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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记着江洌的话, 等到江洌休沐的那一日，她早早便起身梳洗了。
红莲给她挑了一对玛瑙耳坠带上，从铜镜里头看着自家娘子, 只是笑道：“娘子真好看, 我要是姑爷, 我就该看呆了。”
徐循轻轻啐她一口, 笑道：“你家姑爷才没你眼皮子这么浅, 他见的美人多着呢。”
红莲道：“这是哪里的话！旁人再美, 他也不喜欢呀, 姑爷眼里只有娘子一个呢！”
徐循叫她打趣得脸上泛起红晕, 也不再驳她的话，只是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这时候，守在外头的小丫鬟忽然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 红莲眉头一皱, 正要训话，小丫鬟便慌慌张张地道：“娘子, 国公府来人了！”
徐循骤然起身, 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对自己的父母十分清楚, 他们如今扒上了相府这门亲事，一面心下窃喜, 一面却又畏惧相府威严，等闲不敢上门叨扰。如今贸然派人上门，只能是出了事情。
小丫鬟战战兢兢，只道：“……老爷、老爷昨儿吃了酒, 借着酒意, 到正房里头同夫人吵了起来, 夫人哭了一夜, 还打骂起六娘子来，说六娘子不给她争气……六娘子气得跑开了，今儿一早，下人们见正房久久没有动静，推门进去，夫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徐循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理智几乎荡然无存，她失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红莲，你去备车！”
红莲应了，又道：“娘子，可要把这事儿报给姑爷？”
徐循略冷静了几分，才淡道：“不必告诉他，只说我家中有事回去一趟就是。”
她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往楚国公府赶，才进了后院，便见妹妹徐菁满脸是泪，不知所措地等在外头，见了她来，徐菁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阿娘、阿娘她，”徐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是我气得她！都是我不好！姐姐，怎么办，怎么办？！”
徐循牵着她，往里走，叫她哭得自己心下也惶惑，只是劝慰说：“大夫来了吗？怎么说？”
“我、我不知道，”徐菁抽抽噎噎的，她先头被姐姐护得很好，如今被吓得不轻，如同溺水之人扒拉着父母那样紧紧依偎住徐循，“阿娘叫人扶到榻上，如今瞧着好多了，可她却恼我喊大夫来，不肯见我，也不肯见大夫……”
徐循听得一怔，脚下的步子也旋即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向徐菁，皱眉道：“她不肯看大夫？”
徐菁抽噎道：“丫鬟来报我，我吓得魂飞魄散，忙去请大夫，又叫人来通知你。可阿娘知道了后，并不愿意看病，知道了我把事情报给你，她还气得骂了我一通。”
徐循心下忽地有了猜测，她又问道：“她这些时日，有没有古怪的地方？”
徐菁想了想，迟疑道：“阿爹竟好似来过她这头几回，那几回，我隔天瞧见她，总觉得容光焕发，只当是她心事顺遂的缘故……难不成与这有关么？”
徐循冷然道：“自然有关。”
她一踏入正院，便断喝道：“把夫人身边的房妈妈提出来，我有话要问！若是不肯来，便给我绑了来！”
徐菁一惊，只觉得长姐嫁人后，反倒愈发杀伐果断了起来，她一旦有了成算，这院子里头的人，都是挡不住她的。
那房妈妈是林氏身边的老人了，平日没少借着林氏耳根子软说些有的没的，甚至连徐循徐菁的是非她也敢搬弄，可她到底对林氏忠心耿耿，徐循念着林氏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这么多年一直是忍着她的。
而今房妈妈被徐循身边的人提溜出来，自觉被下了面子，即便跪在徐循跟前，还不忘阴阳怪气，“哟哦哦，不愧是我们三娘子，嫁了人了，回娘家也好大的威风，竟到母亲的院子里头撒泼！”
徐菁忍不住道：“房妈妈！你说什么呢，阿姐是母亲的长女，如今母亲出事，她怎么就管不得了？”
房妈妈觑着面前的两姐妹，只是怪声怪气，“管得！管得！就是不知道三娘子这次，又想管什么？”
徐循见着刁奴，并未动怒，只是冷然道：“母亲最近吃了什么东西，你若从实招来，我还能念着旧情，从轻发落你。”
房妈妈一愣，没想到徐循这么聪明，可她并不觉得心虚，只是洋洋得意地道：“这个嘛！三娘子，你是出嫁女，如今府中也只有几个低贱的侍妾所出的小郎君，并不堪为世子之位，夫人要想直得起腰板，自然还是要生个儿子的！三娘子且宽心，那是老奴特地陪夫人，从道观里头求来的灵药！”
徐菁听见“灵药”二字，已是唬得脸色发白，忙回头去看徐循，徐循再是好修养，如今也面色铁青，她扬起手来，直直地给了眼前的房妈妈一巴掌。
徐循冷冷说：“很多年前，我就叫你们别动这些歪脑筋，是男是女，皆有定数，贸然去吃什么生子秘药，只会有害！我看你们是昏了头了！”
房妈妈被打了一巴掌，也犟嘴起来，冷笑连连，说：“娘子自个儿学艺不精，配不出那样的药，怎么好说别人也没本事？这生子秘方，不少家的夫人姬妾都在偷偷吃呢！娘子且听老奴一句劝，夫人若是能一举得男，对您和六娘子也是好事儿，只这事不能声张，您这样来大闹一通，可对谁都没有好处！”
徐菁气得浑身发抖，冲着房妈妈扑过去，“我阿娘都这样了！还儿子、儿子！我跟你没完！”
徐循一把拉住了妹妹，只说：“先随我去看看阿娘。”说罢又冷冷吩咐后头众人：“把这个刁奴给我押下去，看管起来！”
外头闹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林氏又如何会没有听见，她几乎不用看，都知道女儿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不敢出门，在里头待着瑟瑟发抖。
她虽是母亲，可徐循还没出嫁的时候，办学堂也罢，家中后宅事务也罢，都是徐循给她打理的，这么多年，她见惯了女儿的狠辣手段，知道自己如今所做之事恐怕惹了女儿不喜，心下便十分害怕这个女儿。
等徐循一进门，林氏便先哀哀哭泣，说：“是阿娘糊涂，这事儿我办错了，小循，你好歹给我留意留面子，你这样发落房妈妈，没脸的是我啊！”
徐循总是见不惯母亲落泪的，听她在自己跟前哭，心下翻涌的怒意忽然平静了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与林氏争辩，只是捉过她的手，为她把脉。
林氏紧张地道：“如何，可是有喜了？”
徐循嘲讽道：“您都什么岁数了，旁人说什么生子秘方，您也真的就去信？”
徐循摸完她的脉搏，脸上的神情冷得简直像是能够结霜，她四下看了一圈，忽然吩咐徐菁：“你同我一道，把阿娘藏的那药方给寻出来烧了。”
林氏见徐菁还真应了，急了起来，张开双臂挡在她们跟前，急切地恳求说：“娘这一辈子，受的闲气，都是因为没生过儿子，腰板挺不直的缘故，你就让我试一试罢！她们都说这个方子好！”
徐循厉声道：“你清醒一点！你早上吐血了，你忘了？！是药三分毒，我精通医理，我的话你不信，你去信那些游方术士？到时候真有儿子，你也没命生！”
“啪”得一声，徐循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在场之人皆呆愣住了。
林氏一出手，就后悔了，她放下手，捂着脸哭道：“你懂什么？你嫁得好，你阿爹好不容易才从后院里头收收心，往我这头来了，他要你给姑爷纳妾，你不肯，那我又如何能倚仗你？自然还是儿子可靠……！”
徐循只觉得心头发冷。
她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母亲，良久，才自嘲地笑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在你这里，我不给我的夫君纳妾，就是不可靠？”
林氏道：“自然不可靠！先头你弄那些歪门邪道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徐循打量着她，好久，冷笑着点点头：“那你是觉得你那险些把你害死的丈夫可靠，还是你那没影子的儿子可靠？”
林氏气得声音发紧，“徐循！”
她扬起手来，好似又要打人，徐菁见母亲同姐姐这样针锋相对，一时呆住了，等回神了，便哭着扑上去抱住母亲，哀哀哭泣：“阿娘，你糊涂了，你怎么能打姐姐！阿爹薄情，这么多年，姐姐为我们苦心孤诣地谋划，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林氏颓然地放下手。
徐循的心已经凉透了，见状，只是一言不发，扭头便往外走。
这原是她长大的地方，可是回到这儿，她没有半分故地重游的欢喜，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失望。
她可以用雷霆手段去处置那些奴仆和妾室，可当对立之人成了她的母亲，她又能如何呢？
可是才走到门口，便迎面撞见了赶过来的江洌。
江洌面上已有怒容，显是来时的路上便已知道了这头发生的事情，等到他急匆匆地赶过来，又一眼瞥见徐循面上的红肿，已是怒不可遏。
他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往屋内看去，便见满脸怅然若失的林氏站着。
徐循勉强道：“……你怎么来了？”
江洌把手背贴到她的面上，低下头去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徐循也一贯不太爱在他跟前说楚国公府的事情，如今被他碰见了，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不用她说，边上的红莲已经把事情都说了，江洌越听，面色越沉。他欲要发作，到底怕更伤她的心，只是低声问她：“你现在，想不想回家？”
徐循茫然地心想：家？这里不就是我的家么？还有必要回来么？
可忽然，她想起来，她原是嫁给了江洌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那座布满药香，从来没有勾心斗角、忘恩负义的小院，才是她如今的家。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踮起脚，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头。江洌便拍拍她的肩膀，这才发现，不论她平日多么乖戾，其实她身量比起妹妹江苒还要娇小一些，而他手下的肩膀，也瘦弱得可怜。
这时，里头的林氏却也看到了江洌在外头，她急急迎出来，赔笑道：“今儿原是阿菁小题大做了，才把小循给叫回来，原是无事的。姑爷既然来了，要不要留下来用午饭？”
正好，这时候，前头的楚国公也听说了江洌来了——江洌进徐家的时候动静并不小，知道的便以为他是来接回娘家的妻子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他要上门来捉奸呢，那样杀气腾腾的。
江洌在太医院供职，品阶虽不高，却是帝后跟前的红人，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盼着能请到他来看病，即便是楚国公的女婿，他也不敢怠慢，亲自赶了过来。
听林氏这么说，他也一齐道：“难得回来，就留下来用饭把。”
林氏是商量，而他则更像是颐指气使。
徐循满脸抗拒，这会儿她心情不好，连演都懒得再演，只是冷冷道：“我同他还要出门，这府里的饭，我们并没有胆子留下来吃。”
“你——！”楚国公面上露出怒容，喝道，“没大没小，你是在同谁说话？！”
徐循一顿，看了江洌一眼。
她不愿意叫他再见到自家的不堪了，便压低声音同他商量，直接回家去。
出人意料的是，江洌按了按她的肩膀，只是道：“既然岳父岳母有要吃饭的意思，我们自然还是留下罢。”
林氏同楚国公对视了一眼，都是十分欢喜。
“不过，”他牵住徐循的手，同她十指相扣，旋即才抬起头来，面上的那些柔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今天既然小循不高兴，那大家谁也别想好了——我便在饭桌上，同岳父岳母请教请教，你们逼她给我纳妾的那档子荒唐事儿。”
他眼睛一垂，像是带些冷冷淡淡的嘲讽：“你们能养出小循，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还真以为我看得上你家的那个什么表姑娘？”
气氛一时凝固起来。
徐循愕然地看向他，竟不知他何时将这些事儿知道得这么清楚，而江洌却将她的手握住，用极为镇定的目光回望。
江洌心道：今日的这份公道，你不讨，那我就替你来讨。
嫁给我诚然只能给你须臾的安稳，你的家庭还在一日，你就一定会还陷在这里头出不来。
那也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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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的小可爱们出来冒个泡？
凌晨还会有一更，就把江洌的故事一气交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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