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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龙大冷静淡然地把书收了,“我怕你看了之后把持不住,赴宴之时从头笑到尾,毁我龙家军名声。”
宗泽清半张着嘴又卡在那儿了,居然这般精彩?还不让看?
“将军打算要赴谁家的宴?”
“安家。”
安若晨有些着急,今日竟不是陆大娘来送菜,她想与她说说话也没机会。平胡东巷那屋子是不能住了,她得托陆大娘重找才好。还有,她要嘱咐陆大娘若是有人打听租屋的事,她得编个圆满的话来。这事不能拖累了大娘,也不可暴露了自己。
正琢磨着,丫鬟来报,老爷让大家都到堂厅去。安若晨猜不到能有什么事,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去了。
堂厅上,安之甫春风得意,喜上眉梢地宣布,龙大将军将于后日到他们府上做客。
话音刚落,各房姨娘们顿时炸了锅,仆役丫鬟们也都忍不住低声相议起来。
安若晨低着脑袋偷偷撇眉头。那个龙将军?她还记得他的模样。明明看上去威武雄壮人模人样,怎么脑袋被驴踢了居然被她爹成功拍上了马屁。要来她家做客?二品大官啊,整个闪闪发光,结果即将闪错地方。
安若晨心里叹气,看来中兰城危矣,平南郡危矣,靠这位大将军守护,颇是靠不住啊。
但这对她来说是个机会,龙将军要来做客,意味着全家的注意力都会在龙将军身上,后院肯定无人,届时她悄悄溜走,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来不及换房子了,但也许她用不着房子,家中宴请贵客,无人留意她,就算发现她不见了,爹爹碍着将军在场也定不会张罗人出门寻她,她有足够的时间出城。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安之甫可不知道大女儿心里打的主意,他眉飞色舞地嘱咐着后日宴请之事。到了那日,所有人务必尽心尽力,要礼数周到,要衣着得体。尤其是女儿们,嗯,准确地说,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儿们,都要打扮妥当,着艳抹红饰娇戴俏,什么漂亮什么贵就尽数装扮上,要会说话,要敢陪酒,总之一句话,要让贵客满意而归。
安若晨一边盘算着逃跑的事一边低头听训,在心里猛翻白眼。爹啊,你老人家要不要把府门那名匾摘了,挂上个“百花楼”的招牌?你又不是花楼的老鸨,你女儿又不是卖笑的,这种什么打扮漂亮会说话敢陪酒的吩咐,是一个为人父亲该说的话吗?
还满意而归呢,满意个猪狗牛羊鸡鸭鹅,呸!
后日很快到了。
安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堪比过年时节的热闹。许多好事者远远驻足相望,安之甫在大门处等着龙将军,得意得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
宗泽清与龙大领着卫兵队骑马而来。看到街口一路延伸到安府门口的红地毯,还有安府门口那一堆人,以及穿红戴绿好似要出嫁的安之甫,宗泽清惊得差点摔下马去。
这也太……一时想不到形容词。宗泽清摸摸鼻子,偷眼看了看龙大,将军要是撑不住甩脸走了,他是也跟着甩脸呢,还是继续扮好人?
但龙大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八风不动,镇定自若。
宗泽清再摸摸鼻子,人家官衔“将军”前面有个“大”字,果然是不一般的。
离安家门口越来越近,安之甫看到宗泽清,笑得分外灿烂,笑得宗泽清起了鸡皮疙瘩。没错,大将军愿意到安府赴宴之事是他出面张罗的,是他传了安之甫过去与他道了这事,嘱咐他好好安排,还说是他相劝将军出来走动走动,结交些城中人士,当然赴谁的宴还是将军自己挑。
安之甫当时就说“那书将军喜欢就好”。宗泽清立马想到了《龙将军列传》。竟然是安之甫送的?究竟是本什么神书?看不到简直挠心肝啊!
不过眼下最挠心肝的是安之甫热烈的眼神,不要这么盯着他看,也不要这样盯着龙将军看,笑得怪恶心的,你自己不觉得吗?
安之甫显然不觉得,他热烈欢迎了龙将军和宗将军的到来,谄媚地将一众人迎进府去。
进了安府宗泽清又被惊到了,两边妇孺站队迎接这是什么鬼规矩?
安之甫不觉有何不妥,喜滋滋地一个一个介绍着:“将军,这个是我大儿子,名叫荣贵。荣贵,快见过将军。”
龙大点点头,保持着他的严肃脸。目光一转,在队列里找到了安若晨。她站在最后面,毫不起眼的位置,低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安之甫跟在龙大身后一边唠叨一边往前走。他正室身故,四房妾,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大女儿许了人家,略过不提,小女儿年纪太小,略过不提。而长子安荣贵已十五,跟着自己学做买卖,二女儿安若希,刚满十六,二人均为二房谭氏所出。三女儿安若兰今年十五,三房薛氏所出。这两个女儿正当适婚年纪,乖巧可人……
龙大当没听着,严肃脸就是有这般的好处。他似不经意四下看看,其实时时留心安若晨。她似乎有哪里不对?他琢磨着,啊,原来如此,她的身形竟是与上回相见时不一般了。
安若晨听得爹爹跟龙大将军猛夸自己那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可人”简直想装晕让人快把她抬下去,抬眼偷偷看看二妹三妹,当真替她们尴尬。两个妹妹头低到胸口,脸涨得通红,那抹羞意还真是挺娇艳。
安若晨眼角扫到将军,下意识地看过去,却看到龙大将军竟然在看着自己。她怎么了?她不在“可人”的范围里啊。她也没有娇羞,啊,对了,眼下这场景她应该怯生生的才正常,赶紧进入状态。可是将军你在看哪里,视线方向有点不对。
安若晨皱起眉头,待反应过来差点没跳起来。他竟然看她的胸部。虽然目光只停留了一会儿,但还是被她抓到了。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竟然丝毫没有惭愧羞愧,更没有被人抓个正着的心虚。他直视她的眼睛,眼神犀利带着探究。
安若晨低下头,与两个妹妹一样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生气,气得连拳头都握了起来。
当真是不要脸的,竟这般不知廉耻。
龙大很快走入宴客厅中坐到了上座,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眼神交流并未发生。只是这安若晨很紧张的模样,他直觉她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安之甫相当利索地把两个女儿塞在了龙大旁侧的位置,自己陪坐在了另一侧。其他人各就各位,谈笑风生,气氛欢快热烈。
宗泽清心里对安之甫塞女儿的举动鄙夷,他看了龙大一眼,暗想这边城地方果真是民风剽悍,竟是半点不拘礼。将军是对的,未曾让他看那书,光看这安家的嘴脸他便快要把持不住,若看了那书……哎呀,当真是惦记的,好想看。
安若晨低眉垂头,老实安静。但也不知是自己心里存了念还是如何,她总觉得有目光盯着她,是龙大将军。但抬眼偷偷看时,却只见那将军道貌岸然地板着脸听别人说话,似完全未留意自己。
安若晨猜不透龙大的心思,她坐了一会儿,开始从刚才的恼羞成怒中冷静下来。大将军来她家做客的原因是什么?绝不可能是城外见了那一面让他对她起了色心,她虽对自己容貌颇是满意,但并不觉得有这般的魅力能让大将军屈尊来此。更不可能是卖她爹的颜面。什么结交城中人物,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人物这一队里也排不上她爹呀。
她爹是乐晕了头,难道不觉得这事情里有古怪?不论这古怪是什么,安若晨觉得不安。
一旁的四妹安若芳不明所以,她以为安若晨介意二姐三姐都坐前面,而她被排挤到角落,于是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安若晨的碟子里,小小声道:“大姐,你吃。”
安若芳是四房段氏所出。在所有姐妹里,对安若晨是最好的,也是她们几个姐妹当中,相貌最好的。才十二的年纪,已是水灵娇艳,完全承得了她娘的好相貌。她娘段氏是城郊来喜村的村姑,生得极美,被安之甫看中,纳为四房,极宠爱了好一段时日。段氏为人泼辣,与各房没少生怨嫉。因着记恨安若晨小时骂她的那句,故而也不许安若芳习字。但偏偏安若芳最喜欢大姐,常悄悄找安若晨说话。
安若晨对着四妹笑了笑,吃了她夹的菜。若她走了,怕是最记挂这妹妹吧。四妹如今年纪还小,爹爹不能如何,但再过几年,也不知爹爹会拿他这最貌美的女儿换什么好处。只盼妹妹人美心善有福报,能嫁个好人家。而她自己,但求找个容身之所,平平安安活下去。
席上,龙大几乎没怎么说话,全是宗泽清在应酬。相比之下,安之甫这头就热闹多了,安之甫话多,相陪的一些商贾乡绅也不甘落后,频频劝酒,伺候周到。众人马屁一个接一个,把龙大将军几乎夸到了天上去。夸得纵使如宗泽清这般“见多识广”的都得偷偷揉揉脸皮。
这时安之甫说道:“将军威名那是不用说的,就连坊间都有《龙将军列传》一书广为传颂,人人争阅,抢都抢不到。我可是花了好大工夫,重金才得了一本。将军觉得写得如何?”
“写得不错。”龙大答。
“噗”的一声,安若晨一口汤喷了出来,呛得连咳好几声。
全场都静了下来。安之甫狠狠瞪了一眼安若晨。安若晨忙低头道歉,称自己喝得太急呛着了,有失礼数。安之甫斥了她两句,众人打了圆场,继续热闹起来。
安之甫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什么将军喜欢就好,他特意安排在花园搭了戏台,一会儿用完饭可去赏赏花听听戏。那可是《龙将军列传》的选段。
“啪”的一声脆响,全场又静了下来。目光扫向声响处,那是安若晨的碗摔了。
安若晨整个缩到桌下,手忙脚乱地低头去收拾,实则掩饰她那憋得扭曲的脸。居然连戏都要唱上了?《龙将军列传》的选段?!天老爷,她真想写“服气”二字给她爹,真心的。
这次安之甫忍无可忍,斥骂安若晨“丢脸的东西”,喝令她退下。
安若晨一脸慌张弯腰诺诺应声。太好了,早知道这样,应该早点摔碗的。将军你好好吃饭,慢慢听戏,我走了。
安若晨回到屋内,一如她所料,院里没什么人。丫鬟仆役全都调到前院招待贵客去了。她屏退了老奶娘和贴身丫鬟,假模假样写了一会儿字,一边写一边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待确定全都没了人,安若晨便迅速行动起来。
裹紧胸脯,拿好包袱,奔向后院。
她昨日见着了陆大娘,与她说了房子不合适的事,付出的租钱她也不要了,只是得让屋主保守秘密,切勿泄露这屋子租出去过,也莫要将陆大娘牵扯进来。陆大娘昨日忙碌,安家宴客要的食材太多,她得跑好几趟才都送全了,也没空与安若晨多聊,听得安若晨如此说,不细问便一口答应,再匆匆忙去。
安若晨交代完毕,了却一桩事,总算放了心。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如今这刻。
西后院柴房外头,挨着墙堆了一堆还未劈成柴的木头桩子。墙外有棵树,踩着木堆可爬上墙攀上树,正是翻墙离家的好地方。安若晨早盘算好了,贵宾临门,府大门、侧门定有仆役相候着不敢怠慢,她是没法掩人耳目走出去的,唯有爬墙一途了。
安若晨小心翼翼,顺利到达后院墙边。她背好包袱,攀上木头堆,踮起脚尖抬高手臂搭上墙头,蹬着墙面往上爬。
身后的包袱晃来荡去,弄得她不好施力,试了几次未成功。时间紧迫,安若晨有些着急,她干脆把包袱解了下来,先抛到墙外。然后一鼓作气,手足并施,左扭右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胳膊终于撑上了墙头,再用劲抬腿便能骑上去,这时候身后却有一个声音道:“你使力的方式不对,这样会让手腕受伤。”
安若晨猛地一惊,手一松从墙上摔了下去,滚到了木头堆上,磕着了膝盖扭了脚。
“墙那头没有垫脚的地方,我猜你想攀着那树下去,但目测你身高不够,手臂未能那般长,该是攀不着那树。若是用力一跃,倒是有可能抱住树干。只是瞧你方才爬墙之力,腿脚手臂力道不够,跃不过去,勉强过去了也抱不住树。”
反正怎么着都是摔死的结果呗。
安若晨痛得猛吸气,用不着等“跃不过去”,她现在就已经摔了。安若晨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很有着功亏一篑的痛心。她狼狈地爬下木头堆,忍着腿痛施了个礼:“见过将军。”
怎么不好好吃饭听戏,居然跑到这儿来了。
安若晨迅速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只有这位龙将军。这也不知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不幸中的更不幸。
“将军怎会在此?”安若晨甜甜一笑,若无其事地问。仿佛刚才被捉个正着的事压根没发生过。
龙大扫了一眼她的胸脯,一本正经答:“上茅厕。”
眼睛是在看哪里!安若晨心里恼怒,面上却还得维持着笑容:“那真是我们招呼不周,怎地没个人领将军去呢。若是将军不嫌弃,我带将军去吧。”信他才有鬼,上茅厕怎会到这偏僻后院来。
“我离开太久,会招人找寻。”龙大板板地道,“姑娘还是莫费工夫装傻,长话短说才好。”
安若晨心里一跳,收起了笑容,但她并不明白龙大的意思:“将军让我说什么?”
“姑娘要逃家?”虽是问句,但龙大语气笃定。
安若晨心跳得更快:“将军待如何?”要挟她?可她有何值得要挟的?
“我给姑娘一个机会说服我不将此事告之令尊。”
安若晨脑子里瞬间转过好几个推测念头,但仍不明白。“将军想要什么?”她干脆直接问。
真爽快,也很冷静。这不像寻常闺秀普通女子的表现。龙大看着安若晨,疑心无法消除:“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安若晨咬咬唇,渐渐红了眼眶,绞着手指,一脸紧张,可怜巴巴地道:“将军,我爹爹要将我许给平南县的钱老爷,他已经六十了,有许多妾和通房丫头,听说脾气暴躁,狠毒凶残,对下人妾室动辄打骂。他上一位填房夫人便死得蹊跷。我害怕,我不能嫁过去。”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回演得不错,看来装可怜她是相当熟练了,扮花痴的经验少些。龙大面无表情,声音里也丝毫没有同情:“所以姑娘想上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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