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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午后,海外来的“苞谷”就在楚国落了地。
钟离岱与钟离然将前院的地忙活好了之后,接下来的两日都在锄草。顾思源也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与钟离然在此处呆了一日又一日。
到了第五日的夜晚,顾思源所住客房的门被人敲开了。顾思源捧着一卷书在一豆灯前看,听到动静这才起身,给来客开了门。
来访者是钟离然,她冠带整齐,小小的身躯挺直了腰杆站在顾思源面前,冷清清道:“朕要进去。”
顾思源略有些讶异,侧身给她让路,应道:“请。”钟离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迈开腿入了门。她进了门,朝四周看了眼,看见了顾思源放在油灯前的那一卷书,不说话。
顾思源随手关了门,有些好奇地看了钟离然一眼,问道:“陛下有事要与我说?”
钟离然点点头,走到了顾思源的床榻旁,施施然地坐下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你坐。”
顾思源看着她,点头称诺,在钟离然身边坐了下来。她扭头,仔细地端详着钟离然那张紧绷的小脸,柔声问道:“陛下要与我说什么?”
钟离然似乎在想着措辞,拧眉思索了一会,才抬眸对上顾思源的眼睛,说道:“你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顾思源点点头,自己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钟离然见她这个样子,又说道:“又过几日,你可能就不能去弘文馆任职的。”
顾思源想,这在意料之中。钟离然每说一句话,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她难得话多了些,索性一字一句说完了全部要说的话,“虽然没办法教学生,但你还可以教朕。朕尚年幼,不懂的事有很多,你都可以教朕。”
“朕日后,不会让你的日子太难过的。”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承诺。顾思源觉得人生真是奇妙,她从未想过会与那深宫有什么纠葛吗,也从未想到眼前这个尚且稚嫩的孩子,会给了她承诺。顾思源笑笑,点了点头,反问道:“我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吗?”
钟离然想了想,与她说道:“你在就很好了。”因为顾思源作为皇后,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可钟离然虽年幼,却也极为通透,接着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顾思源,你有心仪之人吗?”
顾思源反问她,道:“又有如何,没有又如何。因缘际会,这一切还得随缘走,陛下顺心顺意顺天时而行,便可。”
钟离然小脸崩的更紧了,她看了顾思源一眼,忽然不太继续这这场谈话,于是说道:“你要睡了吗?朕困了。”
顾思源起身,对钟离然说道:“那我送陛下回去歇息吧。”钟离然不动,就坐在床榻上,一点也没有想起身的意思。顾思源见她这样子,迟疑地问:“那陛下是要在这里歇下了?”
钟离然抬眸,问得理所当然:“不行吗?”
顾思源笑了,连忙点头应道:“行,那我替陛下宽衣吧。”钟离然没答应,只看了她一眼只顾自地脱下了鞋子,边脱边说道:“朕可以自己脱。”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解个扣子都费力的孩童了。
顾思源坐在一旁,看着她利落地除鞋除袜,忍不住伸手搭了她一把。她帮着钟离然除下外衣,接着散了发冠。这时候顾思源才真切地感觉到,钟离然长大了很多。
接近十二岁的少女散了发冠,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尚显稚嫩的清丽面容半掩在半长的黑发间。四年前的钟离然还只是一个一团软糯的孩子,而今已经隐约有了少女模样。
顾思源坐在床边凝视着钟离然看了好一会,钟离然挪到了床榻里,掀起被子盖住了膝盖,扭头和她说道:“困了,要睡了。”
除去衣冠后的钟离然,完全没有了白日里老成的作派,就是一个还在成长的软糯少女。她的眉角其实很柔和,很像她那个温和的父亲。即使她还是用那套冷冰冰的调子说话,可听起来却没有白日里凌厉,倒像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孩子。
顾思源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抱着这孩子睡觉的模样。那时中州王出巡周边城池,钟离然的乳母也恰好回了乡下探亲,就将钟离然留在了顾宅,安置在了顾思源祖母身边。
那时钟离然不过六岁,很小的一个孩子,洗澡都要乳母伺候。乳母不在身边,钟离然十分不适应,到了傍晚的时候,侍女们想抱她去洗澡,可钟离然就是扒在书房的椅子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脱衣服洗澡。
彼时顾思源十五岁,已经是个能照顾人的的姐姐了。她见钟离然如此,就耐着性子哄她,才将她哄进了浴桶里。
钟离然不太喜欢侍女们,只想顾思源跟着。顾思源就伺候她脱衣净身,等她泡好了再从浴桶里抱出来,仔仔细细地穿上衣服。
作为被人伺候长大的顾思源,其实不擅长伺候人这件事,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孩子,因此给钟离然穿起衣服来免不了有些笨手笨脚的。那时折腾了好一会,才重新将钟离然裹得严严实实了。
自那之后,但凡钟离然留宿,都是顾思源在照顾她。顾思源也就是那时候才发现,这孩子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她不喜欢的人,是绝对不会用的。
可如今那个做什么都要特定的人伺候的孩子,已经成长到这番模样了。
顾思源略有些怅然,一时坐在床边望着钟离然有些久了。钟离然被她看得久了,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句:“困了,要睡。”她抬头,看着衣带整齐的顾思源,强调道:“脱衣服,上来。”
这语气可谓是霸道得不行。然而顾思源已经习惯了她这个语气,当下回神,点点头,就动手除去了外衣。
她将衣服除下,与钟离然一般只穿着中衣,起身将屋里四周角落里的灯都吹熄,只留下了桌案上的那一豆灯火。
灯火葳蕤,照亮了这宽阔的屋内。顾思源走到了床边,伸手将挂在两边的床帐放下,四周忽然更暗了些,一股极为香甜的气息蔓延在密闭的空间里。
顾思源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上。一旁的钟离然听到动静,微微侧身,脸转向了她。
微光映在纱帐上,隐隐勾勒出顾思源的面容。钟离然看着从外透过来的那一盏灯,忽然开口道:“顾思源,朕已经不怕黑了。”
钟离然幼时怕黑,顾思源与她同寝,总是会留一盏灯。虽然过了很多年,可钟离然还是记得在顾思源闺房中亮起的那一盏灯。
顾思源略微有些惊讶,掀开被子欲起身,说道:“那我去将灯熄了。”话音刚落,一只小手便从被窝里伸出来,将她拉住。
钟离然无声地制止了她,然后伸手,拉着顾思源的手,放在了自己脑袋下方。顾思源微微侧身,将她揽入怀中,伸手轻轻拍了拍钟离然那瘦骨嶙峋的后背,说道:“睡吧,陛下。”
钟离然将小脸埋入她怀中,嗅着幼时熟悉的馨香,轻声说道:“顾思源,好梦。”她旋即闭上了眼睛,随着周身熟悉的香味,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记忆中无比久远却又十分温暖的中州。
一夜好梦,次日阳光明媚,一列金袍卫驾马来到了钟离岱的院子门口,将钟离然迎回了宫中。
顾思源随车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太一观出发,沿着官道驶入了顾宅所在的巷道。到了顾宅门口,顾思源下车,略施一礼后转身进入家门。自她走后,马车滚滚转出了巷道,一路驶向了深宫。
此后数日,顾思源再没有见过钟离然。她仍旧每日到弘文馆任职,对家中母亲时常流露出来的担忧眼神十分无奈。又过了半个月,一道意料之中的圣旨来到了顾家。
传旨的是监天司大司命钟离钰与礼部尚书,顾廷玉携妻女在院中接旨,听宣之后,全府上下除了顾思源都弥漫着一股一言难尽的气息。
待传旨的大人被顾廷玉接引到前厅招待后,担心了半个月的顾母终于逮到了在书房独处的顾思源,无不忧虑道:“陛下……陛下未满十二岁啊。”而她的女儿,却是双十好年华,顶顶好的年纪。
顾思源想,她虽然只有十二岁,可终有一日会长大的,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君王。
而自己,无论是做别人的妻子,还是做钟离然的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于是顾思源回应道:“如果一定要成婚,那么十二岁的皇帝与二十八岁的年轻侍郎,对女儿来说并无区别。”
“更何况……”顾思源抬头,望着母亲柔柔一笑道:“陛下是个很好的人。”
因为那孩子说了,她的花和鱼,谁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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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钟离然说的花和鱼,其实是在说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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