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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里正回话时,一直低着头,跟本就不敢往朱二蛋的脸上看一下。
——那张脸实在是太难看了!不但脸色青白发灰,且眼圈儿乌黑、眼窝深陷,就连嘴唇都是漆黑一片。
这还不算最难看的,若不然,裴淼好歹也是见识过出了车祸死无全尸的人,也不会只一眼就吓得腿软。
最难看的,是朱二蛋整张脸上跟本就没有一丝血肉了,只剩下一张皮包裹着骨头,乍一看,跟个骷髅也没啥分别。
不,或许还是有的。
——那比骷髅看起来更吓人!
岳无缺一边在手上附了层灵气去检查朱二蛋的尸首,一边淡淡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朱里正说的话。
接下来该怎么办,裴淼实在是没什么专业性。她觉得献丑不如藏拙,索性就不吭声了,看似淡定地跟在岳无缺身旁,眼睛却再不敢往尸体上瞅一眼。
偏岳无缺却不肯放过她,回眸瞥了她一眼,指着朱二蛋那只剩一层皮的脸开始了神棍基础教育:“小裴,你看他脸色清灰,泛着黑气,且血肉尽失,明显是被妖物给吸干了阳气所致。”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裴淼无声地干笑了一声,暗暗吸了一口气,才鼓足了勇气把目光移回朱二蛋脸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岳无缺这才接着说:“你再看他的嘴唇和指甲,乌黑如墨,却又有浓重的煞气残留,显然是被怨气深重的厉鬼所害。”
裴淼的目光迅速从朱二蛋脸上挪开,移到了指甲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好浓重的怨气!”
这时,朱里正忍不住问道:“那道长,害死二蛋的究竟是妖怪还是厉鬼呀?”
岳无缺放下了朱二蛋的手,负手回身,一双星眸紧紧盯着朱里正:“这就是贫道要问你的了。”
“什……什么意思?”朱里正的目光有些闪躲。
岳无缺没有答话,而是扫了一眼或真担忧、或看热闹的村民们,反问道:“难不成,你当真要让他们都留下来听一听陈年往事?”
朱里正的脸色变了,变得煞白一片。他又看了一眼智珠在握的岳无缺,回身开始驱赶村民:“好了,都回家去吧!这里不需要人帮忙了!去,都回去!”
“诶,里正……”
有年轻人不死心,想留下来看高人驱邪,却被明显是知道什么的长者给拉住了。年轻人虽仍是不甘,却也不是傻子,嘟嘟囔囔地跟着走了。
不多时,人群散尽,朱二蛋家里就只剩下了岳无缺师兄妹和朱里正、芸娘四人。
岳无缺这才开口:“你若想真真正正将那婴灵除去,最好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里正白着一张脸,挣扎之色不时闪现。
这段往事,埋藏了他最不堪的过往,他原本是要带进棺材里的,且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
可是,想想死相凄惨的朱二蛋,想想这些天接连被害死的八、九个村民,他还是服软了。
他怕呀!
恐惧就像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剑,一旦系着剑柄的头发丝断了,剑就会落下来,直取他的天灵,不留一丝生路。
“那是……三十年前了。三十年前,我还不是里正,也不是全镇数得着的富户。那时候,我只是个穷光蛋,一年忙活到头,也不过仅够温饱。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朱家村里来了一个戏班子,唱的是《刘氏孤儿》。里面有一出戏,是说义薄云天的程英为了给冤死的忠臣之家刘氏留一条血脉,将自己的儿子当成刘氏孤儿,献给了刘氏的政敌,被刘氏政敌给扑杀了。
那戏班子的班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硬是要买一个活的婴儿,要真摔!
此举实在是骇人听闻呐!
可是,那班主给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整整白银一百两!
那可是一百两啊!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黔首们,哪怕是种一辈子地,也不一定能挣一百两!
可是,班主要的却是他们的亲骨肉,纵有人被银子迷了眼,谁又真的舍得呢?
班主的价钱就一直加,一直加到了一千两,终于是有人扛不住诱惑了。
裴淼越听越是齿冷,往下的事情简直不用猜就知道。
她冷笑了一声,鄙夷又愤怒:“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是我。”在心底积压多年的事情一朝翻出来,朱里正反而松了一口气,脱力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是个混蛋!我不是人!为了一千两银子……为了一千两银子……我的儿呀!”
他终于是痛哭失声。
“呸,假惺惺!”裴淼啐了一口,别过脸不想再看这种人一眼。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朱里正跪在地上,仰天哭喊,“那可是我唯一的孩子呀!那可是我唯一的骨血呀!我的儿呀!我的儿呀!你为何不再投到我家里,让爹好好补偿你呀!”
裴淼彻底被他给恶心透了!
——合着因着这么多年都再没个一儿半女你才后悔了呀?真是活该!那孩子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有你这么一个爹,怪不得怨气深重无法投胎呢!
“大师兄……”要不这事儿咱别管了吧?
她实在不觉得那婴灵把朱里正给弄死了有啥不应该的。
可是,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岳无缺便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稍安勿躁!
裴淼把火气往下压了压,等着看岳无缺怎么处理。
岳无缺的目光又回到了芸娘的脸上,突然问道:“这位道友,故事好听吗?”
芸娘瑟缩了一下,低着头怯怯道:“道……道长在说什么呀?奴家……奴家怎么听不懂?”
岳无缺冷笑了一声,也不与她争辩,只对裴淼道:“小裴,你把这床板给掀了。”
“啊,这不好吧?”裴淼看了一眼躺在床板上的朱二蛋的尸体,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死者为大,不要打扰的好。
岳无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又道:“那就挪走。”
这个还可以。
裴淼应了一声“好勒”,便默念了口诀,使用御物之术将床板连着尸体一块儿挪走,放在了厢房的空地上。
“啊?”
被裴淼这手仙家法术镇住的朱里正方回过神来,忍不住朝被挪开床板后的地方一看,却被那情景给惊得头皮一炸。
床腿中央,原本是床底下的地方,放着一具已经严重腐烂的尸体,从衣饰上却仍可辩出,这是刘芸娘。更诡异的是,这尸体都烂成这样了,却无一丝腐臭之气传出。
“这……这……这是芸娘?”朱里正一惊,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芸娘”,惊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芸娘?”
“唉~”
眼见是瞒不下去了,“芸娘”幽幽一叹,勾得人愁绪满怀。
此时,她已经直起了身子,也抬起了头颅,虽仍是顶着芸娘那张仅是清秀的脸,却无端端就让人觉得她有国色之姿。
幽幽地瞥了一眼岳无缺,“芸娘”口中嗔怨:“你这郎君好生聪慧,却是无端坏了人家的好事!”
岳无缺跟本就不搭理她,对朱里正道:“你还是回家去吧。”说着广袖一拂,便将朱里正和朱二蛋夫妇的尸体都推了出去,远远推进了全村最大的那个院子里。
一般而言,全村最富有的就是里正,那应就是朱里正的家了。
“芸娘”在一旁看着,也未曾阻拦,只是幽怨一叹:“道长倒是慈悲心肠!”
直到这时,岳无缺才算是给她一个正眼:“最是人间留不住,解语红颜解语花。花解语,你竟还敢出现在我南华派门人眼前,当真是好胆色!”
他的话语似是赞赏又似是讥讽,偏语气却平淡得很,仿佛是街头漫步时遇到了同样漫步的陌生人,彼此之间点头之交的那一句问候。
反倒是裴淼盯着那花解语看了好几眼,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魔道第一美人就长这样。
但她脑子一转,就反应了过来:这张脸是属于芸娘的,肯定不是花解语的真容。
“原来是南华派的高足。”花解语莞尔一笑,容貌逐渐起了变化。
她的眉变得更加修长婉约、她的眼睛变得大而妩媚、她的唇变得饱满而红润、她的鼻子变得小巧而精致、她的肌肤变得白皙通透。然后,就连她的身姿也变了,变得玲珑而丰满。
她还穿着芸娘的布衣,头上也还戴着芸娘的木簪子。
可是,只在这短短的变化之后,那身布衣却仿佛是世界上最华美的衣服,那支木簪子也仿佛成了世间最巧手的大师的得意之作。
裴淼呆了片刻,忍不住赞叹道:“好一个花解语,好一朵解语花!”
这句话显然是取悦了花解语,她朝裴淼盈盈一笑,食指漫不经心地钩缠着鬓角的秀发,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裴淼特别诚实。
“那……”花解语拉长了声音,一双妩媚的凤眸有意无意地瞥着岳无缺,又问道,“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裴淼回答的比刚才还利落,“凡是比我丑的,我都喜欢!”
花解语:“……”
——我就想问问,你拿的是哪个版本的剧本?这台词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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