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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斗笠的船夫立在船头, 撑着竹篙昂首高歌, 小舟在笔直的沟渠之上慢悠悠前行。
连甄与江城两人坐在另一侧,江城看着连甄将手中喂鱼的馒头掰成细小的碎块,一点点投入水中。
鱼儿追逐他们的船只,在水面上露出张开的鱼嘴抢食, 激起水花, 载浮载沉间,荡出一圈圈波纹。
喂完馒头, 小鱼见不再有食物落下,沉入水中, 在船身旁摆荡鱼尾盘旋之后, 默默游离。
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 连甄眨了眨眼,扭头对江城说:“它们离开得可真快。”
一见没了吃食, 也没怎么留恋,扭身就游跑。
江城拿出帕子替她擦手,方才掰了馒头, 她嫩白的手指上还沾了些许碎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许此言说的并不泛指人而已, 万物也适用。”
能填饱肚子, 对于鱼群来说, 可不就是所谓的“利益”吗?
所以当利益没了,自然也就散去, 再往他处逐利。
连甄叹息:“我还以为它们会再跟一段路的。”
他们此行到了南方,这儿气候温暖宜人, 四通八达的水路如蛛网, 家门口就是河道分支,出外不是透过马车代步,而是撑着小舟移动。
回到了租下的宅院门口,船夫撑舟停下,江城将钱交予他时,船夫也把纸条不动声色递给江城。
“下回要出门再喊小的来给您撑船!”
江城点头:“有劳了。”
连甄收回目光,表情如常。
他们这趟出门,并不只有在外游玩赏景而已。
江城接替梁王,在替圣上办事。
梁王府以情报见长,而情报依赖眼线,布置眼线需要各地置放人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一笔数目。
他们游历各州,一路巡视梁王府的产业,再接获线人回报是否有何异状,尤其宜王虽已伏诛,但仍有些残党未曾死心,尚存着闹事的心思,光这个月下来他们就已抓获第二起试图煽动民众的贼人。
有许多事不趁还是火苗之时便加以扑灭,等一眨眼,它变熊熊烈火时,要想处理,便增添了许多难度。
连甄支持江城的决定,他遇事果决,绝不宽贷这些宵小之辈,同时心中也觉暖意。
这些正事,分明不用带着她也行的,江城却时时把她摆在第一位,即便麻烦,也带了她出京一同慢行,共览山水。
江城看过纸条,燃了烛火,看着它烧尽。
他对连甄说:“在此地的事已告一段落,可以往下个地方去了,你想去哪儿?”
连甄在思考着,江城则为她列了几个地方:“往西有座大湖,湖边的樱花正是花期,可去赏花;往东通向大海,海水广阔无边,可搭船北上;或是在此地再待几天,此处有两座名山遥遥相望,登上其中一座,可远眺对面绝壁的水瀑,极其壮观。”
江城越说,连甄越是心动。
她试探性地问:“不如……都去?”
江城就猜到她会这么说,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应道:“好。”
两人便这么敲定下来。
说话期间,白芷取了一盒子过来,脸上带着笑:“世子、世子妃,京城的来信到了。”
连甄一喜:“我瞧瞧。”
他们此趟出远门,仍与京中的家人保持联系,维持每月一封信件,互道平安与日常。
父亲来信关切她过得可好,也说了自己身子康健,无须叨念、二叔的与父亲内容相去不远,二婶没有那样内敛,早晚与天气冷暖嘱咐添衣等面面俱到,信件内文总是家人中最长的。
连诠则会替连诚写信,连诚到底还小,识得的字不多,更别提还要他写,总是开头歪歪扭扭一段字,也不知写的是什么,然后旁边再由连诠端正的字解释下该段话是何意。
信上说着:“诚哥儿说与大姐姐的约定,他完成了。”
约定?
连甄看向白芷手上捧着的盒子,偶尔他们也会互相捎带一些东西,于是连甄让白芷打开来瞧瞧。
盖子揭开,里头一只草编胖螳螂置于其中,连甄拿给江城看:“夫君你瞧,诚哥儿终于能完整做好一只了呢。”
她面露惊喜,没想到连诚一直都惦记着这事。
回门的时候他还只会做到一半而已,江城手把手教他,留下了图册编法,如今看着这虽胖但有模有样的螳螂,也就不难看出连诚耗费了多大的心思去完成。
江城凑过来瞧,想到连家的男子手都不甚灵巧,而连诚用时虽久,却也好好编完一只螳螂,不由点头赞许:“确实不错。”
尤其对连诚这年岁来说,这样的完成度着实不易,而且也有心,说等学会怎么编就要编一只送给连甄,过了这么久,却依然记得。
连甄拿在手上再三看了看,忽地想到一件事,轻笑出声。
江城望了过去,温和的眼中透着不解。
待白芷退下后,连甄才对着他狡黠一笑。
“夫君可知,当时我之所以猜出你就是另一个‘诚哥儿’,这螳螂便占据了一大因素?”
江城挑眉,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说。
“等着我,夫君你亲自瞧瞧便知道了!”
此前江城做给她的草编螳螂她一直留着,这回出门也一起带了出来。
江城看着连甄跟个孩子似地欢快忙碌,笑笑地等着她究竟要拿什么给自己看。
她将一个木盒摆到桌上,揭开以后,放置在红色绒布上的虽也是草编螳螂,但叶子颜色放了这许久已不复嫩绿,有些枯黄。
虽叶子状态不好,但连甄拈起江城曾做给自己的那只,放到连诚的螳螂旁边给他细瞧。
“同平安结一样,这螳螂每个人做出来会有细微的不同,而螳螂编法都差不多,所以成品的差异就会更加明显。”
摆在一起后,差别在哪儿,便是一目了然。
连甄伸手点了点枯黄的那只双镰:“夫君的螳螂腰部又挺又劲瘦;诚哥儿的憨态可掬;而秋芳的则是适中,不过胖也不过瘦,这般巧合之下,回门那日诚哥儿捧着夫君做好的螳螂给我瞧,本就在怀疑缘由,这下可不就是有了方向了吗?”
江城笑言:“你看得可真仔细。”
难怪他怎么瞒都无济于事,在这些小地方早已露出许多马脚,还是怎么也圆不回来的那种。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将桌子收拾了之后,便开始准备回信。
虽然梁王的信老样子一直都还是只有:“安好,勿念!”如此简明扼要的形式,但江城与连甄还是都会将路上所见一一写下,再问几句府上与他身体情况。
一趟路来回不容易,因此梁王的信总是与连家的一起,要回信那自然也是一块儿回的。
其他人的信都还好说,动笔写写也就是了,但考虑到尚不识字的连诚,若别人都有回信,他自己却没有,那还不知道该怎么扁嘴哭泣了。
于是江城之前便提议:“写字看不懂,那便用画的吧。”
连诚虽已努力在识字,但要一夜之间就能看懂连甄给他的信,对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了点。
听江城这样建议,连甄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吴氏的信上说,上回他们的画寄回来时,梁王虽每次来信只有只言片语,却次次都会到他们连府同连诚一同赏画。
有一次连诚看着羡慕,说了也想要出去玩时,梁王大拍胸.脯,对他说:“江叔叔带你去!”
急得连业忙出声阻止:“说笑的,你江‘伯伯’说笑呢!”
特意在“伯伯”二字加重语气外,还对着江霆猛使眼色。
一个女儿被江家儿子带跑了就算了,好歹是正经夫妻,可梁王一当爹的还想来抢他小儿子,这连业说什么也不让,只好对连诚说让他好好学习,将来他可与同窗结伴出游,增广见闻云云,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他。
看完这消息,连甄在江城怀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江城则是对自己父王拐人孩子的行径掩面无奈叹气,摇了摇头,也忍不住一笑。
忆完前事,两人也铺好了纸张。
白纸四边用纸镇压好,连甄便与江城一同绘制。
江城画景,她画小舟上的人──是他们今日出行的模样。
沟渠旁一排排的宅院建筑,岸边有柳树轻垂,斜阳落在一角。
舟上船夫撑篙,还有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坐着,两人摊着掌心,掌上各执一只草编螳螂,连甄还特意将自己手上的那只画得胖了些。
画毕,放下画笔,两人等着墨迹晾干。
江城自身后抱着连甄,连甄的手搭在他手背上,两人看着一起画完的画作。
她指了指掌上的碧绿:“也不知诚哥儿能看出来这是他编的不?”
“能的。”
连甄扭头问他,有些忐忑:“真的?”
江城头抵着她的额,双眼略微弯弯,直直看进她眼底:“真的。”
也亏得连甄还能想出这么个法子,让连诚捎来的物事也能一同出现在画上。
听江城这样肯定的回话,连甄抿了抿唇,也跟着弯起了眼:“我相信夫君。”
说完浅浅笑着,然后仰首,用鼻轻轻在江城的鼻端亲昵蹭了蹭。
刚要分开,江城垂首压了下来,也磨了磨她的鼻子。
两人你来我往,磨着磨着,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便成了轻碰双唇。
你啄一下,我回一个,本来只是玩着,玩到最后,吻却越发加深。
连甄嘴边的笑意在瞧见江城微红的眼时一颤,缓缓收起。
她垂下眼,听着江城附到她耳边,轻轻唤了她一句:“甄甄。”
嗓音低哑缱绻,然后把她揽得更紧。
斜阳西落,把窗纸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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