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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霍梦狄知道以后,婉拒对方好意,关起门来依然和女儿独自生活。
问她为什么,她只悠悠看着窗外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霍梦狄自己清楚,说是会把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可好歹,他也不是她的亲爹。
她拒绝他人的好意和情感,一个人抚养着女儿,给她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生活,她有骨子里的骄傲,也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放在心里的执着专情。
后来,霍梦狄因病死了。
留下了十七岁的霍皙,和一个八十岁高龄的父亲。
再后来,不知她死的消息怎么传了出去,没有一个月,忽然就从北京来了人。
来人很礼貌,站在霍家门口,彬彬有礼,斯文得体。
对方说,孩子的爸爸想把孩子带走,带到北京去养。
霍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把声音嚷的震天响,对方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一一摆事实道理,最后老爷子气的,两眼一翻,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霍皙躲在老院子的屋后,见到外公昏倒,猛地跑出来推开那人,哭的声嘶力竭。
她说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认识你们,我也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
十七岁的霍皙,因为母亲去世,身心受到严重打击,患上忧郁症,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
她哭的几近崩溃,语无伦次。
来人安排霍老爷子住进了苏州最好的医院,霍皙站在医院门口,手足无措的听那人劝外公。
老爷子,您已经八十多了,就是有心想照顾,也是心有力不足,再者说,现在她还小,带她去北京,一是为了她有个好生活,二是让孩子开阔眼界,将来谋个好前程。
老爷子纹丝不动,冷哼一声。
我们霍家的女儿,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好。
对方抓住老人家的软肋,接着宽解,您也看见了,孩子现在不爱说话,状态很有问题,母亲去世对她来说是个打击,您让她到北京去,和自己父亲生活在一起,未尝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放心,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孩子过去把高中念完,然后上个好大学。
老爷子有丝动摇。
对方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且,您总不希望孩子没爹,让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不是?
病房长久沉默,半晌,老爷子幽幽叹气,罢了,孩子他要是想要,就让他带走吧,但是只有一条,要想霍皙走,他得亲自来接。
二零零七年,盛夏,一辆车悄无声息停在霍家门口。那是霍皙的人生里,第一次对父亲两个字,有了认知。
吃完饭,霍皙,武杨,蓓蓓三人一起下楼,站在停车场道别。
陶蓓蓓问她:“霍皙姐……你现在还回老房子住吗?”
那个老房子,是她当初来北京时,许怀勐给她安排的住所,就在当初后勤给建的家属楼里,一个几十平米的老房子。
霍皙点点头:“回。”
武杨问她:“你怎么走?”
霍皙指了指在停车场尤为扎眼的破吉普:“开车走。”
武杨绕着那红色Jeep走了一圈,满脸嫌弃:“05年的征程,现在都停产了,发动机还玩儿得转?”
“当然。”
“别寒碜人了行吗。”武杨伸手敲了敲落满灰的车顶,一手脏。“怎么说也刚回来,车算半个门面,以后见的人多着呢,开着这破玩意儿满大街转悠像什么话。”
“就是,霍皙姐,要不你开我的。”
陶蓓蓓把自己车钥匙递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霍皙绕着车走一圈,狐疑盯着武杨:“哪有你说的那么破?这车跟着我们一起采风拍摄的时候,上过山下过河,在一起两年,用着有感情了。”
“两码事儿。”武杨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用着有感情了,回头我给你找个地方随便怎么搁着,但是你这样,肯定不成。”
“这样,我库里正好有个闲着没用的,你先拿着,什么时候买了新车什么时候还。”
武杨的语气不容置疑。
霍皙心里泛酸。
她知道这些朋友都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不舍得她吃苦,霍皙犹豫了一会儿,不再拒绝,随即爽快答应。
“行。”
武杨十分满意:“哎,这才是我们二朵儿呢,办事儿就是痛快!”
上了车,霍皙跟陶蓓蓓招手告别,一起跟着武杨回家。
武杨的家在三环内一个高档私人小区,下了地库,拐了个弯,他停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前头。
霍皙喜欢车,尤其是大型吉普尤甚,见到不禁惊呼。
武杨得意扬扬:“劳您赏脸,这车还成?”
霍皙新奇地绕着左摸摸又看看,眼里冒光,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太棒了。”
得,天底下女人都一个样,见着自己喜欢的,就没他们这些男人什么事儿了。
武杨把钥匙扔给她,简单在车里拾掇着,趁她不注意,往手扣里塞了一张通行证:“今年年初买的,当时图新鲜,平常也用不上,搁着也是搁着,你拿走吧。”
霍皙不扭捏,她系上安全带,乖乖跟武杨招手:“武杨哥,拜拜。”
武杨站在车外:“你回来的急,知道的人也不多,等过几天小诚他们都聚齐了,再给你攒个局。”
霍皙应下,车子启动,油门一轰,拉风地走了。
开出地库几米,猛地传来一声刺耳急刹。
武杨吓一跳,赶紧回头去看。
只见车子稳稳停在地库出口处,然后车窗降下,从里面伸出一张通行证,拿着那张通行证的手在空中跟武杨晃了晃。
接着,霍皙从车里探出头来,望着武杨,忽然灿烂一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漂亮,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睛眯起来,透着一股子狡黠,但,还有点儿憨。让你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真。
这一笑,武杨都怔了几秒。
因为霍皙已经太久太久没露出过这个表情了。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安静的,茫然的,干涸的,甚至不对生活抱任何希望的。好像一辈子,也就这么且活着了,没有大快乐,而大悲伤,又全都被她在在四下无人时沉默藏在了心里。
她拿的那张通行证,是进出家门时示意门卫放行用的。她知道他是好意,想避免她回家时发生被盘问登记的尴尬。
武杨站在原地,跟她挥挥手。
“走吧。”
这就是霍皙。一个心思细腻,知道感恩,可又不善言辞,只能用自己最真诚的一切去回报别人的人。
武杨的车比自己那辆破吉普强了不少,晚上十点多,路没想象中那么堵,霍皙一路下了环路,随手放了张CD。
那是一首很婉转的歌,歌手也是她从来没听说的人,声线空灵娇媚,翻开封面,霍皙了然一笑。还别说,这种叽叽歪歪的调子,果然是武杨的风格。
夜幕下的北京很美,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应该是要迎来这入春以后的第一场雨,整个城市的天幕是很暗的橙色,空气中流淌着压抑又沉闷的风声。
等红灯空档,霍皙望着窗外叹气。
再次回到这个自己生活多年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那感觉怎么说?还真是,在车里随便听一首歌都能让人矫情地落下泪来。
绿灯亮。
霍皙回神,迅速松开刹车滑入茫茫车流。
一辆白色欧陆停在灯岗十几米远的地方,变了灯,司机慢悠悠跟着往前走,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前头那辆车的车屁股,眼神儿发呆,盯着盯着,那眼神儿一下就又变得活泛起来了。
程聪兴奋哎了两声,用手去碰副驾驶的人:“小诚哥小诚哥!你看前头那个是不是武杨的车?”
副驾驶坐着的人闻声懒洋洋从手机里抬起头,本来不太上心,结果看了一眼,也来了兴致。
“还真是。”
“他今儿怎么把这个开出来了?”
宁小诚坐直了,偏头朝后排轻声说了一句:“是武杨。”
后排坐着的人听见以后并未搭腔,窝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嘿,这人!我今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约一起吃饭,结果他说有事儿没时间,这可倒好,一人儿跑这溜大街来了!”
程聪上来那股兴奋劲儿,不禁把车往前盯的死了点:“不行,我得吓唬吓唬他。”
“悠着点儿,你武杨哥玩车的时候你还上初中呢,别给这二愣子惹毛了,最后自己吃亏。”
宁小诚笑着说道,重新仰回副驾驶玩儿起了手机。
“瞧好吧您就!”
程聪踩了把油门,车嗖的一下蹿到了前头那辆车旁边的车道上。
程聪是南京人,家里是做酒业生意的,标准的富二代,在江苏一带名声很响,后来母家的娘舅有一个来了北京发展,家里一合计,便让程聪跟了过来,一是为了家里生意结交些人脉,二是趁着年轻,想在北京干一番事业。
三年前娘舅带着他入了京城圈子,无意一次吃饭与小诚他们遇上,和程聪一起的,有一位跟他们有点浅交情,在程聪耳边低低言语几句,程聪就明白了。
这孩子鬼精,懂眼色,会办事,知道什么人该交,怎么交,这世界上可从来不缺有钱人,缺的,就是宁小诚他们这样的人。
这么样的人呢?贵人。
那种贵,不是那一身矜贵皮囊,是通身的好性儿。
他们正气,也傲气,傲慢的傲,也是恃才傲物的傲。和他们这些从小儿就拿钱养起来的俗人不一样。
他们拿钱当命,当敲门砖,满脑子算计的都是这个,可人家拿钱没概念,要的也不是这个,图什么也不图较真儿,活的坦荡,看的明白,要的就是个高兴。
先是托人辗转介绍,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了几次照面留下个好印象,然后趁着一次吃饭偶遇,程聪当着武杨宁小诚他们的面干了一瓶白酒,然后给几个人叫了声哥。
他说以后我拿你们当亲哥,有什么事儿知会我一声,要是不嫌我出身低,家里买卖上不得台面,甭管好事儿还是坏事儿,让我跟你们一起担着。
那时候程聪才刚大学毕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喝酒豪爽,满脸都写着仗义。
这一瓶酒喝下去,武杨不说话了,宁小诚也不挑鱼刺了,一桌子人都往饭桌那端看,看什么,等着正主儿发话啊。
说是圈子圈子,圈子里,也总得有个主心骨不是。
等了半天,那人才站起来,端着杯白酒跟程聪的空酒瓶碰了一下,仰头干了。
这一杯酒喝了,大家就知道,那人把这小孩儿认下,八成,是在这孩子身上瞧见自己亲弟弟的影子了。
就这么,程聪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偶尔闲暇的时候一起打打球,聊聊天,也从来不多打听他们之间的事儿,时间久了,真心换真心,大家伙也拿他当弟弟似的看待。
前头那辆车依旧在路上跑着,程聪脚下加力,在后头按着喇叭十分嚣张的超了上来,同时向左打方向盘,车头紧紧蹭着那辆大吉普飚过去,两辆车车速都不低,要不是霍皙反应快躲了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超车时,那辆欧陆还示威似的拿大灯晃了晃霍皙。
北京这地界儿,遍地是豪车,欧陆这样的也不足为奇,霍皙心有余悸打量了那车屁股一眼,又看看那一串的吉利号,估计是哪家喝昏了头的公子在路上示威,刚回来,她不想给自己找事儿,便假装没看见。
可是跟她较劲那人可不这么想。
程聪瞧了眼倒车镜,纳闷嘀咕:“奇怪啊,我都这样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宁小诚散漫道:“你武爷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呗。”
程聪小孩儿脾气,想了想,又把速度降下来等了一会:“我再试试,没准儿他这是跟我挑衅呢。”
于是。
这样超车的戏码足足演了第三次的时候,霍皙终于发飙了。
这条道是辅路,车很少,中间有几百米长的绿化隔离带,霍皙瞄了眼前后倒镜,确认车距安全,先是把速度拉到一百二十迈,见跟那辆小欧陆持平以后,她抿了抿唇,猛地踩刹车往右打了两圈方向盘。
前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黑色憨厚的大吉普距离欧陆仅仅几厘米的位置漂移到了它前头,十分嚣张的把车横在路和绿化带之间。
小宾利被迫急停,程聪在车里大骂:“我X!!”
那一套漂移动作行云流水,麻利果断,带着不要命的劲头,一看就是老手,吓得程聪脸都白了。
宁小诚缓过那几秒的惊心动魄,摸着心口。“小伙子,你武爷这是给你长记性呢。”
程聪讪讪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他走到吉普车前,天黑,车窗又贴着深色车膜,看不见里面的人,程聪笑嘻嘻的一抱拳。
“哥!我服了!”
黑色吉普岿然不动。
“哥……我真服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车依然一动不动。
宁小诚在副驾驶里看着这一幕,也猜测:“武杨今天心情不好?估计这厮要碰钉子。”
程聪动手去拉车门,车门是反锁的。
他这回彻底不乐意了,伸手敲了敲车窗:“差不多得了,到底几个意思啊,怎么还闹着玩儿下死手呢!”
这回,车窗慢慢降下来。
露出一张干净清冷的脸,霍皙黑漆漆的眼珠看着程聪,眼神戒备,不露声色。
程聪脸色一变,话都不会说了。“不是……”
“怎么了?”
宁小诚抻着脖子往前凑了凑,大吉普横在路中央,驾驶位置朝外,在车里只能看到程聪茫然又尴尬的脸。
见到美女,程聪反应向来都是快的,愣了几秒,随即迅速换上一副热络的笑,忙着鞠躬赔罪。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这车是老熟人开的呢,刚才我是跟他闹着玩,没想到认错了弄这么大一误会。”
程聪小心地看了看霍皙,又问:“……那个,美女?”
霍皙心里松了口气,淡淡道:“我姓霍。”
“霍小姐。”程聪规矩起来,“你认识武杨?”
合着是武杨的熟人。
霍皙手搭在方向盘上,脆生生:“认识,我是他一个朋友。”
程聪坏笑:“女朋友?”
霍皙漫不经心:“普通朋友。”
“我刚从外地回来,他把车借我开几天。”
“哦……”程聪拉长了音,趁着夜色,又细细打量了霍皙一番。
武杨爱车如命,关系不亲不熟,他肯定不能随便借人,眼前这美女谈吐打扮又都不像那些俗物,于是程聪猜这女的八成来路不浅。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人模狗样的递过去:“我叫程聪,也是武杨的朋友,今天能遇上就是缘分,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打电话。”
霍皙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接,露出半截小臂和一只秀气修长的手。
宁小诚隔着挺远,在这车里眯起眼睛:“女的?!”
一直在后排坐着的人听见小诚这话,终于睁开眼睛,往前头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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