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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不见星月，晓时不见晨晖。
那是因为雨。
让云放肆地聚着，自己却躲在下面氤氲朦胧，淅沥不尽。
虽然迟迟，但天还是亮了，水中倒出的山影带着沉闷的铅色，雨点拍窗的啪啪声与诵经的梵音交缠在一起，已有些分扯不清。
澜灵素回望了一眼对面合十盘坐的稚幼身影，眉间蹙起，又转开头去。
昨晚未睡，两次听他“絮叨”也好像紧挨着，愈发觉得烦闷。
瞥眼看着旁边乌漆漆的铜盒，顺手拿起翻开，里面残损的铜针颤了几颤便歪向船头。
这东西是下山时曹承福赶上来给的，听说是涵虚真人叫送给自己带在身上的，叫什么剑魂引。
细问之下，原来这东西与十德令是同一柄上古神剑上的残片，十令便有十引，各自同源同气，自然便有感应，要知令牌在何处，持此物寻找是再方便不过了。
如此说来，这剑魂引该是天权派十分要紧的宝物，却拿来交给她，倒确是一番好意，可她实在不想领情。
为躲着娘亲上山是真，情愿拜门入派也是真，但后来那些事着实让人心烦，如今又叫她独自一个再去把仁字令寻回来。
不过是想修习而已，怎么会那么麻烦？
她从小在玉露宫自在惯了，连娘亲都逼不得，凭什么偏要受这气？倒不如趁此机会溜之大吉，管他什么师命规矩，大不了还是回家找娘亲去。
顺手将那铜盒子丢出窗外，拍拍手，顿时有种无事一生轻的感觉。
瞥过眼来，见无机收掌轻吁，这时恰好也念完了，便叫道：“哎，先别急，反正没人，陪我说会话呀，老憋在珠子里面不闷得慌么？”
“施主想说什么？”
他仍闭着眼，但似乎也没有要立刻化形遁去的意思。
一出口便像要言尽于此。
她早便料到，挨过去，在他小肩头轻撞了一下：“这天下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见得多，说说看？”
“施主不是要去找十德令么？”他合十直着身子，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谁说我要去找那破令牌？天权派有什么好稀罕的，我爱入便入，不爱入便不入。”她扭身哼着，又得意道，“等什么时候玩够了，那些牛鼻子还不依不饶，我便回家去，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施主若想回头去修习家传之学，那便万万不能。”
她不由一愣，蹙眉问：“为什么？你不是说只要修到元婴晖阳境便可自己化解煞气么，我娘只差少许便到了，有她指点，进境该快得多吧。”
“不然。”他缓缓摇头，“施主难道忘了，贫僧之前说过，修习须得是玄门正宗心法，你家传之学走的是采补的阴邪路子，伤天逆伦，不光不能化解体内的煞气，只怕才刚习练，便会立即引动反噬，要了性命。”
澜灵素只听得浑身一揪，情知他说的不错，刚欢悦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真讨厌，那照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无机反问：“施主既已入天权派，为何却要改变初衷？”
一听提起那三个字，她就忍不住偏嘴白了一眼：“还说呢，开头还以为那些人呆呆的有趣，后来才知一个比一个讨厌，尤其那个姓徐的，要真是留在那里，恐怕还没等我把肚子里这些煞气化干净，便被烦死了。你这么厉害，干脆你来教我好了。”
“贫僧所悟与凡修不成一体，和你亦无师承缘分，施主若只烦恼煞气之事，倒不如依贫僧之前说的法子……”
“别，不教便算，想拿我当蒲团坐的法子就免提了。”她连连摆手，鼻中轻哼，“玄门正宗又不止天权派一家，我干嘛非要留下。”
“本来也由得施主自选，但那清雩山是天下浩然正气聚集之地，自然对你体内煞气便有压制功效，若在那里修习便事半功倍，或许未必一定要修到晖阳境，便可将其化解。”
“真的么？”澜灵素听他这么说，俏目立时亮了起来。
他颌下微微一点：“天权派修行有独道之法，门中人才辈出，施主之前测根骨时也与剑意有缘，只须刻骨用功，假以时日便可得偿所愿。”
她听他说得有理，已有些回心转意。
暗想找那牌子虽然麻烦凶险，却未见得一定就不成，况且反正是要一路游玩过去，到时且看是什么情况，若是真拿不到，那便算了。
如此想着，心头便又松了下来，一转念随即记起已把剑魂引丢到了江中，这会子船早去的远了，还到哪里去捞？
“都怪你不早说，那盒子都被我扔了，拿什么找东西呀？”
他右手一抬，平伸过去，袖口翻起时，掌心托着一物，赫然便是那铜盒子。
澜灵素又惊又喜，抢在手中，翻开看了看，横过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
他不言语，像是无意作答，又好像默认了。
那边她也似问得随口，见这盒子失而复得，心头宽舒下来，长出了口气，这才收好放起来。
此时外面已不闻噼啪的拍响声，推窗看时，原来雨早停了。
风带着水腥的微凉，满天的云似乎都被吹淡了，露出接连成片的瓦蓝，映着日头是清新娇艳的颜色。
她双手托腮，看了许久，竟也没有说话。
“这天地真美。”
又过半晌，她才像自言自语地叹声开口。
无机淡挑的眉梢一颤，睁开眼来，眸光落在她娇丽无伦的侧脸，原本的游散忽然沉聚下来。
她也恰在这时回头，正好与他目光相触，含笑奇问：“偷看什么呢？”
他淡淡地移开眼，也望向窗外那一片天高云阔。
“没什么，施主方才那话，许多年前也有人曾说过。”
“哦，是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澜灵素愈发好奇，又挨回他身边。
“是个三界之外的精灵。”他语声沉沉，仿佛渗透着远古的幽冥。
“精灵？你不是说人么，它怎么跟你说这些？”
她不住口，问得急切。
无机仍望着天，千年往事，旧梦前尘，全都历历在目，但又何须对人言？
她仍不罢休：“说呀，怎么一到关键处便吊人胃口，那到底是个什么精灵，你怎么遇上它的？”
“太久了，都忘了。”他转回头，阖上眼，稚嫩的面孔静如止水，仿佛真的时光荏苒，淡看风云，万事不萦于怀。
“又装长生不老了，再不说我便呵你痒了。”
澜灵素见他这样子愈发可爱，忍不住便起了玩闹的心思，刚把手探到他腰侧，眼前便是一闪，那幼小的身躯促然化作金光隐入珠串中。
“嘁，跑得这么快，姐姐开个玩笑都不成。”
“小心些，前面有人来。”
她闻言一呆，坐直身子朝前艄望过去，但见水面开阔，一览无余，并没什么船只迎面过来。
两侧峭壁山岩都隔得老远，也不见有什么异状。
又往前行了片刻，进入一条较窄的水道，便在这时隐隐听到阵阵兵器拼斗之声。
没多时，就看左前山崖上冒出十几个人影，刀光剑影，真气纵横，原来都不是寻常武人。
其中几个这时已瞧见有船过来，当即发一声喊，就有五六人相继跃下，凌空漂移几步，落在船上。
澜灵素见这些人穿的都是相同服色，该是同门，只有一个少女与众不同，样貌倒也算得上乘。
那几人护着她快步走进内舱，其中一个对澜灵素略做打量，便微一抱拳道：“我们师兄弟被人无故追杀，请姑娘援手，快些开船。”
澜灵素从来不喜别人随便上这菱花宝船，可望见山崖上另外那帮人也凌空追了过来，此时不走也得走了，于是便摸出黛笔，在行船符上添了几划。
转眼之间，那船便如离弦之箭，破浪激射而出，两旁山崖全城了浮光掠影。
堪堪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慢下来时，已出了那片水域，眼前重又变得开阔，早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了。
那几人都松了口气，也不管身上的泥尘血污，竟老实不客气地都坐了下来。
尤其是那少女，往澜灵素的软榻上一靠，便好像在自家船上似的。挑着眼四下打量，眸光闪亮，似乎极是满意。
先前那人又走上前，这次却不再有礼，勾唇笑道：“方才多谢姑娘，瞧不出这船原来是法宝，刚刚走得那般快，咱们在上面却也不觉摇晃，呵呵，当真厉害啊。”
澜灵素已瞧出端倪，知道他们已对自己的菱花船起了意，怨不得无机叫自己小心。
那少女慵懒懒地靠在那里，打手道：“哎，你这船让给我吧，别怕，咱们这么多人也不会以众凌寡，留件东西跟你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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