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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过目不忘。
五百年前是,五百年后亦然。
托她惊人记忆力的福,她在脑海中搜寻到一个名字,是前些时候祝清欢闲聊时提起的。
余婧茹。
余富商的女儿,和祝家几个姐妹一直不对付。
果然祝清欢听了声音咬牙切齿:“余婧茹!”她连幂篱都顾不得带,要冲出去和人理论。
祝清嘉抓住冲动的祝清欢,摇摇头。
余婧茹心思歹毒,清欢不是她的对手。姑且不谈余婧茹这次当街逼停马车的目的是什么,就她这般恶劣行径,就不像是要好好交流的。
祝清欢气得脸都红了,被姐姐拉着又不好挣脱,快要气哭。
祝星摸摸祝清欢的头道:“在这儿好好陪大姐姐,不要乱走,我去看看。”
祝清萦怯怯的:“余婧茹很坏的!”
“别怕,好人总能赢过坏人。”当然,她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祝星戴上幂篱出去,从容下了马车。
“星姑娘。”车夫见着祝星出来忙行礼。
两辆马车横在街中央,街两旁小贩的摊位或多或少地受到波及,
“星姑娘?”余婧茹话音尖锐,“我怎么没听说过祝家还有个星姑娘!”
祝星隔着幂篱上垂下的轻纱看着余婧茹。
余婧茹眼长而尖,下巴尖细,唇薄眉淡,给人一种刻薄清高之感。偏偏她又穿的富贵,一身大红大紫将淡颜活生生地给衬俗气了。
见祝星不说话,余婧茹哼了一声:“祝清嘉那个哑巴呢?怎么是你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在这出头?你想出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闹市纵马伤人,何罪?”祝星淡淡问道,压根儿没去接余婧茹的话。
自然没人能答出,谁能随口背出周国繁冗的律法。
“你要治我的罪?哈哈!笑死人了。你以为你是谁?”余婧茹捂嘴咯咯笑,指甲上的红色蔻丹鲜艳夺目。
“周律杂法十五条,闹市纵马者致人受伤财物受损者,杖十。”祝星一字一顿,口齿清晰。
最近她在看周国史,对周国法律颇有涉猎,没想到有人往枪口上撞。
余婧茹便不笑了:“你胡说什么!”
“咱们可同去官府走一遭。”祝星语气诚恳。
余婧茹僵在原地。
往日她仗着家中有钱趾高气昂没少和广阳县中其他贵女起争执,但她牙尖嘴利气焰嚣张,旁的贵女拉不下脸和她争吵,总让她占了便宜去。
但她从没遇到过哪个张口就要带她去官府的!
她才不要去官府!
“可巧,令尊也在官府。”祝星微笑。
余婧茹被她戳到痛处,怒上心头,长指甲嵌入掌心,瞪着祝星不放。
方才车夫问她前面是祝家的马车要不要避让。她听了这话,几日来父母和离父亲刺杀家中一落千丈带来的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脑子一热便让车夫纵马迎了上去。
她是逞一时之气,想给祝家那几个些颜色看看。
凭什么她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颜面扫地,而祝家那几个还能好好地当着县令千金。尤其是祝清嘉那个哑巴,凭什么?
她以为最差也就是低头道个歉,谁知道这个不知道哪来的臭丫头要带她见官!还搬出她父亲来羞辱她!
余婧茹听到前面见官时怕了,但闻祝星后面提到她父亲被关起来,她又恼羞成怒!
为何这人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她那个让她丢脸的父亲!
余婧茹尖叫:“你找死!”说着扑上来要抓祝星的脸。
祝星避也未避,甚至动都没动。
两个车夫架住了余婧茹。
隔着车夫,余婧茹尖尖的五官扭在一起,手臂挥动着要冲上前来。
可惜两个车夫都是祝刘氏精挑细选的练家子,专门防着祝县令那样的惨事再发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放肆!你们放开我!我要让人打断你们的手!你们竟然敢这样对我,松开!”余婧茹又急又气,竟然快要哭了。
祝星在幂篱之中冷眼瞧着,轻声细语:“大家都瞧见了,是余姑娘先动的手呢。若是对簿公堂,还请各位做个见证。”她说罢向着众人欠了欠身。
“自然!”众人都不是瞎子,看得出是谁先挑事。
余婧茹此举让周围的小贩遭了殃,如今有机会让他们出一口气,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更何况现在的余家可不是之前那个余家了,余婧茹的依仗可没了。过去别人惧怕余家不敢得罪她,现在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
“你!”余婧茹看旁人都向着祝星,心中委屈更甚。
为什么就连百姓也是向着祝星而不是她?
她只不过是心中气闷想出口气,至于被人如此针对,甚至要拉去官府吗!她弄坏的摊子她又不是赔不起!
一群趋炎附势踩低拜高的下等人!
祝星轻笑:“原先我是信人之初性本善的,如今看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却是对的。”她说话声音温柔清甜,叫人如沐春风。
但听在余婧茹的耳朵中却像是催命。
祝家这个野丫头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
“去死!你去死!放开我!”余婧茹吵嚷着。
这边儿的轰动终于惊动了官兵,一群穿着官服腰佩令牌的官差巡街而来。
“何事在此处聚集喧哗!”为首的官兵问道。
“救我!救命!”余婧茹恶人先告状,“祝家人仗势欺人,抓着我不让我走!”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官差看牵涉到贵女,深感头疼。余家虽然没落了,余富商也被抓,但余婧茹头上还有个余夫人。好歹余婧茹是余夫人的亲生女儿。
于是官差不由看向另一方身份。
只见另一辆马车上赫然是一个“祝”字。
这一家他们更惹不起。祝县令已经好转,依旧是广阳县的县令。
富不与官争。
而且马车前那个带着幂篱的柔弱身影格外让人眼熟。
昨夜他们几个都在医馆的,自然忘不了那个样貌绝色医术出神入化的少女。
祝星完全不似余婧茹那般歇斯底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闹事纵马,惊吓百姓致人受伤,该罚十杖。”
为首的官兵一愣,这少女还真没说错,闹市纵马确实该如此罚。
“的确如此。”官兵接话。
余婧茹听了这话脸色更白,她竟然不是为了吓自己才这么说的!杖十,自己哪里顶得住。
隔着幂篱,祝星的声音悠远空灵:“余婧茹闹市纵马有目共睹,在场诸位都可做个见证。还请诸位将她带回官府,按律处罚。”
“确实是她家马车先招惹人家祝家的马车。”
“还把我们这边摊子都弄倒了!”
“这位祝姑娘说的没错!”
……
余婧茹被祝家两个车夫禁锢住动弹不得,大庭广众下听着所有人一起指责她,脸都丢尽。她最好脸面,如今却是将她的脸丢在地上踩。她心中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彻底断了,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祝星却没有丝毫不忍,继续道:“她歪曲事实,明明自己发难口口声声要杀了我,我的车夫怕伤着我这才拦下了她。这也是有目共睹。”
“没错!”
“是这样的!”
“祝姑娘说的对。”
……
事已至此,孰对孰错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官差们又有些头疼,这明明是贵女们之间的闺阁争斗,却闹到官府来,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好。
难不成真要把这位余姑娘拉到官府杖责十下?
可这祝姑娘医术高超,也没人愿意得罪她。
官差们沉默,余婧茹大哭,场面乱的不行。
祝星看着官差们一动不动,明白他们是个什么心理。
众人只听到这戴幂篱的少女轻咳两声,柔声细语:“放了余姑娘吧,怪可怜的。瞧,各位大人都可怜她了。既如此,今天还是只讲人情不讲法理的好。请各位大人让余家将马车挪开,我和姐妹们也好继续去看被余富商刺伤的县令大人。”
车夫们听了祝星的话,将手松开,余婧茹软软地瘫在地上。
“祝姑娘太善良了,方才那马车都要翻了,她还不追究余家。”
“哎,话说回来祝县令就是被余富人那狗贼重伤。现在余富人的女儿要害祝家的千金,官府还不追究,这是什么道理!”
“凭什么不罚她!难道真像祝姑娘说的法理高于人情!”
“祝姑娘心善,难道律例也可以通情达理?”
……
官差们一窒。
祝星看似让步,实际上于理上搬出周国律例,于情上又说祝县令也是被余家所害,进一步拔高在场百姓对余家的愤恨。
以民怨裹挟官府不得不妥协。
偏偏她又一副弱者姿态。在场所有人,哪怕是官差也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官差们惭愧起来。祝大人都被余富人害了,他们还在这里因为余婧茹是贵女而不敢责罚。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为首的官差看着地上的余婧茹道:“带走。”又对祝星道,“祝姑娘,某会依法处置,请祝姑娘放心。”
祝星欠身:“有大人这样秉公执法的人,实在是国之幸事。”一顶高帽送上。
地上的余婧茹哭闹着挣扎,却不敌官差。
余家马车和马夫也被一并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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