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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无力地颤抖着行礼。
他，低头，淡漠地微颔首回礼。
而后，她低头，他抬头，她强自忍泪，他冷然无表情。
如今的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现在的她，是个草芥低贱的妓女。
云和泥，天壤之别。他们根本从来就没有见过，她也不配和他相识过，不用提她们曾经是一家人，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承认她是洛家人。
掐丝团花纹金杯里盛的是琥珀美酒、鎏金双狮纹银碗里装的是珍馐佳肴、花卉底纹琉璃盘里放的是精致细点，满目繁华，豪华奢靡，但对阿九来说，却味如嚼蜡，坐立难安。
白将军原想将她安排在洛宸天的身边陪酒，但洛宸天的身边早被别的莺燕抢先都坐了，且贴着他不放。尽管在洛宸天的身侧还有两个大座，但一看就知道是贵客坐的，应该只是暂时离开的，也坐不得。
白将军看看阿九，有点可惜地笑了笑，于是让她坐在城中首富柳康身边，正好与洛宸天坐了个面对面。
刚一落座，柳康肥厚的短手指便抓住阿九的纤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不住抚摩着，他已经有点喝多了，被酒意熏红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庞和胸口看。若在平时阿九少不得会与他周旋几句，但眼下阿九没有心思和柳康周旋，她还未从和洛宸天相见时的慌乱与恍惚中脱离出来。
隔着桌子，洛宸天的一双俊目落在阿九的身上，在她暴露的衣饰上停留了一会儿，剑眉一挑，便将眼光移开，但阿九已然在他眼里看到了冷冽与鄙夷。
梅廿九强力让自己镇静，却无法直面眼前的男人。她避开洛宸天锐利审视的目光，热闹的满桌人群中，独有她，觉得自己无比脆弱，无依无靠。
直到柳康嘴里的热气呼到她的耳旁，阿九方才觉察到他充满色欲的眼神，悄然忙把自己肩上的红帛拉过来遮掩着胸口，但红帛是薄轻透的，这样的若隐若现反而让柳康的眼珠子更要突出来。
柳康凑近阿九，嘴里的酒臭喷到她的脸上，“欢喜阁的九姑娘，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是美若天仙的妙人儿。”说着，他把她的手捏得更紧，同时递过一杯酒来就要她喝下。
阿九连忙向后退避，强笑着说：“柳爷，抱歉，阿九不胜酒力。”
但柳康的酒杯已不依不饶地端到她的嘴边，他看着她说：“九姑娘，怎么不喝？那就是不给我柳某人的面子了！难道鼎鼎有名的欢喜阁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一句“欢喜阁”将阿九从失魂落魄的状态拉了回来。
她记起了今日来将军府的主要目的。现在她是欢喜阁老鸨，承载着欢喜阁上下所有的希望，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阿九连忙令自己收摄心神，不能因为走神而误了正事。
而且，既是堕落了风尘，还得有职业道德不是？
她陪笑着，柔声说：“阿九怎敢不给柳爷的面子？能和柳爷喝酒是廿九修来的福气。”说着她便要接过柳康的酒杯，但他却不放，非要自己拿着酒杯让她喝下酒。
阿九无奈，只得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下了这杯酒。柳康兴奋地眉开眼笑，揽过阿九的身子，就要将她纳入他怀中，阿九挣扎着，但又不敢太大力，怕惹恼了他。
正僵持着，她的座椅背后走过两个翩翩佳公子，一样的俊美挺拔。
其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二哥，你少喝点，今晚是让你来寻乐子的，不是让你来买醉的。”
他们正走过阿九的身边，她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你别管我了，老三，你尽管去好好逗乐子吧，别耽误了你。”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那哪成啊，咱们兄弟最重要，不能重色轻兄呀！”
浑厚男子声音闷笑了一声。
她听到声音，却如遭雷击，全身犹如泥塑菩萨般僵硬。
两个男子走过时，其中浑厚男声的主人无意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身体立刻顿住了，他张口，声音震惊而颤抖：“你，你……小蝶？！”
她半晌不敢抬起头来，不用看，她已知道站在她身边的两个男子是洛王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洛宸星与洛宸夜，也就是她曾经的二哥和三哥！
阿九垂下眼帘，握紧双拳，将心中想要恸哭的冲动压下，她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冶艳的笑容，婀娜地站起，朝着他们施了一礼，声音妖媚慵懒：“欢喜阁梅廿九，见过两位爷。”
“梅廿九？”二哥洛宸星英俊的脸上有着迷惑，“你，你不是小蝶，洛尘蝶么？”
“二哥，你喝醉了，她怎么可能是小蝶？小蝶不是已经死了吗？她是欢喜阁的九姑娘。”三哥洛宸夜连忙提醒着洛宸星。
“不，她是，她是。”洛宸星看着阿九半天不移开视线。
见洛宸星说得那么肯定，洛宸夜也凑近她观察了半天，道：“确实有几分相像，不过二哥，且不论小蝶早已死了，就凭九姑娘的成熟与妩媚，小蝶怎么也不可能有的啊！”
洛宸星看着阿九，眼神却仿佛要透过她看着谁，他的眼里有深深的痛楚。
他看了她半天，终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多有得罪了，九姑娘。”
阿九轻轻摇摇头，浅笑着坐下，心中的悲伤却在一点点堆积着，慢慢地在淌下泪来。
“二哥，连你也认不得眼前这满脸风尘味的小蝶了吗？”
从王府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短短的三年，让她迅速沧桑成熟成一个女人，眼下的她满脸粉黛、妖艳放荡，哪还能和那个纯真的小女孩联系得起来？
二哥和三哥认不得她是正常的。阿九在心里哭着，脸上却笑着。
柳康又递过一杯酒来，阿九接过，也不言语，仰脖一口干掉。
没料想他递来的却是一杯烈酒，火辣辣的酒流顺着她的喉咙往下烧到她的全身，她猛地呛了出来。
阿九推开柳康伸过来要拍她背的手，一边不停地咳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端坐她对面的洛宸天，他正懒懒地斜倚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看过了洛宸星和她刚才相认的一幕。
他觉察到阿九在盯着他，于是将如星的眼眸转向她，眼神却变得冷冽而深邃。
“小蝶已经死了？是他吩咐的吗？”阿九看着洛宸天，暗自揣测着。
但转念一想，就这么“死”了总比毫不光彩地被人认出的好！
毕竟若是被人知道欢喜阁的梅廿九竟然曾是洛府无闻的小郡主（虽然从来没有被承认过），洛王府的门第会因此蒙羞，而早在黄泉之下的老洛王爷估计要将孟婆汤打翻，一路狂奔着还阳了！
所以，她“死”得好，死得好啊！
酒壮了阿九的胆，她盯着洛宸天，回接他冷冽的目光，无意识地一杯又一杯喝下柳康为她倒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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