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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莲姐儿低下头,向来温顺沉静的眸子,划过一抹冰凉嘲讽的笑。
清冷月辉于深寒夜幕,薄凉如水。刺骨寒风直直往人心里窜去。莲姐儿纤弱身形立于其中,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胸膛。一颗心跳着,血是热的。
只是......她已感觉不到了。莲姐儿的眸子,盈盈含着泪光,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原来,她也是那狠心薄情之人。
站立了一会,直至寒风将莲姐儿整个单薄的身子都吹透了,莲姐儿这才提着铁楸,拿上那盏小油灯,向村里走去。
喜春的死,闹了大半夜。此刻整个村都是静悄悄的,无一处亮着灯,漆黑一片。莲姐儿回了灶房,将薄薄的木门抵上。
一芯黄豆大的光,纤细白皙的手映在那粗糙的纳鞋麻绳上。纳了一会儿,莲姐儿便又换成了小儿衣裳。不过伏憩在草垛上一会,再一醒,天已微亮。
幸得昨夜儿闹了许久,人也乏。除了那只大公鸡叫唤了几声整个村儿还都是静悄悄的。莲姐儿起来,除了备早饭,烧水伺候洗漱外,料着今天莫铁根会弄硝皮,毕竟那白花花的狐狸皮挂在屋檐下,惹眼得紧。财不外露,谁都晓得。
灶膛的火燃得亮堂、暖和。莲姐儿煮了玉米糊糊,切了腌菜,便向各屋送着洗漱的热水。
至主堂屋时,莲姐儿撩了棉帘子进去,那莫老太还卧在床上闭着眼。一听有声响,莫老太睁开眼睛,见着是莲姐儿,便皱着眉骂道:“你要死了?那么大动静,你当谁都和你似的不用睡觉?”
昨天确实折腾,莫老太此时只觉身子乏,脑子疼,这觉还没睡够就被扰了,心里一通火,劈头盖脸就朝莲姐儿撒。那喜春是有了孽种,才想着跑。这莲姐儿又闷又木,和块木头似的,没有那个胆子。
心里算得门精儿的莫老太,阴沉着脸斜瞥着莲姐儿,又望了满眼灶灰,当即加大了声量:“怎么着?觉着我们家苛待了你,连洗脸的水都不给你了?”
端着热水的莲姐儿,乌沉沉的眸子分外温顺。耳朵听着莫老太的骂声,走向洗脸架子,把热水倒到了盆里。那热气扑在莲姐儿脸上,莲姐儿心里叹了一口气。
若真把灶灰洗了,只怕莫老太更会气出病,指不定拿着扫帚骂她狐媚子,勾人的货。
颤了颤睫毛,莲姐儿低着头将巾帕子弄湿了,又拧干,递给了床上的莫老太。这莫老太不想起着,也行,只是这热水确是不能浪费了,不然待晌午或下午,再烧水洗漱,那莫老太自个儿也心疼柴钱。
莫老太蔑着眼,尖瘦鸡爪子似的手接过巾帕,往脸上扑了扑。脑子便清晰了许多,连那乏也去了许多。又将巾帕掷给莲姐儿。
“娘,玉米糊糊熬好了,您要不要吃点,暖暖胃,再歇?”莲姐儿站在一旁,晓得莫老太肯定是要再睡会儿的。但要是再醒来,饿了肚子,肯定又要折腾,骂她惰懒。
莫老太闭着眼,捏了捏额角,道:“端过来吧。顺便也给东屋、西屋送去。今儿就不要叫他们到这吃早饭了,让他们也好好歇歇。”顿了一顿,莫老太又睁眼厉色望着莲姐儿,骂道:“都是你们这些买来的下贱胚子惹的祸。”
这喜春死,是因着孽种。而莲姐儿,木讷,整天灰头土脸的。和那些娇小姐没法比不说,连那身子都是单单薄薄的,一看就不好生养。竟是连陈氏那样的农妇也比不得。谁瞧得上她。莫老太皱了皱眉,打定主意,这莲姐儿不会和哪个野男人跑了。于是也不再敛着脾性儿,想骂便骂。
这莫老太态度的一变又变,莲姐儿心里清楚着缘由,低着头颤了颤睫毛。将那盆里的水端着,撩开棉帘子,将水倒了出去。一片冷硬的泥土地儿,冒着白气。又回了屋,将盆架在洗脸架子上。
在把热水送去东屋的时候,陈氏在门口接过热水,便对着莲姐儿说到那屋檐下挂着的狐狸皮。原是莫铁根今日要硝皮,那狐狸皮鞣皮之前,要先用水泡着软和起来。
便要着莲姐儿先把狐狸皮浸在缸里。
莲姐儿应着,那狐狸皮浸泡的水,是不能用严冬的冰水的,这怕这也只得由她时时照看着,待水温降得差不多,再往里添温水。也是个离不开人的累人活计。
只是她正好可以趁着档口儿做着缝衣纳鞋的活计儿,莲姐儿心中想得甚明,待走回灶房的路上,路过那柴房,莲姐儿望着那狐狸皮子,却是停住了脚步。
屋檐挂着的狐狸皮,还是生皮,有着腥味儿。要把它们取下的手,忽地顿住了。莲姐儿望着皮子,一双极好看的杏眼儿却是微微眯起,沉静温顺的眸子划过一抹不忍。
被剥了皮,便是注定了要成狐裘。只是,连狐裘被衾的路,都被堵死了,那也真真是可怜极了。
如此想着,叹一口气。放下了取狐皮的手,莲姐儿迈着步子回了灶房。在用勺子将玉米糊糊盛进盆里时,莲姐儿细细的眉微微蹙着,一向温润明净的眸子却闪过挣扎。
怎么就心软了呢,一会儿莫铁根来了灶房,见不着泡着的狐狸皮,她该怎么解释?上辈子便是忘了,被莫老太好好骂了一顿,还被那拐杖敲了一下背,钻心的疼透进了骨子里。这辈子,还要再来一次么?
愈是想着,莲姐儿的眸色愈暗沉了下来,狐狸皮泡发久了,成色便大大毁了。这样一来,过几日她亲娘来讨要狐狸皮的事儿,不就解决了么?
忽地,“桄榔”一声,手中的勺子没拿稳,掉落在了地上。莲姐儿愣了一愣,望着跌在地上的勺子以及四处溅散的玉米糊糊,好一会才蹲下身收拾。
刚刚定是魔怔了,怎么会有那种想法。那狐狸皮是莫家重要的一笔收入,她怎么能想毁了呢。莲姐儿眸子闪过一抹异色,她定是还要多念念《女儿经》,多想想“七出”。这反骨性子,要改。
待收拾好了,莲姐儿端着玉米糊糊再去东屋时,路过那柴房处。莲姐儿望着挂在屋檐下的皮子,毛色顺滑雪白。
眨了眨眼,莲姐儿眸子柔和了下来,乌沉沉的眸子溢出温柔,抹了灶灰的明媚小脸儿也是恬静异常,嫣红的唇微启,轻声无奈道:“你们作狐裘,也要好好的做狐裘。莫让人糟蹋了。”
凛冬风寒,静静垂着的狐狸皮,自是死物,回应不了。
复又向前走着的莲姐儿,心里也不禁叹了口气,想着等会儿怎么应对莫老太的那一拐杖。想来她也是无甚挂念的了,竟然怜惜起皮毛了。
拌了猪食,喂了哼唧哼唧的花猪,也喂了鸡,莲姐儿又拿起捣衣杵洗起了衣服。冬日衣服多厚实,棉麻吸了水,更是重。莲姐儿拎不起来,也拧不动。垂下眸子,对这幅身子的无用,莲姐儿也不再惊诧。只是慢慢磋磨着。
皂角也坚韧,要捣碎了来洗衣。那清冽味道却是莲姐儿喜欢的。天寒气冻,这水儿也是冰凉。
农妇人家,哪里舍得烧柴用热水洗,只得双手泡在冰块里,再伸出时已冻成了青紫萝卜。
不畏寒了,也是好的。莲姐儿望着自己伸在水里的手,这做鬼的阴寒,竟是比冰还要凉。颤了颤睫毛,莲姐儿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时辰,便又继续慢慢洗着衣服。
而另一边,起了的莫铁根,心里惦记着那些个狐狸皮,便径直去了灶房。却在里面转了一圈,空荡荡的缸子让他皱起了眉。走出了灶房,便见着莲姐儿在院子里捣衣,向柴房处那一望,明晃晃的白毛皮子还在那挂着呢。
当即莫铁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黝黑瞳孔不免也有些诧异。这莲姐儿,闷,但一向办事靠谱,今天怎么出岔子了?现在再泡皮子已经时辰晚了,女子对叔伯之间也要避讳,他也不便上去质问。于是莫铁根便肃了一张脸回了东屋。
陈氏见莫铁根刚走,怎地又回来了?脸色也不好。陈氏暗自皱了皱眉,莫不是狐狸鞣皮出了岔子?知晓莫铁根对于这种家里琐事,尤其是闷葫芦莲姐儿的事,一向不开口,于是她也不再问。只自己挺着肚子,走出了东屋。
一望,那狐狸皮好好的挂在那,陈氏也诧异了,早上不是告诉莲姐儿让她泡着了吗?又见着在院子里捣衣服的莲姐儿,陈氏心里竟一时气愤。
那狐狸,是她男人在大冷天天还没亮时就上山抓的,身上刮破了好几处皮,青一块紫一块。就等着那狐狸皮换了钱,给家里补贴补贴。
这莲姐儿是怎么了?陈氏皱眉望着莲姐儿,心里弯弯绕绕,眼睛一转,想着莲姐儿现在变得不听话,莫不是果然受了那喜春的影响?越想越觉得如此,陈氏便去了主堂屋,把事告诉了莫老太。
许是有着心疼自家男人的意思,陈氏说的时候,难得稍微添油加醋往厉害处说了些。莫老太一听,当即火冒三丈,“啪”得一声,一个盛着茶水的陶碗便被掷在地上,碎成几片。
“反了她了!要真有敢跑的心,立刻拉了沉塘。养不熟的白眼狼!”
透着厚厚的棉帘子,莫老太燥怒刻薄的声音传了出来。院子里仍慢慢磋磨着衣服的莲姐儿,自是也听到了,颤了颤睫毛叹了口气,又要收拾那一地碎陶片了。
任着莫老太吼的声音再大,莲姐儿也没有颠颠儿的去主堂屋挨训。那拐杖捶的一棍,如今这小身板当真受不得。莲姐儿又抬头望了望天,估着时辰。
吼得累了,莫老太眯着眼睛瞧着空空的屋子,和动也不动的棉帘子,当即心里更是上火,一张脸都阴沉沉的,叫着一旁的虎子,让他把莲姐儿带来。
虎子眨了眨眼睛,他知道的,莲姐儿没做事,浪费了他爹心血惹了他娘生气,于是小小的虎子也很气愤。巴不得阿奶好好教训着莲姐儿,连忙撒丫子跑出了主堂屋。
“喂!阿奶叫你过去。”虎子瞧着洗衣服的莲姐儿,便也学大人皱眉嫌恶道。
莲姐儿转头看着莫虎子,平静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只是这衣服不能泡在水里,一会儿皂角水结了冰,衣服就不牢实,容易破。”
“那你快点。”一听衣服要破,莫虎子也只能不情不愿道。毕竟做衣服扯布料,那是极稀罕的事。寻常一件衣服,那要穿许久的。
当虎子回到主堂屋,和莫老太说的时候,一向节俭得要死的莫老太也只得坐在那阴沉着脸等着。只是,还不待莫老太等来莲姐儿,村里那唯一一只破锣又响起来了。
莲姐儿听着响,睫毛颤了颤。那镇上大户人家的家主,知道喜春怀了,又被他们村里人逼死了。逼死了喜春不要紧,重要的是损了大户人家的面子。正带着一大帮府衙的人来问罪呢。
这一问罪,将村里的人全召了过去,再回来时,天早晚了。若是真泡着那狐狸皮,早就坏了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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