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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希尔顿酒店大堂。
巨大的水晶吊灯静静地垂下,洒落一地温和光影。清光万千如水,整个空间照得如梦似幻。
意大利进口的白色地板如镜、如新,光可鉴人。笑语晏晏传来之际,也将一闪而过的衣香鬓影清晰地呈献。
大堂的左首边,是一排宽大的落地窗。轻柔的窗纱低垂,宛若情人温柔的手,轻轻地抚过那一排排绿意扶疏的巴西铁。
镶嵌在方格之内的浅色玻璃,仿佛一面面八角的透视镜。在沉寂如光阴的绿意里,清晰地映照着逐渐暗淡的万家灯火。
白纱、绿树、来时欢笑去时乐的人群;还有折射着人世百态的落地玻璃,是这个大堂的大部分风景。
落地窗前,是贵宾休闲区。
米白色的真皮沙发系列,静静铺满整个角落。镶嵌着茶色玻璃的精巧小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巴西咖啡。
当拿铁特有的热气同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每一个乍进入大堂的人,都会感觉到一种近乎寻常的温馨。
无可否认,这是个奢华的处所!出入皆名仕,往来无白丁。所谓的一饮一食,一休一闲。都囊括着本市、乃至本省的贵族级人物。
如潮的人流,在午夜的钟声敲响之时,开始逐渐散去。喧嚣了一天的大堂逐渐静了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们,还在细细地品着咖啡,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生命在于创造,生命在于等待。而我们的生命,有三分之二都在等待,犹如在黑暗中等待黎明,在黎明中等待希望……
大堂的右首边,是一字排开的电梯。
不停变幻着的液晶数字,如断了线的珠子,组和,再散去,散去,再组和。最后因为长久的沉默而变得无聊。因为夜的深沉而渐渐沉寂。
电梯,只是一段路程中间的驿站,每个人的眼中,都只有自己的目标,眼睛,也始终望着前方。所以,这样的驿站,即便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绝少有人流连、驻足。
但这些人中间,显然不包括薛紫。
也只有她,还在这渐深的夜里,在人来如潮涌,人去如逝水的电梯旁,长长久久的伫立。
她的眼神非常茫然,她的神情非常悲哀。整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息。
那种不安、那种焦灼,使她的整个人都好象一个盛满悲哀的瓶子,只要微微动荡,就能溅落一地。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没有人知道,在她白皙的手心里,那张薄薄的卡片,被她有多么用力地握紧、再握紧。
浸满汗水的烫金卡片,被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在她柔弱的手心几乎断裂、碎掉。
那张小小的金色卡片,不过银联卡大小。正面镌刻着的“贵宾”字样是琉金浮凸的金黄字迹。
背面,则是一连串的特权。诠释着卡的主人在这间酒店里无比尊贵,至高无上的身份。而今躺在薛紫的手心,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人来人去静如水,时光淡去轻无痕。
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在贵宾专用的电梯门口,长长久久地伫立,殚精竭虑地思索。
她的身上是一条及膝的白色连衣裙,上面零星地散落着淡淡的栀子花。影动花闪,香随风动。
在这个处处衣香鬓影,锦衣华服的酒店大堂里。那样淡而洁的颜色,更像是一枝夏夜里独自缩放的栀子花,花香寂寂,月落寂寂。
忽然,大堂的灯又关闭了一些,整个空间显得朦胧幽暗。角落里的暗影闪闪动动,看在心神不定的薛紫眼里,更像是作势欲扑的兽,想要在光明逝去的一刹那冲出桎梏。
薛紫的身体不由地抖了一下,眼底,又是一刹那的恍惚。
忽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这样的迟疑毫无结果。她惨白着脸,咬紧下唇,一分一分地举手,将那张金色的卡片一寸一寸地放到电梯的感应器上。
只听“嘀”的一声,紧闭着的电梯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绘着的“祝君晚安”的红色地毡,在那个小小的、锃亮的空间,散发着血一样的光泽。
那样的鲜艳和不祥,在薛紫看来却仿佛是漫天的火海。
就是那样的红莲烈火,吞没了她的家人,灼伤了她的妹妹,而今又要令自己万劫不复?
但她一路行来已别无选择,就如这些天来,即便是站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长街,耳边,依旧只有妹妹痛苦的**一般。
妹妹,她仅有的妹妹呵,她怎能不为了她而牺牲一切?
一念及此,薛紫顿时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她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然后径直走入。
三十六楼。
深夜的长廊,空无一人。
三六一一、三六一二、三六一三……
薛紫默默地认着门牌号一间一间地数过去,终于在走廊的尽头、一道深褐色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夜静更深,人影寥寥。就连走廊的照明灯也初现落寞。
薛紫抿紧了唇,定定地望着褐色的木门中间金底黑字的“三六一八”几个大字。抚着想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将手中的金卡握得更紧。
时间如流水般地滑过,寂静无声。当那种窒息逼得薛紫即将透不出气来时,她终于举起了右手。
“啪啪”的敲门声敲碎了长久的宁静。过了片刻,一个淡淡的声音由内及外,穿透紧闭的木门,浅浅地传入薛紫的耳际:“进来。”
那是男子的声音,虽说乍响乍停,却依旧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回荡,清晰十分。
那种音调,带着透骨入肺的冷意,一字一句都是冷若冰霜。在这炎炎盛夏的夜晚响起,仿佛兜头而下的雪水,淋醒迷惘的灵魂。任最义无反顾的人,都心生怯意。一刹那,薛紫甚至有远远逃开的冲动。
但若真的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太遥远,她有心无力;咫尺之地无处躲,也躲不起。最重要的是,即便她避开了全世界,却不能逃开自己。
要知道,她的妹妹还躺在劳伦斯医院的重症病房里。生死也还在那个人的手心。甚至在她随身的小袋子里,还放着医院催交费用的单子。
激光印字机打印出来的墨色字迹,清晰且冷漠。
上面公事公办地印着五位数的费用,然后就是公式化的写着:若在某月某日某点之前还未缴清上述费用,本医院将有权停止对病人的一切治疗及护理,并保留起诉患者家属的权利。
要知道,那个“某月某日某点”,就是刚过了十二点的今天。也就是说,在今天上午的十点之前,若她还筹不到那笔巨款,她的妹妹就会被院方停止一切治疗。
也就意味着她可怜的妹妹——那个在大火中侥幸生还的妹妹浑身的灼伤、烫伤,还有因为并发症而引起的感染,都会因为一时的延误而命在旦夕。
那样的痛楚,那种折磨,就好象凌迟的钝刀,一分一分地切割着薛紫饱经沧桑的神经,逼着她在失去和牺牲之间予取予舍。
血脉相通,骨肉相连。那个全身百分之七十烧伤的妹妹,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所以,她又怎能听之任之?
于是,挽救妹妹,成了薛紫人生的第一件大事——她不能任她仅有的亲人,眼睁睁地从自己的指尖溜走。。。。。。
想到这里,薛紫的心不禁又抽了一下。
相传,古时曾有男子为米斗折腰。而今,她为了五位数的医药费不得不来祈求那个讨厌且可恶的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异曲同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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