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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册封规模浩大。除却安檀,王妃晏氏自然是皇后无疑,侧妃顾氏有和慧帝姬与二皇子膝下承欢,是为贞慎夫人,位列众妃之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庶妃傅氏有端仪帝姬册为熙妃。庶妃韦氏位列贵姬,封号也是寓意极好的“昭”。其余两位侍妾,姜氏与凌氏位列九嫔,分册修仪与淑仪。
安檀心道果然如是,位分最低者也位列九嫔,足见奕澈体恤众人。此时新帝当权,前朝未稳,后宫少些争执自然多有裨益。更何况这些女眷跟在奕澈身边四年,争风吃醋之事难免,却是当得这位分了。
唯一有争议的便是安檀的位分,若论在王府中的地位,安檀与顾氏并列侧妃,也当册一夫人,但论子息一事上,安檀膝下空落,却与熙妃并居妃位。只是位分已下,再有争议也只是女人们间的谈资罢了。
气不平的当属昭贵姬。先前住在储秀宫时便没少了对安檀的冷嘲热讽,昭贵姬与安檀同岁,比之王府中其他人也是最小的,入府便比安檀还早上两年。昭贵姬一向好俏,身量丰腴合度,多得奕澈宠爱。此番入宫,是势要与安檀争上下。晚宴罢了众人回宫,昭贵姬便跟在安檀后面,无不酸涩道:“算本宫这次输你,你且看着吧。”
安檀也毫无示弱,顿了步子让昭贵姬行在前面,笑道:“那便让贵姬先行,怕是以后贵姬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依照旧例,皇后入主册封当日,皇上定要去凤仪宫与皇后同庆。众嫔妃虽有企盼,但到底妻妾尊卑有别,又是去凤仪宫,有祖制压着,众人自然皆无异议。
从重华殿回来途径永巷。永巷地处算不得偏僻,但因是犯错嫔妃和低微的奴才所居之处,皆是些旧房陈瓦,不曾留意修缮。夜风呼啸,微微破败的红墙金顶此时看来如同蛰伏的兽,呜咽残喘。偶尔有宫女结伴缩身而行,见了安檀的轿子立于一侧恭身行礼,又惶惶离开。
众人抬轿的脚步又稳又快,步履整齐,四人抬的轿子宛如一人。寒风吹拂,如人低泣,几人的脚步又不由快了些。
经过一扇门时,那门似乎动了动,发出一阵声响。宋义警觉,扬声怒喝:“是谁?!”
安檀命人停了轿,那响声便消失了。安檀撩起帘子,蹙眉看着乌黑沉寂的永巷,随口问道:“怎么了?”
“回懿妃娘娘,这门口似乎有人窥视娘娘。”
安檀随意嗯了一声,*道:“这里处处住着人,皆是前朝废黜嫔妃和不得志的奴才,窥视一二也是寻常。不必大惊小怪,走吧。”
“只怕有一日你也要同我一样住在这里。还做什么端着一派架子?”
门后传来声音,那声音里夹杂着不屑和深入骨髓的讽意。安檀初封懿妃,又有皇上亲修宫殿的恩赏,一时间风头宫中无人匹敌,宫中何人敢与安檀这般说话。安檀惊疑,面容缓缓沉下来,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朱红的门微微一动,便定在那个地方无声。“我?”那人的声音有些疑惑,“我是谁?你竟问我是谁?”门内的人发出尖利的笑声,笑的安檀身上滲滲的发毛。
那笑声久久不停歇,转而又有低声的呜咽。宋义见势不对,又怕安檀恼了,道:“娘娘,是个疯子,咱们回去罢。”
“我不是疯子!”门内的人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连带着那门也动起来,发出铁链碰撞的声音,像是铁链在门角锁着,那门始终打不开。众人一时怔怔,安檀低眉看了一眼,果然门角有手腕粗的链绳耷拉在地上,随着门的剧烈震动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门剧烈的响着,安檀烦的紧,落下帘子吩咐人欲走,“我是先帝温贵妃!”
安檀怔住,却问:“与本宫何干?”
温贵妃扬声大笑,重复着“本宫”二字,冷笑道:“你还很得意。”
安檀觉得好笑,冷冷道:“居于此处,便是贵为贵妃,也是先帝废黜之人,你又有何得意?”
温贵妃的声音隔着门有些许不真实,“依靠九五至尊傍身的人终究会同我一样。柳安檀,你会明白的。”
久居深宫之人怎么会知道一个皇子侧妃的闺名?安檀愣住,知内里的人不简单,也顾不得方才言语冲撞,忙道:“臣妾冲撞太妃,还请太妃指教。”
门吱呀一响,铁链子在地上的摩擦声刺耳而尖利,安檀不敢再说话。良久却是寂寂无声,靠门而坐的人想来也离去,安檀静侯片刻,门后始终再未传来声音,安檀抬头看看模糊月影下的牌匾,“清心斋”,疑迟着吩咐宋义抬轿而去。
一夜难安。晨起有些倦怠,目光有些凝滞,如玉取了玫瑰水给安檀梳洗,又扑了几层胭脂匀面,这才脸色见好。
宫中规矩,合宫嫔妃每日均要去凤仪宫“晨昏定省”,后因繁琐,则改为日日辰时晨省,不必日日奔波来回。中宫入主,晨省的规矩自然不能差了。
安檀坐在小轿里摇摇晃晃往凤仪宫去,轿子四角都围了热水灌着的小炉,不大但烘的十分温暖,宓秀宫到凤仪宫算来不大远,但寒冬时节,轿夫防着脚滑,走的自然缓慢,安檀摇摇晃晃的将要睡着,便听到如玉道:“娘娘,咱们可还是第一次来凤仪宫呢,真是好看。”
安檀估摸着不能再小憩了,便又拢了拢汤婆子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窗外。只道:“凤仪宫在咱们宫里还不算最好看的,皇上住的建章宫,太后住的颐宁宫那才是好看。改日我带着你去请安,你也看看。”
后宫划分为东西南北四苑并中宫,奕澈所居的建章宫,太后所居的颐宁宫以及皇后所居的凤仪宫三座宫室相毗邻,建章宫居中,颐宁宫居左,凤仪宫居右。并称中宫。旁余东西南北四苑各领其位,东西南三苑皆含八宫,北苑与沁心湖相邻,故只含七宫,苑中又有内外之分,内宫靠近中宫,外宫环绕内宫。
凤仪宫规模最大,内设小花园和清水池,只有兰心殿一座主殿并有附属偏殿,其余不另设殿宇,仅供皇后一人居住。
入了凤仪宫便不能再乘轿子,安檀下来步入凤仪宫,便有五乘宽的汉白玉宫道直通兰心殿,宫道两侧皆开凿三丈见方的水池,水池后方有玉蕊檀心梅,冬日注水成冰,人可在上冰嬉成趣。
现下时节刚好,刚刚落了一场好雪,凤仪宫金顶后墙在厚厚的雪下隐约可见,红梅映雪,最是一番情趣,宫道早已清扫干净,路两旁的铜兽也擦扫出来,在冬日薄弱的阳光下微微发出柔和的光泽,凤仪宫庄重华贵,陈设置配无不显其尊贵庄重。
安檀一路赏景艳羡。去时人已都到了。算上皇后也只有七个人,人不甚多,凤仪宫偌大的宫殿显得空荡荡的。
安檀请了安,甫一落座,便见昭贵姬单手支颐道:“懿妃脸色不好,想来昨日没睡好吧。”
安檀还为说话,皇后却道:“懿妃妹妹身子弱些,许是昨日册封在雪地里站的久。可好些了么?”又瞥了一眼昭贵姬,“昭妹妹神色倒好。”
安檀不理后话,连忙起身福礼,笑道:“劳皇后娘娘费心,臣妾第一次来凤仪宫,皇上给娘娘修葺的新宫果然恢弘大气,臣妾贪看风景,误了脚程,请娘娘恕罪。”
昭贵姬灵动的眸子一扬,别过头去不语。
皇后笑道:“晨省之事来的早晚都是人之常情。懿妃何罪之有呢?宫中最有闲情逸趣的也便只有你了,也难怪皇上爱去找你。”
贞慎夫人笑着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听闻懿妃宫里那三四亩的海棠都是珍奇异种,想是皇上念着懿妃喜欢又有闲情,才特地吩咐的。到了三四月份,可当真又是一景了。”
皇后着意看了几眼贞慎夫人笑道:“贞慎夫人从不是饶舌的人。你素来顶心疼那海棠枝子,只是你的北苑梨树颇多,与海棠时节相冲。那些梨树都是十几年的了,皇上不舍得挖去,若不然皇上也给你栽几亩,省得你瞧着懿妃的宓秀宫眼热了。”
贞慎夫人笑道:“当真是皇后娘娘明白臣妾心思。臣妾的合欢宫一切都好,偏是对宓秀宫羡慕的紧。”
皇后摇头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求本宫给你个恩赏。这恩赏怕是难,本宫替你跟懿妃要一句准话也就是了。懿妃,改日贞慎夫人要去你宫里赏景,你可不许不允。”
安檀见二人一味的谈论宓秀宫,早已不自在了,便笑道:“臣妾哪敢呢。”
众人从府中挪到宫中,尊卑并无太大改变,说话玩笑还同从前别无二致,众人相处几年,脾性品质也都摸的透彻,唯有摸不透的便是皇后。皇后还是王妃的时候便以贤德闻名,再加上勤俭持家,公允公正,众妃无不敬畏。贞慎夫人却是见人三分笑,最会说话的人,人人都道贞慎夫人也是一代贤妃,可这绵里藏针的本事,怕是只有安檀一人领教过了。
众人正笑着,坐在安檀下首的姜修仪咳嗽两声,安檀刚要开口询问,贞慎夫人已抿了一丝温热的笑意道:“姜妹妹的身子还不见好。”
姜修仪用帕子掩了掩唇低声道:“臣妾福薄,有劳夫人记挂。”
皇后端坐凤椅,淡笑道:“知你是个懂礼数的,只是你身子不好,往后晨省免了也罢。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叫人知会本宫一声就是了。”
昭贵姬哟了一声,道:“修仪这一个身子不好可都不必晨省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装得岂不是人人往后挑个借口便都不来了?”
姜修仪又咳嗽几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抚着胸口瞧着昭贵姬。在王府里昭贵姬便同众妃不大说的上话,只因她出言刻薄,众人不喜同她饶舌。此时她为难姜修仪也常理之中,只是姜修仪身子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昭贵姬反拿此事做文章,难免显得不伦不类。
安檀接口道:“贵姬这话好生刻薄。且不说姜姐姐身子不好是咱们在王府就知道的事,礼数能免则免了,单说咱们能日日向皇后娘娘请安便是莫大的福分,贵姬说的仿佛委屈了贵姬似的。”
昭贵姬不甘示弱,盯着安檀似笑非笑:“能免则免?懿妃是什么身份?这话也是懿妃能说的?”
熙妃早就不喜昭贵姬作风,以往碍着位分不能出面斥责,如今她位列三妃,昭贵姬尚且低她一级,便在一旁捧着手炉,冷冷回口:“懿妃位分高于贵姬,贵姬也要一口一个懿妃的唤么?王府里惯着也就罢了,到了宫里还不守规矩么?再者免了请安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懿妃不过承娘娘的言罢了,贵姬也忒鸡蛋里头挑骨头了些。”
在王府时昭贵姬与熙妃并立庶妃,熙妃有一女故册封之时位分压了昭贵姬一头。昭贵姬自是百般不屑,冷哼一声笑对皇后道:“娘娘可瞧,臣妾不过几句话倒因的熙妃懿妃二位姐姐唇齿相讥,臣妾实在无法了。”
安檀见昭贵姬蛮不讲理,将要回嘴,身侧的熙妃微不可见的摆手示意,安檀见昭贵姬将话题引在皇后身上,便忍下静观其变。目光却锐利的刮过昭贵姬的面容,昭贵姬斜睨安檀,嘲弄一笑,别过脸儿去。
皇后饮茶轻笑:“昭贵姬的一张巧嘴如今连懿妃妹妹也治不住了,本宫可更是无能为力了。”
皇后此言意在平息此事,众人识趣。安檀垂着首笑道:“娘娘笑话臣妾呢。”
皇后看了安檀一眼,沉静笑道:“本宫哪里会笑话你,你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就自然也是本宫心尖儿上的人了,哪里舍得呢。”
安檀闻言尴尬,皇后这话说的直白,不似皇后往日的作风,安檀一时想不通,但也能感觉宫中气氛与王府不同了。昭贵姬闻言倒钩的凤眸一瞥安檀,愤愤之色难掩,还不及安檀回看过去,又别过头不再看。
一直在旁并未说话的凌淑仪接下话茬道:“懿妃姐姐的好福分,我们是修不来的。”
这话原是奉承安檀,只是未免太过生硬。奕澈宠爱安檀王府众人见得多了,也不是入了宫才开始的,凌淑仪或是奉承,或是故意将安檀推向风口浪尖,都显得多余。
安檀暗暗觉得不太妙,却仍是笑着对凌淑仪道:“淑仪姐姐真是说笑,福分这样的事,原是风水轮流转,总不能偏在我这儿不动了。姐姐说是不是?”
方才淑仪说完话便有一阵静默,此刻安檀出言自是解了那时的尴尬,淑仪连连道是。如此再续话也是无趣,众人相坐片刻也便散去。
前朝政务繁忙,皇上自打前一日去了皇后处便再未来后宫。直挨到二月才摆了仪仗摆驾昭阳殿。彼时安檀正巧沐浴完,万千青丝还挂着水珠,安檀未着华服,只着了月白花锻的中衣。在昭阳殿外高声传驾:“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安檀便已经汲着鞋子扑向皇帝的怀里,还嘟囔着:“檀儿正想着澈郎,澈郎便来了。”
奕澈正搓着手,见娇面人儿上前,忙拥住,“诶”了一声道:“外面冷,朕身上凉,你又穿着这样少仔细冻着。”言罢揽着安檀走向暖阁,安檀只腻在奕澈怀里不肯起来。暖阁的火炉烧的极旺,一入了门,暖气儿便兜头兜脑的拢上来,只让人一扫和外间的寒气。
安檀笑道:“澈郎来了,檀儿还用担心是否受冻么。”
奕澈刮一刮安檀小巧的鼻头:“只管说嘴,还不给朕倒杯茶来。”
安檀轻轻向后一缩,面颊一红,换上金丝鸿鹄碎花软底履,倒了一杯碧螺春,双手奉给奕澈笑吟吟道:“臣妾服侍皇上喝茶。”
奕澈仰首朗笑,一手接过茶碗,一手揽过安檀坐在身旁,安檀道:“澈郎从外面进来,身子还寒着,不好即刻喝茶,檀儿讴您说会子话,还不好么。”
奕澈把头埋在安檀脖颈中轻嗅,温温笑道:“你的心思,自然都是好的。”
八角金兽紫铜烧鼎中袅袅燃着淡雅清淡的沉水香,烟雾寥寥升空,在空中燃成娉婷的模样,静谧的似乎可以听到殿外雪化的声音,奕澈有微微的困意。安檀也静静不言语。
暖阁外的湘妃细帘窸窸窣窣一动,江海胜恭恭敬敬进来,见此情此景不由进退两难,奕澈眉头轻蹙,冷道:“说。”
江海胜瞥了一眼安檀,低头回道:“回皇上、懿妃娘娘,昭贵姬那面来了人,说是做了梅花荔枝羹,请皇上移驾品尝。”
安檀随口问了句:“这个时节,哪儿来的荔枝?”
江海胜陪着笑道:“说是岭南地气儿暖,有以棉捂着,这个时节就生出这么些来,尽数让昭贵姬娘娘拿去了。”
安檀似笑非笑,轻轻搡了一把奕澈道:“昭妹妹好巧的心思。今日臣妾可是留不住皇上了。”
奕澈淡淡一笑,轻捏安檀的下颚,“朕今儿来了昭阳殿就不打算回去,难不成檀儿还要撵了朕走不成?”
安檀故意叹气,语气却温软,“檀儿这儿可没有什么梅花荔枝羹,怎么足了澈郎的口福?”安檀一低头,微微带了些委屈,“再者,皇上不去,昭妹妹可是要生臣妾的气了呢。”
奕澈示意江海胜下去,拢着安檀道:“听闻那日你们去凤仪宫请安,娉之给了你好大的委屈受。”
安檀微微起疑,皇上连日不来后宫,怎会知道这些琐事,更何况不过拌嘴几句,原也无大碍,这“好大的委屈”不知从何而来。于是只似满不在乎,道:“昭妹妹口齿伶俐,檀儿与昭妹妹玩笑几句罢了,姐妹之间哪里存着什么委屈呢。”却低下头默默绞着手中的帕子。
奕澈见此情状,微微存了恼,“娉之也不像话!”
安檀轻轻揪着奕澈的衣角,央道:“澈郎好好儿的来檀儿这里,可不要生气了罢。更何况昭妹妹才多大年岁,澈郎何须与她计较。”
奕澈揽住安檀:“檀儿,你总是情愿忍让。”
安檀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盯着窗外迷离的阳光和化雪后渐渐显露的亭台楼阁的红墙绿瓦,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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