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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舟记得,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放学铃声响起以后, 她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收拾书包，或许动作比平时要麻利迅速些, 因为中午的时候，妈妈向春梅告诉她，今天晚上会做她最喜欢吃的炸小酥肉来庆祝期中考试她考了班级前十名。
想到这一点, 余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余舟看起来是个瘦瘦小小的女生, 但其实熟悉一点的朋友都知道，她特别喜欢吃肉。尤其是妈妈做的小酥肉, 外酥里嫩，外面再撒上辣椒面和孜然粉，是余舟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小零嘴之一。
不过, 因为家里的收入并不算高，所以妈妈只偶尔在奖励她的时候做这道菜。
正想着, 有人突然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余舟, 放学要不要一起去肯德基？”
说话的人是苏尧，一个矮胖矮胖的男生, 平时最喜欢吃肯德基麦当劳这一类快餐，桌兜里常年必备薯片。
“不要了, 我今天要回家吃饭。”余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
只见苏尧那张圆脸立刻不开心起来，拧住眉头：“回什么家啊, 去肯德基今天我请客, 然后你作业借我抄抄。”
苏尧的成绩不好, 平时也不爱听课, 每到放学就发愁怎么做作业。
本来身边的同学借他抄一抄也没什么，但苏尧这个人就连抄作业都不会抄，有几次连名字都抄了上去，被班主任发现好一顿批评，并警告大家，谁以后要给苏尧抄作业，就把作业写一百遍。
班主任是个老狐狸，凭借着自己丰富的教学经验，应付这群高一的小崽子们是手到擒来。
大家一开始还不信邪，后来有人被苏尧用一百块给诱惑了，答应给苏尧抄作业。
结果第二天就被班主任揪了出来罚写一百遍。
自那以后，十班的孩子对苏尧都是敬谢不敏。
再也没人敢给苏尧抄作业了。
苏尧忍了两天，抓耳挠腮自己做作业，终于第三天的时候忍不了了，抬起头就逮着背书包准备回家的余舟。
余舟的成绩不错，虽然不算拔尖，但胜在努力和勤奋。
她的作业每次都工工整整被老师表扬，抄她的肯定比抄一般人的更省心。
而且，大家都知道，余舟家里穷。
有时候中午就见她啃个馒头咸菜，所以苏尧想，肯德基这种东西肯定对余舟颇有诱惑力。
没想到余舟还是拒绝了他：“班主任说了，不许给你抄作业。”
苏尧有点烦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还说让我们班人人考上985呢，你觉得这可能吗？”
“反正不行。”余舟摇头，然后继续低头收拾书包。
“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穷逼就别那么多骨气行吗？”
苏尧像是恼羞成怒了，连声损了余舟好几句，可余舟心心念念回家，压根就没听见他说的话。
收拾完书包，余舟一溜烟儿跑出了教室。
她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两条街后，一个小巷子里，平时走路十分钟就能到，若是小跑加速，六七分钟也是有可能的。
还没进家门，余舟已经闻到了炸小酥肉的香气。
香喷喷又油滋滋的，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好吃的不得了。
于是她兴高采烈推开家门，换上拖鞋，嗓子眼里那声‘妈’字就差没脱口而出了，结果定睛一看，客厅里居然站着一群陌生男人。
说陌生男人不准确，因为余舟认出了其中一位，是分管他家附近的片警。
熟悉的那位片警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反正给人感觉很亲切，可今天他没有笑，神情还格外严肃，余舟心里登时一紧，心说难道家里遭了贼？
可家里好像根本没什么值得偷得大件东西。
再说了，遭贼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
余舟大概数了数，客厅里足足站着五个警察，每一个都不苟言笑，光是在视觉上，他们站在一排就形成了一片凝重的压制力。
余舟开始心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呢，爸爸呢？他们在哪里？
这时，父母卧室的门被推开，看身形，应该是爸爸没错。
但余舟却眼尖的发现，往日温和又强壮支撑起家中一片天的父亲，此时显得精神格外萎靡。
“爸，你怎么了？”余舟忍不住开口。
但爸爸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头也不抬。
而见余爸出来，站成一排的警察终于有了行动。
接下来，是余舟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警察上前一步，和爸爸说了什么，然后爸爸沉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警察就给爸爸的手腕铐上了手铐。
余舟还记得，那银色的手铐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照地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切都好突然，突然爸爸就被警察抓走了，突然妈妈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抱着她痛哭流涕。
直到妈妈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校服短袖，余舟才终于回过神来。
妈妈始终没有告诉她事情的经过。
后来余舟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件事的。
她的爸爸，余群书，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在帮邻居拉架的时候，无意推了邻居一把，谁知那人直接撞在了地上的石头尖儿上，失血过多，就这么走了。
报纸上的情节写的十分详细，写那受害者家庭是如何如何可怜，又写她爸爸平日里和邻居闹矛盾，连袋盐都不肯借给邻居。
余舟那段时间一直特别迷茫，报纸上写的人，真的是她那个温和又心软的爸爸吗？
直到后来，邻居的妻子抱着两岁大的孩子敲门要钱，余舟这才算真正了解了事情的一些经过。
那位妻子看起来有三十来岁，但她怀里的孩子才两岁，再加上这里结婚年龄普遍偏早，所以应该还不到三十，顶多二十七八的模样。
她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扎了起来，有着浓重黑眼圈和眼袋的眼神黯淡无光。
一进门，妻子就哭了起来：“我苦命的男人呦，你这一走，留下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让我们可怎么办。”
她哭嚎地声音极大，奇怪的是，却没有半滴眼泪。
余舟的妈妈，也就是向春梅，平日里也是个热心肠又好心的性格，可她见了这位妻子，居然一点都不同情，只冷冷地说：“你来晚了，你丈夫的爸妈早上刚来过一回，拿走了家里最后的五万块钱。”
“你给他们做什么？”
妻子这会儿却是不哭了，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八度，又尖又细，很是刺耳。
“我不给他们，他们就赖在我家门口不走，我女儿还要上学，我能怎么办？”向春梅也来了气，家里总共就那么点儿钱，全给这事儿造没了，女儿下半年的学费都还没着落。
妻子顿时开骂：“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只想着女儿上学，你这个人，有没有点良心！”
“我没良心？”向春梅给气笑了。
“我要是没良心，早就应该看着你那赌鬼丈夫打死你！”
“你说，他揍了你多少次，多少次你没饭吃到我家讨饭，我又给你买药又给你做饭，可你呢，转头就巴巴地舔着脸和人和好，你问我有没有良心，我倒问你要不要脸？”
“还有，说实话，老余那二两劲儿能杀人我是不信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只有你最清楚，为什么警察问你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你是心虚吗？”
向春梅的质问句句见血，说得那妻子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她眼神闪躲了番，似乎也是自知理亏，但看了眼怀里嗷嗷乱叫的孩子，立刻又心狠道：
“我不管，反正你男人杀了我男人，你就得给我赔钱。”
“这事儿不归我管。”
“不归你管归谁管？难道余群书不是你丈夫？”
“是我丈夫没错，但我只认法院判决。”
出事以后，向春梅已经咨询过律师。余群书虽然的确是致人死亡了，但一来那只是个意外，根本不是故意杀人，二来从主观动机上来讲，他去拉架也是好心。
还有围观者证明，是邻居男人先动得手，男人那是拿着刀情绪激动，如果不反抗受伤的可能就是余群书自己。
余群书是为了防备才推了男人一下。
谁也没想到就那不轻不重地一下，让男人彻底丧了命。
妻子见好说歹说都不成，干脆扯了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钱，不给我钱，我今天就不走了……”
向春梅甚是无奈，只好说：“是真的没钱了，你想坐，那就坐着吧。”
说完，向春梅转身去了厨房，留下女人在客厅地板上干坐着傻眼。
女人还是不甘心，一直哭嚎着，念叨着，连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也跟着一起哭，最后实在没办法，向春梅看孩子哭得小脸发青，硬是又给塞了几千块钱，女人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余舟躲在房间角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突然地，那个曾以为永远年轻漂亮的妈妈就好像老了十岁。
她心疼妈妈。
明明妈妈才是最无辜地那一个，她什么都没做。
可这最后的一切，却要让她来承担。
糟糕的事远不止此一件。
后来，法院的判决也下来了，最终还是没能往正当防卫那里判。
大家都说，谁让余群书倒霉呢，多管闲事帮忙，结果人死了，哪怕他是防卫，都不能说是正当防卫。
法院判了七年，还有给邻居一家五十万赔偿款。
扣除已经给出去的十万，还剩下四十万的巨额赔偿金。
靠向春梅一个人的工资是肯定不够的，两方老人也都是普通家庭，最后向春梅咬咬牙，卖掉了正在住的这套房，才算添补上了窟窿。
卖完房以后余舟就不住原来那条街了，正好，不用再见到那女人来要钱，也乐得清静。
可她总归还是要上学的。
她所在的高中是远近闻名的好学校，教学质量高学费也低廉，可也正因为如此，学校里招收了些家里有些权势的学生。
余舟爸爸的事很快在校园里传播开。
起初，余舟只是发现大家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后来因为爸爸的事分心，学习成绩下滑，她不再属于‘好’学生那一栏，这些眼神渐渐变得恶意起来。
甚至有人当着她的面骂——
“滚远点，杀人犯的孩子。”
第一次听同学这么说，余舟还会觉得委屈，还想解释。
她知道爸爸不是故意杀人的，也遭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可后来次数多了，她就发现其实并没有人在意她的解释，也根本没人想知道真相，大家不过是觉得一个好学生突然跟杀人犯挂上了钩，看热闹罢了。
又或者，是本能的远离危险。
后来余舟就不在意了。
让他们说吧，反正说的也是事实，她的确是杀人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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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有两章
然后今天应该就能全部完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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