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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手指用力，灰色小像在指间破碎成粉漏在地上，变成一撮土屑。然而下一刻这撮灰土突然无风自动，薄薄一片贴着地面朝不远处屋子的墙根滑去，到了墙脚却没停止，继续沿墙而上，像一道灰蛇掠过砖墙表面，最后在墙上一幅“五子登科”的砖雕画中重新凝聚成小像，静止不动了。方渺渺走近砖雕画仔细看，竟发现这“五子登科”不是五子，而是六子，多出的一个小儿非常自然地混在五子之间，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白影扫了一眼砖雕：“这鬼东西从地里冒出来藏在人的影子里，难以察觉。一旦被发现，会立刻消失在土里，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一个。它在跟踪我。”
古宅中这类繁复精美的砖雕到处都是，人物加起来几百上千，其中不知有多少是真砖雕，多少是“地灵”，就算一一细看也难以看出破绽。
“地灵”特有的行动方式让方渺渺意识到这是种什么玩艺。这是一种凶蛊，魔修的产物。但是这一次她的通尾捕捉不到凶蛊气息，因为这是幻境，一切感觉都依托于白影的记忆和感知，白影嗅不到凶蛊气息，因此在这里方渺渺也嗅不到。
方渺渺凑近砖雕，仔细观察五子登科多出那一子。那个地灵是八九岁小童模样，剃着桃子头，翘着小胎辫，光溜溜的后颈处果然有个小小的符纹，与百魅卷中青荇姑娘后颈的符纹笔画一模一样。只是青荇那个是银色的，煞是好看。地灵身上这个符是没有色彩的凹刻纹路，像用细针刻上去的。
还在卧云石城时，方渺渺就在纸上画了这个图符给天枢看，他一眼看出是封印邪气的符咒。这符咒并不高深，却简单有力，能将凶蛊气息封住，使方渺渺的通尾捕捉不到。
他们的对手了解方渺渺的能力，并且在设法应对。
这种擅长跟踪的地灵凶蛊气息被封闭，那就防不胜防。怪不得对手对她和天枢的行动总是了如指掌，他们恐怕早就被地灵跟踪了。
那厢，敖先对白影笑得抱歉：“地灵不会攻击人，大概是好奇才接近白统领，多有冒犯，望白统领海涵。”
白影冷笑：“什么好奇？我正在调查半月明谷明玉玑及其弟子被害一事，这当口你让地灵跟踪我，怕不是与此案有关吧！”
敖先的神色晦暗不明：“白统领误会了。地灵只是在外玩耍，偶尔接近白领统的，并无恶意。”
白影自是不信：“得了吧。敖先，你养的这玩艺是凶蛊吧？”
敖先面色一僵：“白统领果然眼力非凡。”
白影抱臂盯着他：“但凡凶蛊，都是以人命炼化而成，敖先，你是魔修！”
敖先脸上浮起悲凉：“白统领，看破别说破，何必呢。您见多识广，应明白这世上有许多无奈之事，走光明大道者未必是良善之辈，走魔修之道者也未必大奸大恶。”
白影不为所动，双匕出现在手中：“错。魔修道铺满人骨鲜血，就算有再多理由，走了这条路便有悖天理人伦，我与之不共戴天！”
方渺渺在不远处握紧了拳：好小子，踏月座下的侍卫白影十分拎得清，从未动摇。
白影深知魔修伎俩难测，没再废话，果断出手。他飞跃而起匕首泛着青湛寒光，利风般朝敖先袭去！
敖先下意识躲避，匆忙间举起手中灯笼抵挡，步态间好似不会功夫的样子。白灯笼的罩子被匕首斩成两半，紧接着敖先尖划在敖先前胸，只听一阵金石相撞的激烈之声，刀锋过处一片火星！
火星照映之下，可以看到敖先的青衣没有半点破损，也能看到敖先的嘴角阴沉地弯起。
白影一招退后，低呼一句：“这衣服怎么这么结实？！”
跌落在地的破灯笼火油撒了一地，淋漓燃着片片残火，火光从下往上，照得敖先的脸格外阴森，冷笑的模样平添狰狞：“白统领对敖某了解多少，便到我面前说这等堂而皇之的话！谁不知道堕入魔道便永无回头？谁愿意平白无故走这不归路？！”他的笑容扭曲，更像咬牙切齿。灯笼一转，照向不远处的铜柱：“白统领，你来看啊！”
白影迟疑一下，走近些许：“柱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紧接着就变了脸色，“这柱础石怎么是活的？”
方渺渺也走近了些。她知道白影看到了被压在柱底的灵鳌，之前她已经找到过这一头。柱底灵鳌刨了刨爪子，颇有些懒洋洋之态，瞅一眼白影，脑袋缩回壳底，只露出个鼻头，似睡着了。
白影惊疑不定：“这是灵鳌吧？怎么会被压在这里？”
敖先蹲身看着灵鳌，眼中闪过痛色：“臧宅旧主臧明周，修这座宅子时，共压了八头灵鳌在此！”
灵鳌是妖族一支，白影是妖族外巡卫统领，原有访查族人是否安居乐业之职。听闻族人遭此迫害，他却毫不知情，实乃失职之过。白影的脸色极不好看，他打量着敖先：“怪不得你衣服这么结实，是龟壳所化吧？你也是灵鳌！”
敖先没有否认，手在灵鳌的壳边爱怜地摸了摸：“没错，我是灵鳌。我家共有十个兄弟姐妹，我排行老大，被压在臧宅中的灵鳌全是我的弟妹，这一位是我七弟。”
白影问：“它们是什么时候被压在这里的？”
敖先冷笑：“有一百多年了。臧家为了世代家宅永固，子孙兴旺，财路亨通，以灵鳌镇宅！臧家世代经商，百余年前发展成巨贾大户，财力倾城。物极必反，后辈中卓越者凤毛鳞角，败家子倒出了一大把，眼看着守不住财。当时的家主臧明周野心勃勃，明明是红尘凡民，偏惦记着千秋万代。有钱能通神，他花重金请了仙门高人来想办法改变家运。仙人给他出了妙计：建一座新宅，将灵鳌以铜柱压在宅中镇宅，必会令家族兴旺延续，财富源远流长！”
白影听得入神，方渺渺也听得入神。忽然眼前光影浮动，无数影像在空气中像流水似地闪过，白影和敖先的身形都模糊其中。方渺渺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些影像，是白影在倾听敖先的讲述时联想出的画面，在他的梦境中成了影像，又在他和方渺渺共同撑起的幻境中化成能直接看到的幻影。
梦魇生成幻境，幻境中的人又造就幻影。方渺渺过往的漫长经历中，从未将灵尾之力使用得如此淋漓尽致，她觉得过瘾，又感觉危险。
这个幻境一层叠一层，太深了，她必须保持清醒，若与白影一起沉溺其中，不但白影不能苏醒，现实中的她也会陷入昏迷。
她再次提醒自己这是幻境，不参与，少干涉，先旁观再说。这才再次凝目看向半空影像。敖先的讲述声还在传来，将零星破碎的光影串连，拼起百多年前的一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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