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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安若晨不能答,龙将军行事可疑,莫说他如今并没有偏帮她的意思,就算有她也不能信。安若晨垂头轻泣,吸吸鼻子揉揉眼睛,模样是真可怜。
倒是沉得住气。
龙大打量着安若晨,不说话。
结果安若晨也不说话,红着眼低着头杵在那儿。
她在想对策。而龙大不打算给她这机会。于是道:“你考虑甚不周全,怕是逃到哪儿都不成。”
安若晨没什么反应。
“你只想到前门侧门不能走,可曾想过这后院之墙也是不能翻的。”
安若晨一怔。
“二品大将,带着卫兵队而来,难道你以为那些卫兵全都跟你家仆役一般守着大门侧门或是桌前厨房伺候?”龙大说着,大声一喝,“卫兵!”
墙外传来一声应:“将军有何吩咐?”
安若晨吃惊地抬头。
“无事。”龙大回了卫兵,再对安若晨道,“除了宅中院内,府外各处自然也是有人守卫。姑娘只看到自家仆役动静,却未曾考虑周围其他人的状况,就如同姑娘只看到木桩能搭脚翻墙,却未曾考虑自己的身高臂长力道一般。”
安若晨哑口无言。
“旁的先不论,先说你出逃一事。就算你逃家成功,离了城。不消半日,你爹便能报官寻人。衙门会将你的画像发往附近各城各县通报,你只换了普通人家的粗布衣,相貌却是未变,你连下一城的城门都进不了便会被认出遭到拘捕。这般境况,你能逃到哪里?又有谁人敢收留你?”
安若晨吃惊地张大了嘴,她完全没想过这样的事。
“就算暂时无人发现你出逃,或者你爹顾忌着我在而不敢报官,你得以逃出中兰城,再幸运一点,躲过其他城的盘查,远走至无人盘查缉捕你的小县小村。但地方越小,对新来入户的面孔就越是清楚。你若想长住,籍簿司下的小吏很快便会找上门来,盘问你的来历去处,你拿不出籍簿文书,道不明来历及落户的缘由,你便会有麻烦。少不得花些钱银打点关系,求个安稳。安稳之后,你得谋生。你所会的一切本事,画画也罢,写字也罢,做饭也罢,制衣绣花做鞋织布甚或其他,你道哪一处没人会?你是女子,抛头露脸本已是难为,何况出得起钱请师傅做这些事的商贾大户,自有其惯用的工坊。你便瞧瞧你爹便知,他可会请些不相熟的单个妇人为他做活计?工期短活量多,工坊下头数人合力才好交差。你一年轻女子,凭什么抢了别人的活计?再有,这些活计,你做过多少?会做与做得好是两码事。技艺不精,就算你愿意卖身做个厨娘,投身工坊,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安若晨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龙大说的完全在理。她从前想得太简单了,她真是蠢笨。
龙大接着道:“你一外来新人,无依无靠,没有人脉,你当谋生如此容易?若是不幸遇着了地痞匪类人牙子浑吏好色老爷之流,欺你独身,将你卖入青楼囚于外院,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当真是生不如死。抑或者,死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安若晨面色惨白,心下惶然。她当然不会觉得谋生容易,但龙大说的,好些个是她之前未曾想到的。
龙大看她半晌,心知已将她击乱,于是再问:“难道这婚事会比逃家的后果还可怕?”
安若晨咬唇不答。她不明白龙大与她说这些的用意,说多错多,她可不想中套。
很谨慎嘛。龙大再问:“你爹爹为何将你许给钱裴?”
这个问题安若晨能答,她道:“钱裴答应与爹爹合伙做玉石生意。这里头需要钱裴在南秦的人脉关系,爹爹有事相求,自然得奉上些好处。”
“他可还对你有其他要求?”
安若晨皱起眉头:“还能有何要求?”
“只是对婚嫁之人不满意便逃家,这也太过胆大了些。我以为,会有些更危险急迫的事才会逼得姑娘铤而走险。”
安若晨很吃惊,她看着龙大的眼睛,猜测着龙大在怀疑什么?她爹难道在做什么勾当,龙将军是为了查明真相才特意跑来她家做客吗?
安若晨忽然冒出一个比逃家更大胆的想法:“若是我有重大消息相报,可否与将军交换些好处?”
龙大挑起了眉,挑得安若晨的心提了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与他谈条件?
“将军屈尊赴宴,屈尊来这后院与我说这许多,我猜将军需要帮手。”
龙大不禁微笑起来,还真是小看她了,这胆子大得没了边:“是何重大消息?”
龙大一笑,仿若岩石融化,俊朗且温柔。安若晨却是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将军还未问我是何条件,还未答应我的请求。”
“我乃朝廷命官,可不能插手民间家务事。我来中兰城是奉皇命守卫边境之地,并无理由阻止你爹爹为你安排的婚配之事。”
安若晨心一沉,顿觉失望。
龙大看了看安若晨的表情,又道:“可如若当真是极重大的消息,念在报信有功的分上,我倒是可以提点教导你一番。你聪明伶俐,只是养在深闺,见识太少。若是能多了解些生活疾苦,谋生之道,兴许会有别的好主意也说不定。”
这跟没答应一般。但安若晨痛快点头。反正她没甚损失,最起码将军不会揭穿她逃家的事,至于指点,方才他那番话对她也有用处。
“前两日,我偷听到为我谈婚事的徐媒婆与一男子说话……”
话未说完,忽听一人大叫:“将军!将军大人在这儿呢!”竟是安家的仆役找来了。
安若晨扫了一眼,保持镇定堆起微笑继续说:“那男子让她找人去烧城北的粮仓,时间没听到,男子模样未曾瞧见,只听徐媒婆称他谢先生。”说到这里,安若晨语调一转,声音微扬,“将军是多喝了几杯?竟这般迷路了。回前院可不是走这边的。”
话音落下时,安平带着几位仆役和龙大的卫兵急匆匆赶到,看来将军在茅厕失踪是件大事。
龙大被请走了,安若晨也被丫鬟送回屋里。今日逃跑的机会没了,而龙大走时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也让她心里毛毛的。他会相信她吗?她说的可是实话,他们派人守好粮仓,到时将贼人和媒婆子全都抓住,她立了大功,该得奖赏才是。对了,媒婆子作恶,她说的亲怕会落人口实,他们安家可是会卷入通敌卖国的大罪里,用这与爹爹说,能将钱老爷的亲退了吗?
安若晨不乐观。但她希望龙大能相信她,这般她立了功,便能讨赏了。
可安若晨并不知道,解先生那日已拿着那只小兔耳环去找了徐媒婆,问她:“你可认得这耳坠子?”
徐媒婆接过那耳环细细打量,很眼熟,她定然是见过的,但何处所见,一时想不起来:“先生从哪儿得的?这是做什么用?”
解先生冷道:“在那屋子窗外捡的。我们说话之时,屋外确是有人。”
徐媒婆吃了一惊。再看看那耳环,急得皱眉:“这,这个……”
“你常于各家走动,这耳环可认得?”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谁的。”
“眼熟?”解先生抿紧嘴,沉吟片刻,“如此说来,那人也许认得你。”
徐媒婆吓着了:“先生,解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解先生不紧不慢,“粮仓之事你不必管了,这段时日你不要联络任何人,正常出入便好。不要找我,若有事,我会找你的。”
徐媒婆惊疑不定,嚅嚅应了。
一连数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坊间竟然半点城北粮仓遇袭的传言消息都没有。安若晨心里颇有些着急,将军做客之日她出逃未成,还把包袱丢了。她很怀疑是被龙将军拿走的,毕竟墙外便是他的卫兵。她打听了,龙家军军规甚严,兵士是不敢私藏侵占百姓财物的。后院外头是僻静巷路,行人不多,当时又有卫兵把守,自然无人来捡。
总之,她丢了两个包袱,里面有她大部分的财产,这些东西很有可能都在龙将军那儿,或者他知道在哪儿。
安若晨心里叹气,只靠身上这点碎银和铜板,想要离家是不能够的。不只是离开这里,她还得活下去。之前她原打算往娘亲的娘家德昌县方向去。外祖父死后,那边其实也没什么亲戚了。小时候她随娘亲回去过一趟,为外祖父奔丧。那时母亲伏在外祖父坟前哭得绝望,她不明白,后来她明白了。
爹爹不喜欢娘,娘亲心里知道,却又不想知道,无人可诉,也看不到希望。
安若晨不明白的是为何娘如此执着。爹对娘的厌恶,是因为娘太过知书达理,事事讲究,时时劝他。安若晨觉得娘这一生也许就是输在了太重礼教上。爹要纳妾,只一声“你若不欢喜,我便休了你让你回家”,娘便再不敢言声。妾室们欺上头来,她与妾室们讲尊卑规矩,被妾室讥笑。因为爹爹宠着妾们,这就是“尊卑”。娘竟不懂?可安若晨后来懂了。所以她不懂娘,为何宁可流泪至死,还要求着爹爹念她贤德,让她牌位入安家祠堂。
安若晨冷眼看着爹爹草草为娘办丧事,草草将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么就想不通,爹爹对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对她的贤德在意一般,那些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知书达理这种事,不过是他门脸的装饰。从前,他显摆他的妻子优雅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若晨甚至想过他就是为了用娘来掩盖他的粗鄙才骗了娘骗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后他攀上权贵,钱银越赚越多,就越来越没顾忌,结交了一群与他同样粗鄙低俗恶劣的人物,礼义廉耻早抛脑后。是以,他越来越讨厌娘,也讨厌她。
母亲去世之时,安若晨悄悄留下了母亲的一缕发。母亲希望能以安家正室媳妇的身份入祠堂,生怕安之甫浑起来连这规矩都不守,她是正妻,她在乎这名分。但安若晨却觉得,母亲想错了,那些虚名,有甚重要?她想如若有一日她能出去,她要把母亲的发带回外祖父坟前,让她与真正疼惜她的亲人团聚。然后,她就在德昌县附近找处居处谋生,努力过好余生。当初娘亲曾带她见过两位姨,那是母亲儿时好友。她再去找找,若能得一分半分的相助也是好的,若没有,她会画会写会绣花会织布会制鞋会做饭,吃些苦,总能活下去。
可龙将军那番话将她点醒了,她这计划必是不会成功。她不想像娘那般,她要活下去,而且不是苟且地活着。安若晨只希望粮仓的那事能顺利,若是将军逮住贼人,拿下徐媒婆,那她便有了邀功的筹码。
龙大很重视粮仓将被袭的消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悄悄派了他军中的人手加强防卫,并没有知会郡府衙门。而徐媒婆和安若晨这两边,他也各派了人手监视盯梢。但几日下来,各处都没有异常动静。
“徐婆子每日都拜访些适婚年纪的人家,并无与可疑人接触。安大小姐大多数时间都在府中,有时也出门逛逛,有丫头跟着。要说特别之处,就是她去了郡府衙门两趟,围着衙门门前的律鼎打转。她与丫鬟说,这字写得好,她好好看看学学。”
倒也有些意思,他说那些后,这安若晨竟真去琢磨律法去了。龙大觉得这是个不太好猜的姑娘,每每总能出人意料。说她蛮勇吧,她其实颇机智,说她胆大鲁莽吧,她却又是小心谨慎的。他把她想得复杂高深些,却又发现她不过是个单纯没见识的。若说她简单,却又突然冒出些教他意外的举动。她那第二个包袱与第一个一样,只有些衣物财物,并无特别。只是龙大好奇,她能有多少钱银,竟一个又一个包袱,下一回,她能怎么逃?还有,她给他的情报是真的还是假的?
龙大耐下心来,等待着消息。
几日后,消息来了。却不是粮仓被烧,而是西郊马场遇袭。
那马场养的全是军马,匪贼烧了马圈和草粮仓,还在马粮里投了毒,许多马儿暴毙。要说马场的守卫也颇是严密,但来袭的匪贼身手了得,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了这事。待得马夫和卫兵们发现时,火已经烧了起来。卫兵循迹追出了好一段,终究还是让人给跑了。
此事迅速在中兰城传开,包括马夫的证词:“那几个贼人见得卫兵到了,赶紧大声吆喝逃窜,听那口音,似南秦的。”
南秦竟敢在中兰城中撒野,火烧马场!还投毒!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安若晨听到了这消息,简直遭了晴天霹雳。完了完了,竟然不是粮仓,改马场了?是他们多疑猜出对话被人听到所以改了计划,还是根本就有两个计划?
贼人抓不到,那徐媒婆呢?
徐媒婆在给城东刘府家二姑娘说亲。这是当天安若晨听到的第二个八卦消息。刘府二姑娘要嫁给城南孙家三少爷。两家都是大户,徐媒婆能拿的礼钱一定不少。听说她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笑出了花。
真是糟糕。安若晨觉得情况不妙。这般看来,她倒成了向将军谎报消息的骗子,这可是得入狱的。
不行,在将军发怒治她罪之前,她得赶紧见他一面好好解释。
可将军的面哪是这么容易得见,就连爹爹也是递帖送礼好几趟才得了回话。她自己肯定没法给将军递帖,这要是给家里知道,她就麻烦了。安若晨左思右想,想了个办法。
第二日,很“巧”地遇到管事大娘要给各院分些水果,但丫鬟们人手不够,大娘呼喝着让她们多跑几趟。安若晨见状便道:“正巧我也闲着,想找人聊聊,我给妹妹们送送。”
她提了两只篮,送水果去。
因为顺道,先去了四房院里。安若芳见姐姐来,便要跟她一起去送下一趟。两人一道往二房院里去。
路上安若芳拉着安若晨的手,欲言又止。安若晨知道她是因为前日自己被爹爹打了一耳光的事。那日钱裴来家中做客,毒蛇般的眼睛会盯着每一个妙龄姑娘看,从丫头到她们姐妹,然后他会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之后吃饭时他故意摸了安若晨的手,安若晨一时恶心没忍住,用力将手抽了回来。当晚安之甫便杀到她屋子给了她一巴掌。
这事在家中传开,安若晨无意里听到二妹安若希道幸而是大姐嫁那恶心的老头。而四妹呢,安若晨在她眼里看到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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