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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斯亮换挡,把车拐弯,拐弯的时候他停顿几秒,好像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
“不知道,好像跟着摄制组当记者吧,几年没联系了。”
沈斯亮这人真,真在从来不跟人撒谎,说就说实话,但是他也深,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他想让你知道的,他能告诉你的,他不想让你知道,没拿你当回事儿,你怎么问,他也就是那么轻描淡写,你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尤梦大着胆子,故意半开玩笑的语气:“是吗?我感觉你和她关系挺不一般的。”
正逢绿灯,沈斯亮的车排在第一个,他油门踩得重了,尤梦不受控制往前跄了一下。
沈斯亮把车滑进学校门口的临时停车位,熄了火,好整以暇:“倒是说说,怎么个不一般?”
他问的声音很懒,也没急,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到恋人之间温存气息。
尤梦知道自己打听的多了,她故意噘嘴,委屈道:“就是感觉你俩不一般,刚才说话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都不看我。”
尤梦解开安全带,按了一下按钮,车门张开,受了气似的下车。
沈斯亮也跟着下车,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目送她,像之前几次一样嘱咐她,淡淡道:“路上小心。”
尤梦走了两步,回头,小心翼翼地问:“以后……还能再找你吗?”
沈斯亮没说话。
尤梦回了寝室,同寝的赵佳苗正对着镜子卸妆,见她没精打采的回来还咦了一声:“这么早?今天不是他接你演出吗?”
那个“他”,指的就是沈斯亮。
尤梦和赵佳苗是闺蜜好友,一个城市考出来的人,她知道尤梦在外头谈了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尤梦忌讳着沈斯亮的身份,一是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二是总像藏着个宝贝似的怕人抢,也从来不跟同学室友说实话,只用“他”来代替,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尤梦把包扔在床上,没理赵佳苗的话,垂头丧气去洗手间卸妆做面膜。
晚上室友有两个出去看电影没回来,尤梦躺在床上摆弄手机,先是给沈斯亮发了一个短信,见他迟迟没回复,便怏怏跟赵佳苗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不知道,第一眼我就感觉这女的跟他们之间关系挺奇怪的,好像彼此都有什么话憋在心里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我是不是问到他不高兴的地方了?”
赵佳苗正在剪指甲:“嗨,说不准就是你想多了呢,不是都告诉你以前就认识吗,跟你之前怀疑那个陶蓓蓓一样,结果找人问了一圈怎么样?就是个邻居从小玩儿到大的,熟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让人把你看轻了,而且那女的就算是跟他真有过什么事,也是过去式了,现在你才是他女朋友。”
“再说了,就真有事儿,你能左右的了他?”
那种人,道行深着呢,怎么可能被她这么个小姑娘拿住。
赵佳苗有点神经大条,她虽然和尤梦是好朋友,可就是觉着她心思忒重,心眼太多,什么事儿总是绕着弯子想。
尤梦戚戚垂下眼,没接话。
女朋友?俩人交往了不到四个月,也就每周末才见见面,还是她主动。见了面也从来不往别的地方想,他对她跟对个孩子似的,看看电影吃吃饭,到了关寝的时间就主动给她送回去,分秒不差。
她有时候撒娇,暗示自己不想回学校,可是每次,每一次都被他不动声色的堵回去。
一问为啥?他振振有词,身为军校学生,必须严格遵守学校规定,时刻谨记自己身份,绝对不能夜不归寝!!
沈斯亮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衬衫扣子脖子往下扯开两颗,吊儿郎当,早把自己在南京上学跟人家半夜翻墙出去通宵胡闹的事给忘在脑后了。
尤梦越琢磨越心慌,开始辗转反侧。
她和沈斯亮是在去年年末的汇报演出上认识的,那天去的人很多,学校各部的负责人,主办方,很多有名有姓的领导首长都在。本来去看演出这事儿沈斯亮可参加,也可不参加,谁想到那天应邀的刘卫江临时主持一个会议,把请柬给了他。
他本来不太爱看这些,寻思找个靠后的位置点个卯,中途就溜出去得了,没想到一入场,多半都是跟他爹关系不错的,工作上有往来的叔叔伯伯,见沈斯亮来了,一帮人抓住他不放,直接拎到前排就座。
那场演出的重头戏就是艺术学院排练的一出舞蹈,叫川颂,讲的就是川军团当年英勇杀敌浴血奋战的故事,那一排排化着妆的战士在台上跳的非常投入,配上荡气回肠的音乐,谢幕时博得全场一片雷鸣掌声。
最后有个环节,是需要首排领导上去和演员一一握手,敬礼慰问的,刘卫江没到,大家鼓动着沈斯亮上去。
沈斯亮推辞,别,咱级别低,今儿就是来凑个热闹,不出这个风头。
有人说,斯亮,你看台上那个小丫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你,好歹咱也绅士一回,上去给人家敬个礼。
被大家这么一鼓动,沈斯亮赶鸭子上架似的,就被推到台上去了。
先是给人家姑娘带了朵儿花环,又跟人家握手,底下掌声不断起着哄,不让沈斯亮下来,最后一起合了影才算是完事儿。
结束散场的时候,乌泱泱一帮人往停车场走,沈斯亮穿着棉大衣刚下台阶,就听见后头有一帮小姑娘的清脆嗓音喊他。
“哎!哎!”
沈斯亮回头:“喊我?”
“对!就是你!”有胆子大的女同学附和,带着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孩儿走上前来:“咱们这位姑娘特喜欢您,首长方便给留个电话吗?”
沈斯亮宽和笑笑:“咱可不是首长,我就是个司机,今天来给领导凑数的。”
人家不依不饶:“不管你是不是,反正比我们级别高,级别高的,都是首长!”
四五个姑娘把他围成一个圈儿,不让走,在台阶上颇为引人注目,有看热闹的过来吹口哨,沈大丫头你行啊!这么一会儿也能发展革命友谊?
沈斯亮因为小时候特有女孩缘,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看着眼红,特地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沈大丫头,一听,就是女人堆儿里混出来的。
人家要手机号,沈斯亮人精似的活了这么多年,这帮小丫头的心思一眼看穿,他不痛不痒的拒绝她们,这可涉及保密范畴了,不能随便给。
会看眼色的都知道,他这是照顾她们面子,有风度的给台阶下。
说完他笑一笑,转身上车,被推到前面去的那个姑娘不死心,连着小跑追了几步,北京那几天刚好下了几场清雪,地下滑,姑娘一个踉跄,抓着沈斯亮怯生生的问:“您……不认识我了?”
沈斯亮蹙眉想了想:“咱俩见过?”
“我是刚才跟你在台上敬礼的演员啊!”
台上的妆都画成一个模样,谁能认识谁,这回卸了妆,仔细一看,沈斯亮还真有点印象,小姑娘长的不错,白白净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好意思笑起来的时候跟一人儿特像。
沈斯亮点点头,记起来了。
那姑娘说:“我叫尤梦,是舞蹈系的学生,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我真的特别崇拜你。”
沈斯亮乐了:“你崇拜我什么啊?”
她憋了半天,脸都冻红了,也没说出一句话来。那股倔劲儿,真挺让人没辙。大冷天的,人家姑娘都追到这份儿上了,不给未免太没风度,留了电话以后,沈斯亮就开车走了。
从那以后,俩人偶尔见见面,吃顿饭,她想要什么他也大方给买,接触时间长了,沈斯亮才发现这姑娘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哪儿不太一样,野心忒大,太会耍花枪。
有些话不直说,总是拐弯抹角的跟他用套路,沈斯亮是什么人啊,她什么意思能听不出来?交往了两三个月,就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眼看毕业了,他不想参加学校的业务考试,直接让他帮忙托熟人留到北京这边的歌舞团。那天之所以从演出会场追出去,是因为听见舞团带队老师私下里闲聊天,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尤梦自己心里也明白,沈斯亮一定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她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结果,现在这样不痛不痒的交往,无非就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俩人分手,或者捅破窗户纸的契机。
而现在,这个契机,可不就是来了吗。
这头,偏偏胡仲是个做事相当稳重的人,虽说是个武官出身,其实心细着呢。
他知道许怀勐着急想见霍皙,他也知道霍皙的脾气,上了车,胡仲找了个人少僻静的公园,
两人一起往湖边走。
胡仲说,这几年你在外面,虽然你爸爸人在北京,可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之前你跟组去四川,那地方发了泥石流,他听说以后在办公室人都慌了,抓着我一遍一遍说,说你在那儿呢,后来找人联系了地方,托了很多老熟人老朋友,确定你们走了以后,他又坐在那张小沙发上半天没说话。
霍皙闻言也不做声,闷头听着,她知道,胡仲这是告诉自己亲爹对她的好。
胡仲又说,他这三年见老不少,头发白的快,找勤务员染了,没半个月,新白茬又长出来,后来干脆他也不染了,说就这样吧,兴许哪天你看见了,心一软,就回来了。你说说,六十多岁的人了,难为他想这个办法安慰自己,说话时候提起你那神情,跟个孩子似的。
有一天他晚上吃饭,桌上上了道青笋虾仁,他夹了一口,然后想起你爱吃这个,那顿饭都没吃好。去年过年,大宇回来,爷俩说了两句没谈拢,大宇说了点气话,老爷子当场就甩了他一耳刮子,他那手劲儿你还不知道,大宇耳膜差点没穿孔。
霍皙终于有丝松动,问胡仲,他说什么气话了?是不是又发狠要找人把我弄死在外头?
胡仲哈哈一笑,拍拍霍皙肩膀,其实大宇就是痛快痛快嘴,心里过不去这个劲儿,不是冲你,虽然你们哥俩不对付,但是能看出来,他挺疼你。你走以后,他和斯亮大打了一架,把你们常去那家饭馆儿都给砸了,俩人住了半个月的院,伤的都不轻,斯亮肋骨折了一根,惊动的人海了去了。
看着是大宇和斯亮那帮小子找个由头掐架,其实心里都明白,他这是不想看着你挨欺负,为你鸣不平呢!
还有今年年底,他老毛病犯了给送到医院抢救,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他谁都没见,就跟我偷偷说,这台手术要是下不来,务必找你回来参加葬礼,就是绑也要给你绑回来。
胡仲讲这些事的时候也没多绘声绘色,可就是那些画面好像都浮在眼前似的。
霍皙低下头,说:“胡叔,您别说了。”
“我知道错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胡仲心想这块石头终于落地,回手指了指车上,走,走,我送你回去。
下周我就安排,也不耽误你上班,等你下班,让人来接你。
在家门口停了车,霍皙独自往回走,十点多钟,哪哪都静悄悄的,偶尔夜风吹起一排排的杨树,树叶沙沙作响。
家属楼门前这一带的电路检修,最近没路灯,灰色三层高的小楼楼下,静静蛰伏了一辆黑色轿车。
它悄无声息停在小楼对面,安静的几乎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车子擦的很亮,车窗贴了深色镀膜,看不清里面。
霍皙一个人走到单元门前,正要伸手拉门。
忽然。
一道明晃晃的车灯从身后朝她打来!
这车灯打的很嚣张,两侧的氙气,正面改装过的LED远光,白花花亮着,像是故意的。
这下,霍皙的身影便彻底暴露在黑暗中。
她不怕,也不惊,沉默了几秒,霍皙轻轻回身,眯眼看着车里那人。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半降,正望着她笑呢!
他笑的痞里痞气,带着孩子似的那么股得意劲儿,像是恶作剧得了逞。
待看清车里的人以后,霍皙慢慢把眼睛睁开。
俩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隔着几米的距离,谁也不先挪地方。
炙眼的灯光晃得霍皙眼仁突突直疼,她也不肯眨眼,很快眼底就聚积起一层眼泪。
过了一分钟,沈斯亮终于有丝松动。
他关了大灯,熄了火,利索开门下车。车灯灭掉那一瞬间,四下瞬间重归黑暗,只有远处从茂密高大的杨树中透过来的微弱路灯。
偶尔吹过一阵夜风。
沈斯亮倚靠着车门,低头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摇开火机。
霍皙站在台阶上,声音清亮地叫他:“沈斯亮。”
沈斯亮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喜欢叫他沈斯亮,直呼其名,干干脆脆的。
霍皙走下台阶,黑白分明的眼珠儿望着他:“你的新女朋友可真丑。”
沈斯亮咧嘴笑了一下,不为所动,用手拢着火儿把烟点着了:“我挑女朋友的眼光一直都不怎么样。”
霍皙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俩人互相看了几秒,霍皙一下就委屈了。
她说:“沈斯亮,之前我跟你说我过的好,其实这三年,我过的一点也不好。”
沈斯亮把烟从嘴里拿下来,似笑非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透过一片淡白色烟雾,霍皙看到了他的眼神,冷漠,厌恶,可是他依然那么笑着。他以前讨厌一个人,碍着面子又懒得发作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
霍皙才不在乎。
她靠着他车门,非要跟他讲故事:“离开北京的第一年,我跟着组里去拍贵州的天生桥。”
霍皙厚脸皮还问他:“你知道什么叫天生桥吗?就是生在两座山之间,拱形的,天然腐蚀形成的,特别坚硬,几百年才会有的,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天气也不好,下着雨,全都是雾,山里很滑,一脚踩下去,全是泥。”
“老赵说要拍全景高空地貌,需要爬到一个一百多米的顶峰,不走修好的山路,是直接从林子里穿出去,组里人少,需要背着的器材很多,每个人都是力工,没人管你到底是男是女,我背着一个三脚架,一台相机,因为走得慢落在了最后头,往上爬的时候我没看到那块鹅卵石,脚底一滑,就滚了下去。”
沈斯亮重新把烟塞回唇间,用手拢着火儿点着了。
霍皙一闭眼好像就能想起那副画面,泥泞雨天,她穿着冲锋衣,雨靴,身上背着包,胸前斜挎着三脚架,咕咚一声就下去了,速度快到连救命都来不及喊。
三脚架硌在身上,头磕在树干上,滚了几十米远,她拼命挣扎,企图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浑身肮脏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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