整个背影都洋溢着喜悦。
见状,太子觉得腮帮子有点酸:“啧,不就是娶个福晋嘛!瞧他那副嘚瑟嗖嗖的样儿!”
还是那句话,谁还不会娶福晋来着!
灌完老大的酒,胤祉觉得满心舒畅,见太子在那说酸话,笑道:“之前就说让太子二哥和我一起敬大哥酒,你偏不肯,若是咱们兄弟合璧,定能将他灌趴下。”
他一个人的力量,到底还是势单力薄了一些。
若是能发动在席所有兄弟,那场面……保准精彩!
对于这个疯狂的想法,只能说,他在挨揍的边缘疯狂跳跃。
“孤怕汗阿玛先把你给揍趴下!”太子凉凉地说道。
真当汗阿玛不打儿子?
“嘿嘿,我就说说而已嘛!”胤祉缩了缩脖子。
他也就这会儿嘴嗨说说,真让他灌趴老大,他可没那个胆子。
指望康熙能对自己手下留情这种不现实的想法他不敢有,要是当真将大阿哥灌趴下了,他自己最少最少也得屁股开花。
太子睨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谁能在汗阿玛面前还有出息呢?反正我是不行。”胤祉坦然承认。
大阿哥成婚之后,宫里多了一个主子,伺候的奴才多了一批,但对偌大一个紫禁城来说,好像一切都没怎么变。
太子、大阿哥照样掐得不亦乐乎。
胤祉照样凌晨天不亮就暴躁起床,苦哈哈进学。
胤禛之前养的那条松狮犬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日渐消瘦,不久便病死了。后养的那条名叫来福的西施犬倒是还精神得紧,给了他几分慰藉。
但这一切平静,在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一个阴冷的天气里,被全然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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