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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牢房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所谓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常常叫人把凡人当作主宰，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忘了，凡胎肉体抵不过生老病死，逃不开悲欢离合。
索贵妃侧卧在冰冷的地上，地牢的狭窄让她无法伸直双腿，只能蜷缩。在这低矮窄小的空间里，连坐直都实现不了。
牢门的开启声，如闷热夏夜闪过的惊雷，将浓稠到凝滞的空气划出一道缺口。
索贵妃微微睁开双眼，不过几日的光景已让她褪去了凌厉，这地牢仿佛是一捧黏腻的灰土，轻易便蒙去了海边白岩的锐利。她瞥到守卫墨黑的衣角，遂又闭上双眼。
守卫见惯了这些不愿认命的阶下囚，纵使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但凡进了这地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再真不过的道理。他走过去，抬脚踢了踢面前的铁门道：“你，睁开眼，有事。”
索贵妃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未有半点波澜。守卫见状，脚上的力气不由得大了许多，震得锁门的铁链哐哐作响。他不耐烦吼道：“少跟爷在这装聋作哑扮清高，把眼睛睁开！”
索贵妃微微牵起嘴角，仿佛一声冷笑，“哐啷”一下，踢翻了脚边的粗粝茶碗，眼皮不见丝毫松动。
守卫手中的火把烈烈燃烧，印在麒王眼中，是光与暗无限的交织。
麒王瞥了眼旁边的守卫，见他脸色阵阵发青，便一扬手，一叠金叶子摊在掌心道：“有劳了，权当请诸位宵夜吧。”
守卫双眼发亮，立刻转了神情，笑嘻嘻的双手捧过金叶子，连连笑道：“多谢麒王殿下，这哪里使得——卑职去外面侯着，请殿下自便。”说完，回头厌恶的瞪了索贵妃一眼，又把手中的火把恭敬递给麒王，才肯离去。
索贵妃犹如死尸的面孔终于有了变化，听到麒王的声音，竟一时无法辨清，她睁开眼，看到麒王真的站在面前，轮廓在火光中清晰明朗。
半晌，她冷冷笑道：“好一个麒王，这些年来，我竟一直看错你了。”索贵妃声音沙哑，“笑话已经看了，请回吧。”
麒王淡淡道：“小王素来不是爱热闹之人，又何必费神来刑部大牢看贵妃您的笑话？”
索贵妃顿了顿，冷哼一声：“看来，你算是得了皇上的信任，不枉你扮蠢钝这些年。”
索贵妃的话尖酸刻薄，而麒王却淡淡笑道：“索姨身在大牢，眼暗心不暗。”他略点头，“正是父皇命我来刑部查明事实。”
她侧过脸去，似有不屑道：“事已至此，还有何可查，是我欺君罔上，本就罪该万死，赐我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我全认了。”
麒王默默环视牢笼道：“索姨以为章王呢？”
索贵妃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说：“复儿终究是皇上的血脉，由我担下所有罪责，他该放复儿一条生路的。”
麒王闻言，想了想道：“那些黑衣人，也是索姨的筹谋？”
索贵妃愣了愣，忽然脑中划过一道雪亮，这些天躺在牢中，只觉灰暗和泄气，从未再回想天极宫之事，而麒王的这句话却叫她心中滚滚响雷，霹雳轰鸣。
她扭过头，双眼缓缓睁圆，往日的精干似乎又再显现，她强压住心绪，沙哑道：“难道……难道黄雀在后？”
麒王皱眉，打量索贵妃的表情，心中估量着她不像说谎，便未置可否，问道：“索姨是从何时决定布置黑衣人的？”
索贵妃沉思片刻，双眼透出锋利的试探之色划过麒王瞳孔，她欲言又止，冷笑一声：“不知麒王此次前来是为何意？要从本宫口中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吗？本宫做了便是做了，你只管去回禀皇上，天极宫之事是我一人谋划，罪不可恕，甘愿领罪。”
麒王思量片刻，缓缓道：“索将军去世了。”
此言一出，索贵妃如同暴雪卷过的冬枝，木然呆滞，良久，她讷讷说道：“怎……怎会？”
麒王见她脸色忽白忽青，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于是心中的迷雾便拨开几分，他轻叹一口气道：“是索将军给你找的黑衣人，对吗？”
索贵妃只觉不闻，脑中空白，她看着索将军长大，虽不是她四哥的嫡子，但自小机灵顽皮，与她亲厚，一声声“姑姑”叫的她打心眼里喜爱。她如梦初醒，轰然撑着左臂支起身子，脑袋立刻触及牢顶，震的牢身一抖。她却顾不得这些，焦虑问道：“皇上已经知道了？所以杀了索将军？”
麒王看着他苍白的面孔，默默不语。
索贵妃咬着牙，眼泪顺着细纹悄然落下，她哑着声音道：“都怪我，是我去找的侄儿，是我连累了他——”突然，索贵妃止住眼泪，颤抖双唇道：“我侄儿全府几十口人，岂不是……”
麒王接话道：“索姨以为，依父皇的性子，必将索将军府上满门抄斩吧？”
她紧紧闭着眼，再睁开，仿佛一瞬老了十岁，索贵妃望着麒王，颓然道：“皇上赏罚分明，却也睚眦必报，此等大罪，他怎会手下留情，不株连整个索氏一族，已是明君最大的恩典。”
麒王轻轻摇头道：“索姨，既明白，当初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索贵妃垂下眼，良久不语，寂静的牢房内只听得火把燃烧的轻叹，噼啪短暂。她开口却问道：“麒王，你想念生母吗？”
麒王显然始料未及，澄澈的眼底层层暗涌，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本不想作答，但不知为何，神差鬼使的点点头。
索贵妃面上生出几分慈软，她叹息道：“是啊，可这世间偏偏不公，我怀胎十月，在鬼门关逛了一遭生下复儿，他却只能称呼我一声姨。明明母子情深，但他只能对皇后一人行孝道。”她强牵嘴角，苦笑几声，“她皇后的儿子如病鸡，皇上也要立他为太子，对百官的箴言一概不听，为何偏心至此！倘若我复儿做了皇上，他便能祭祀宗庙，于普天下唤我一声母亲，为西梁鞠躬尽瘁，这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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