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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宁波的第二天,凤霖爸妈双双请假,带严然明去凤霖妈老家。车沿湖堤走,一侧是江南10月波光粼粼的水面,另一侧是沿湖的欧式别墅和高尔夫球场。
严然明看着点点点头:“美丽的风景,豪华的别墅。”
凤霖好笑:“一千多万一幢,几个人住得起啊。”
凤霖爸说:“一期二期都卖完了,现在在造的是三期,也卖了一大半了。这周围的农村都是开厂的,有钱人多着呢。”
这时车偏离了湖区,驶入林荫路,两侧都是低矮的山丘和错落的村庄。凤霖爸指着下面的一个村子说:“这个村子现在有一大半的房子属于同一个老板。这个老板原来是这村里人,现在公司在香港上市,据说有几十个亿,就陆陆续续把大半个村子买下来了,反正早晚要拆迁。”
严然明问:“爸爸,这些村庄都要拆迁么?已经离开市区这么远了?”
凤霖爸一面开车一面点头:“是,沿湖靠山的村庄都会被拆迁,今后这一带是旅游区,有的是酒店、度假村要建。在市区要进入湖区的那块,我家还有一块地呢,厂房拆迁赔偿的,工业用地,过去是农田,现在也还在抛荒。政府为了鼓励大家开发,把那块地方划成新技术开发区。”
严然明心中一动:“带我去看看。”
凤霖爸说:“好,明天或者后天吧。等你看完厂子。”
车沿着河岸走,驶入凤霖妈老家的村庄,凤霖的表亲们都已经恭候多时了。
严然明在凤霖二表姐家的大别墅前下车,二表姐家正对着河堤,而且在一小坡上,地势很高,两头一望,可以纵观整个小镇。
严然明环视了一下,眼前是一个至少有十几万人口的大村子,村子坐落在一个峡谷里,两侧是山,中间一条河,村庄在河两岸呈长条状分布,面对着河堤都是红瓦白墙的小别墅,别墅后面是农村的自建房,都是两到三层带院子的小楼,而且这村子里的人好像喜欢红色的琉璃瓦,80%的房子屋顶都亮晶晶的闪光,在这些自建房后,到山脚下,还有零星的农田,河里放养着一群鸭子,几只白鹅。
严然明多少有点吃惊,因为从凤霖家的别墅(已经不算市中心了),开到这来,足足走了一小时,应该说已经很偏僻了。严然明问:“这一带的农村都这么富裕?”
大家起点头:是,都这么富裕,越靠近城市越富裕,所以,这里已经不算富裕了。
然后大家请严然明进门,二姐家别墅确实造的不错,连院子的双开大门都十分气派,深红色的生铁大门包着金色的铜线,有两人多高。凤霖知道二姐的心意,笑:“这门花了我姐八万块钱,那时宁波一套房子才40万。”
严然明把二姐家里里外外夸了一遍,二姐见这个落魄大总裁(二姐不知道严然明长年睡办公室,还以为他过去生活穷奢极欲)连声赞美,乐的嘴巴像开了喇叭花。
在二姐家略坐后,已经是中午了,大表哥的意思是开车去海边吃海鲜,他已经订了包厢。严然明有正事要干,想赶紧解决午饭后好去看工厂,于是大家改到村里最好的一家酒楼吃家常菜。严然明向凤霖家的亲戚一一敬酒。他是海量,一杯杯往下倒,面不改色,凤霖那些从小喝黄酒长大的表亲们在这从小喝白酒长大的北京人面前,简直望风披靡。
吃过午饭后,大家一起出发去看厂子。严然明从村子里七拐八拐的小弄堂里穿过,只见村里小厂林立,家家户户门后面都传来机床的“空空”声,心里不由暗暗感叹江南小工业的发达,人的聪明勤奋。严然明最爱这种人人为生计奔忙的氛围,最讨厌北方农村大堆成年男人无事可干蹲小店门口侃大山的气氛,过去他的下属企业都在北方,尝够了那种懒散拖拉,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江南的商业气息,只觉得这种人为财忙、鸟为食起的勃勃生机无比对自己胃口,不由精神大振。
凤霖的四个表姐,两个表哥都有工厂,彼此都相距不远,严然明见都是些最简单的手工作坊——两层的自建小楼,里面放些仪表机床,几个大师傅带几十个农民工在干活。其中二表姐家的厂子是最大的,在河对岸的山脚下,用围墙隔出的一个小厂区,里面有一幢三层楼的厂房,厂房外贴着白底蓝点的马赛克,外面看上去略有规模,但是里面也差不多,就是面积更大,里面工人更多,约有上百人在忙活。
严然明仔细的审视了一圈,见机床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油污,脚下都是边角料,农民工明显缺乏训练,模具在地上随意堆放,而且模具本身也制作粗糙,当下不置可否。
晚饭大表哥终于成功将全家都拽到了海边,因为要开车,大家反而不喝酒了。
严然明一面吃一面说:“今天我看了一下,情况很不错,厂房工人都有现成的。电源适配器本质上就是个变压器,工艺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多复杂的设备。如果谁的记本原配电源器坏了,到随便哪个电脑柜台,花个几十元钱都可以配一个,但是这些非原配的电源器,质量很不稳定,输出功率不能保证,还经常出故障。我们是给华光生产他们笔记本的原配电源器,所以我们质量上一定要过关,笔记本本来寿命就不长,我们做的配置器寿命必须比笔记本的寿命长。笔记本电脑是华光的核心产业之一,只要我们做的好,今后单子会源源不断,而且数量会越来越大。所以大家放心去做,只要你们能保证产品质量,我就能保证大家今后永远有活干。”
严然明的问题就两个,一是工人的素质和熟练程度,在座的人包括严然明自己都是小手工作坊起家的,对农民工难管难训练,还有流动性强这些特点深有体会,所以中国历史上爆发过那么多次农民起义,没一次成功的。农民工在入厂后,最初的瑟缩勤勉阶段过去后,马上进入懒散期,粗心大意,消极怠工,不听指挥,容易彼此斗殴,容易出工伤。凤霖表亲们做五金件压铸的比较多,每个厂子一年都要发生几起手指伤残事故。电源适配器最容易出的问题就是焊接不好,漏电,严然明可不希望谁被电死。
严然明说自己会从北京派技师来做培训,最低限度要把厂里这些大师傅们培训及格。
第二个问题是规模不够,几家亲戚的厂子同时开工都满足不了严然明的需要。于是大表姐夫赶紧推荐了自己妹妹妹夫的厂子,二表姐夫推荐自己麻将搭子的厂子......
独有三姐夫问严然明是不是可以去租个厂子。这里的工厂都是给上游企业做单的,一旦跟上游企业失去良好关系或者上游企业不行了,工厂就难以为继,即使曾经十分风光,一年纯盈利上百万的厂子,也说歇业就歇业。三表姐夫看上了同村一家兄弟的闲置的厂房,那家两兄弟开始是合股办厂,发财后,两兄弟为了利益分成吵了个天翻地覆翻(亲戚合伙办厂的一般性规律),于是厂子一分为二,各干各的。其中一个兄弟很有本事,活吃得足足的,现在一年能挣几百万,另一个兄弟失去的全部业务,现在厂房关门落锁。那厂房造得很有规模,三表姐夫垂涎已久,一直想买过来,但是又没那么多的业务量。
严然明最喜欢企业膨胀,听三姐夫一说情况,马上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赞他的头脑灵活,有想法:“好,把它租下来,买下也行(严然明发现三姐夫眼睛里口水汪汪)......但是你能管得过来吗?”
三姐夫认为他一人至少能管三个厂,反正都是同村的,骑个电瓶车从村这头到那头也就10分钟。
凤霖笑:“那你就要少打好多麻将了。”
当天晚上凤霖一家宿在二表姐家,第二天,严然明又去看了一圈昨晚上大家推荐的几个厂子,包括那个三姐夫想买的。严然明算算差不多够了,于是就把活初步派了一下。严然明是天生的效率家,马上把电源器拆成几个部件,因地制宜的分给几个厂生产,然后再在一个厂里组装,这样就能降低工艺复杂性,让农民工更容易适应,从而提高质量和生产效率。这些厂子都在一个村里,部件运输方便,虽然跟生产流水线不能比,但是地理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严然明说下周就从北京派人做工人培训和各种生产细节指导,两周后就开始生产。严然明发现这几家人都有能力垫资,并且因为这层亲戚关系在,也非常乐意垫资,心里十分高兴。
严然明背后对凤霖说:“凤霖,你们家里人真不错,帮了我大忙。公司起始阶段,最难的两件事,1.资金缺乏,2.找不到可信赖的加工企业。这两点,家里人都帮我们解决了,如果我真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不会忘记他们的。”
凤霖晕:“可是家里人都把你当大财神啊,连亲戚的亲戚,亲戚的麻友都跟着沾光。现在我的感觉是,我一人得道,全家都跟着鸡犬升天啦。”
严然明笑抽了:“你的意思是你跟了我这个瘪三,全家亲戚都一起跟着吃残羹冷炙么。”
凤霖知道对严然明来说,倒也是实话,不由的叹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第二天早晨起来,凤霖爸带严然明去看家里赔偿的那块地,凤霖爸过去的那个工厂终于拆迁了,赔了一块工业用地,地段非常不错,离开市区不到半小时,而且政府把那片划成了新技术开发区(宁波到处都是这种新技术开发区),在那办厂可以享受种种政策性优惠。凤霖爸正计划着再造几幢厂房,然后出租。
严然明赶到那里一看,还是整大片的荒地,长满杂草。严然明十分满意:“就在这里建厂吧,打听一下周围的地块有没有要卖的,全部买下来......”
凤霖愕然:“全部买下,再做基建......你当你有多少钱?”
严然明一笑:“先贷款吧。放心,只要能上规模,钱不会是个问题的,有的是人愿意投资。”如果有自己的工厂,就可以生产一些较为精密的产品了,严然明眼前似乎出现了像青岛一样的巨型生产车间,现代化的生产流水线,当然离那个层次还太遥远,非常遥远......
凤霖爸说:“没事,我先去办抵押贷款,把家里全部的房产、地皮都抵掉,一面打听着继续买地,一面把厂房给你们建起来。”
严然明很感动:“谢谢爸爸鼎力支持。”
凤霖爸看了严然明一眼,心想: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鬼迷心窍,一定要跟着你,我能不全力支持吗?反正这些今后也全部都是她的,其实这都是小事,只求你对她真心......
严然明一共在宁波呆了一周,剩下的几天,都是凤霖爸妈介绍各种关系网给严然明认识,凤霖自己的中学同学中也有不少已经发达的,有些已经当上了局长副局长,严然明最擅长公务应酬,儒雅诙谐,谈笑风生,加上喝酒千杯不醉,一顿饭下来,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两人回北京的飞机上,严然明说:“凤霖,你家的亲戚真不错啊,咱们这周蹭了他们这么多顿饭,是不是该回请一下。”
严然明凑近凤霖耳边:“我看湖边那片高尔夫球场不错,咱们举行个婚礼,最大规模的,把你家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请来,最豪华的,让来的人都知道我巨有钱。”
凤霖好笑:“打脸冲胖子。”
严然明一笑:“既然打算今后将宁波做生产基地,当然要先在当地留下点名声。你爸妈,你家亲戚在当地混得很不错嘛,让他们把认识的三教九流都请来,能请多少算多少。我们要来个最风光的婚礼,给我们多宣传宣传。”
“嗯,再说吧。”凤霖犹豫,她其实并不知道这场婚姻能走多远,严然明貌似兴致勃勃,把这些小作坊组织起来一起生产电源器,但是实际上——有没搞错啊,这点小生意,怎么能满足他的胃口,一年几百万的利润,什么时候才能膨胀到他满意的规模。严然明性格精细苛刻,过去手下有好几处无尘的车间生产灵敏原件,青岛的生产线更是以秒计的生产手机,现在在这样半手工作坊里东拼西凑做杂活,生产毫没技术含量的小电器,还要仰人鼻息——凤霖不知道严然明心头的落差到底有多大,但是就像傅世泽说的,严然明不可能长期忍受这样的生活。
严然明不悦:“为什么。”严然明每次想到凤霖跟傅世泽结婚,卢雅婷来大闹的事情就痛心,一直梦想着给凤霖一个最完美的婚礼。
凤霖总不能说自己对婚姻没信心啊,于是支吾:“我妈说,带球结婚最时髦。”凤霖觉得严然明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回归家庭,于是特别想要孩子。凤霖现在觉得很能理解卢雅婷当时怀孕后,死活不肯堕胎的感情——已经要不到那个男人了,又怎能放弃那个男人的孩子。
严然明大笑:“这主意不错,不过我怕你累着。”
接下来几个月,严然明不停的在北京宁波飞来飞去。严然明天生是百管的性格,从订单的落实,到各个部件的生产、装配、检验、发货,都要事事过目,而且有重度洁癖,对生产的程序和环境都非常挑剔。电源适配器并不难生产,但是有几个环节容易出问题,容易虚焊和漏焊,焊盘不够饱满,焊点容易残次,元器件不整齐。严然明对产品质量要求非常高,盯得死紧。凤霖的几个亲戚过去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老板,既有点烦他,又有怕他,也对他非常敬畏。
严然明在背后对凤霖说:“你的两个表哥、四个表姐夫人是再好没有了,但是本身的文化程度不够,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很多大老板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是你这几位亲戚的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非常有限......”
凤霖大笑:“哎,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委婉,直说就是:他们就只能管理这几个农民工,经营这样的小作坊,一年挣个上百万到几百万,就到头了,能不能挣到,还要看年景,靠运气......”凤霖对自己家亲戚的潜能最清楚不过,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躺在理想的白云上,只想睡觉了。
严然明点点头:“目前已经是他们能管理的最大规模,无法更上级别。事实上他们也没这种心理需求。”
凤霖家的几个亲戚都野心不大,对目前的状态满足的不得了,虽然钱是人人都爱的,但是挣钱的辛苦是人人都嫌弃的。几个表哥姐夫背后凑在一起常有抱怨严然明,甚至希望单不要这么多,活不要这么急,要求不要这么高,好让他们还能有点时间打麻将。严然明看在眼里,知道今后凤霖爸的厂房建好后,不能指望这些人管理,如果找不到另外可信的人选,就只能自己亲自坐镇了,但是这样就会影响他在北京开拓市场。
凤霖见严然明这么辛苦,想到他为了自己,40多了再从头创业,从一个大公司总裁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掮客,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他。
严然明的感觉却恰恰相反,觉得自己对不起凤霖。现在公司就严然明跟凤霖两人,凤霖从接电话到打印提货单什么都干,两人也没租办公室,就用凤霖的书房办公。严然明觉得让一个明明可以拿百万年薪的上市公司财务总监,给自己打杂,管一堆小作坊,每天三头六臂应付各种琐碎杂活,心里特别心疼她。
严然明说:“凤霖,你这样跟着我,是不是很浪费你天赋?”
凤霖翻个白眼:“你想另招女秘书啊,没门。”
严然明笑喷了。
两人开始几个月天天忙得团团转,被层出不穷的小问题困扰着,几个月后,宁波那边做熟了,产品质量趋向于稳定,发货也有了保障,严然明和凤霖才稍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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