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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轩让田嫂先进到屋子里开了灯,他才抱着苏梦园进去,扯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被子里的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仿佛是畏惧寒冷一般的颤栗着,他看在眼里,心便是跟着抽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忍不住想要安抚。可也是他张开手掌的一瞬间,掌心里刀剌的伤疤刺痛着他曾经的誓言,那片血流成河的战场,那些尸骨未寒的战士,即便是这样惨烈的场面历历在目,他也无法用眼前这个背叛者的血祭奠他们。他爱她,纵使被出卖也要护她周全。这一刻,他甚至开始痛恨这样的爱。
“苏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吴敏淑的真实身份吧?”荣轩冷冷的问道。显然从苏梦园淡漠的表情里可以想见,她并不知道吴敏淑是何许人。荣轩补充道:“吴敏淑就是梦园的管家。”
“你说吴妈妈?”
“吴妈妈,多么亲切的称呼。可她做的事情怕是也对不桩妈妈’这两个字。”荣轩靠在苏梦园耳边小声说道:“她不过是吴天佐花钱安置在你身边监视你,利用你的小人罢了。”
“不可能!”苏梦园用仅有的力气颤巍巍的反驳道:“吴妈妈不会的,她为了……”
“为了什么?这便都是六子亲口招认的,你可以不信,但我相信。听说你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她的房间。”
苏梦园躺在床上用力揪着床单,她的心好像是被一颗子弹射穿了那样,慢慢的放着血。她不想相信荣轩的话,可是,她也确实未曾去过吴妈妈的房间。但是,吴妈妈为了她烧了整个梦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难道她曾经唤过的那声“母亲”也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苏梦园没了力气只能任所有的猜忌肆意生长,任自己被所有的情感抛弃,也许从她降生的那天,母亲抛弃了自己开始,她注定就是孤独的。
也许只有刺痛她,只有弄疼她,他在心里跟着一起坠入万丈深渊,才会有那么一刻没了愧疚,没了不安的解脱。荣轩走出卧室,对客厅里的田嫂说道:“今夜这里便都开着灯吧!大婚之前,求个好意头。”
躺在床上的苏梦园整夜未合眼,她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便是一片鲜红,那样的颜色让她颤抖,那样的味道让她恶心。
“听说你又派了一队人守在公主楼那里?”冯雍问荣轩。
“是。”
“你觉得还不够安全吗?大帅府里一半的守卫都按在那儿,明日你大婚这样会让端木炳起疑。”冯雍便是说的口渴了,直接饮了一碗茶。
“我担心……”荣轩看了一眼孙瀚的照片,一语未尽。
“你不过就是担心孙万年趁乱冲进公主楼伤了苏小姐。可是,你不是已经了结了那个叫六子的人送到五里坡去了吗?孙瀚的仇便是报了。”
荣轩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已经下了命令,明日擅闯后花园者一律当场击毙。”
“可你这样又能护她多久呢?别忘了明日你就要和端木蕙结婚了。你觉得以端木蕙横行霸道的性格,能容苏小姐多久?”
茶室里就此没了谈话声,没多时冯雍便摇着头从里面出来。他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可楼前还有一个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人。
“瑛子,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冯雍问。
殷瑛做了个礼,说道:“少爷,我有事求您。”
冯雍看了看她的样子,便是猜到了一二,跟着说道:“除了去见苏小姐,什么事情都行。”
殷瑛便是笑着说道:“自然不是这件事,您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小姐安然,我就是放心了。我是想求你明日带我去大帅府看结婚,我从来没见过西式的婚礼是什么样子的,也没看过婚纱。”
冯雍皱了一下眉头问道:“真的?”
殷瑛点头如捣蒜的回道:“真的,原先我们那个地方结婚都是花轿啊,凤冠霞帔什么的。婚纱是不是特别好看?”
冯雍见她兴致昂然的样子,便允了明日让她拿着贺礼随他一起去大帅府。
大婚之日最怕阴雨天,北方老话都说,阴雨天娶的媳妇厉害。大概端木蕙是个能上山下海的主,大婚这一日乌云密布,整个封州城被铅块儿似的天死死的压在下面。城里几乎不用戒严,街边的商贩便都在家里待着,路上也少见行人。好在荣轩去接亲的时候,雨便只是一滴两滴的落着,并未下大。直到将新娘接到府里,这雨才算下个痛快。
大帅府的门口一早便换上了两盏大红灯笼,比原先挂着的足足大了一倍。本打算和先前一样从门口开始铺红玫瑰的,但是荣轩跟管家说:“端木蕙穿婚纱,都换成白色的花。”这府里要是内外都铺满白色的百合。看上去虽然清爽,却没有成婚之日的喜庆。好在管家聪明差人弄了一些红色的山丹百合点缀其中,远远的看过去颜色也不至于过于清冷。
端木蕙说她喜欢西式的露天婚礼,花亭、地毯,观礼台,前院里都已经置办妥当,可惜天公不作美,只得上下一起忙忙活活的移到内厅。好在大帅府里能操劳者甚多,不多时便是一切就绪。
谁会想到一个六省主帅最害怕的是什么呢?战争?死亡?荣轩最害怕的是婚礼上被问道新郎爱不爱新娘。他便是提早简化了流程,新人们只在婚书上签字,喝过交杯酒便是完成了仪式,就连亲吻都以新娘害羞为借口省略了。之后,左边的堂会,右边的舞会,热闹上一阵子,最后就是酒席。仪式结束后新娘子就被送到了婚房里,新郎则是要在前面应付上一阵子。
苏梦园站在窗前,手指在玻璃上反反复复的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田嫂开门进来,见她光着脚站在地上,身子贴着玻璃连忙说道:“小姐,这外面大雨作怪的,你靠玻璃那样近会着凉的。快把鞋子穿上。”
苏梦园笑笑道:“没事的,今天高兴嘛。你听前面多热闹啊,大帅府里办喜事呢!”
田嫂抬起头看着她两颊翻着潮红,却不是健康的样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确是滚烫的要紧。她拉着苏梦园让她坐到沙发上,可苏梦园偏就是雷打不动的站在玻璃前面说道:“这样热闹,人这样多,说不准就会有谁走过来瞧瞧我呢!我要在这看着,招呼着。”任凭田嫂生拉硬拽,好说歹说,苏梦园就是站在那不走,田嫂终于沉不住性子的跟她说道:“小姐,不会有人来看您的。大帅昨夜下了命令,今日擅闯后院者,无论是谁,一律当场击毙。”
“他竟是这样恨我……”苏梦园笑着,呼出的气晕在玻璃上,盖住了她一笔一画写下的字。
隔着这片朦胧,她使劲儿望着通往前楼的拱门,那边的歌舞繁华她也就只能通过那样一个地方窥见到。她的脸贴着玻璃,轻声说道:“祝你幸福。你听见了吗?”田嫂见苏梦园这般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偏就她自己那夜痛哭之后便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所以她只能笑,对着田嫂笑,对着拱门笑。
“田嫂,那里是不是有个人?”苏梦园指着拱门的方向问道。田嫂揉了揉眼睛,却好像也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一个人的模样。苏梦园擦干面前的雾气,便是她认得那样一道疤。
“你刚刚说不会有人来看我的,来后院会怎么样?”苏梦园问的极小心。
田嫂声音抖得厉害的说道:“当场击毙!”
苏梦园使劲儿的晃着面前的玻璃门,却是怎么都打不开,她发了疯似的吼道:“钥匙!钥匙!”田嫂摸了摸身上才反应过来说道:“这门是大帅跟前的卫兵锁的,咱们没钥匙啊!”
“我要出去!”苏梦园往门口跑,田嫂在后头拽也拽不住。她打开门,门口的卫兵端着后膛枪拦在她面前,她便是用身体使劲儿撞到他的枪上,卫兵手一滑,那枪摔到了地上。战士怎能让枪离手,他弯腰捡枪的时候,苏梦园得空跑了下去。一时间所有的慌乱织成了一张网,牢牢的网住了苏梦园,越是慌乱她便越觉得脚下没有分寸,眼见着自己从最后几节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小腹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心,好像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刀,生生的刮着她,叫她痛不欲生。可她便是不能这样倒在这,殷瑛的命悬一线让她坚持着站了起来。她拖着身体往外走,身后便是一道淅淅沥沥,点点滴滴的血汇成了一条线。她冲着越来越近的殷瑛歇斯底里的喊道:“回去!殷瑛!”可殷瑛仿若听不见一般的朝她走来,越来越近。她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那一句:“不要。”终究输给了脱膛的子弹。
“我看见瑛子和你一起来的,她人呢?”荣轩问冯雍。
“刚还在这呢!”冯雍转身没看见殷瑛,却是听见了从后院传来的一声枪响。
管家和卫官们在前楼安抚客人,荣轩和冯雍穿过人群跑向后院。
大雨里,殷瑛好像是被雨水打落的山丹百合,带着鲜艳的红倒在地上。苏梦园光着脚踩着冰凉的雨水一步一步走向她,大雨冲走了殷瑛的血,也冲走的苏梦园身体里流出的血。
苏梦园跪在地上扶起了殷瑛,按着她身上被枪打穿的洞,那里的血不停的往外冒着,任苏梦园怎么捂都捂不住。“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殷瑛,你听见了吗?”
“梦园,冯府的桃花开了……你去不了……我便带给你……”
“殷瑛,我求你了,你别说话,好不好。”
殷瑛笑着咳嗽了两下,便是嘴里和身上渗出了更多的血。她用最后的一点儿力气举起胳膊,摊开自己的手掌,奄奄一息的说道:“你看看……”
手心里几朵粉红色的桃花安然的躺在那。
“我看到了,它们开的花和你一样美极了。”苏梦园喘了一口长气说道:“你还没和冯雍说过你的心意吧?我现在就去找他。你等着……”
苏梦园坐在地上,抱着怀里的殷瑛,朝着拱门的方向大声的喊着冯雍的名字。殷瑛却是摇摇头说道:“我终究是到死也没生出那份勇气。”她擎着的那只手,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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