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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文羽风乘坐的中巴班车到达了翠溪乡汽车站。
这汽车站,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街边小型停车场。中巴司机们为了方便揽客,经常把车停在车站旁的主干道上。本就不宽的街道,显得更加拥挤。
文羽风刚一下车,就听到街边水果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问了问价格,比省城便宜不少。
他知道爸妈平日节省惯了,很少买水果吃,于是就顺手挑了一个西瓜和四个香瓜。
付完钱后,他背起双肩包,两手分别提着西瓜和香瓜,大步流星往家走。
从车站到家门口,只有一公里的路程,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
盛夏的骄阳,火热毒辣,刚走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
但他此时归心似箭,全然不在乎烈日酷暑,只想着早点回家。
文羽风沿着这条喧闹、嘈杂、拥挤、凌乱的主街(街道两边密布各种小店铺小餐馆小摊位),大踏步穿过翠溪乡“最繁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带”,依次路过以下重要单位:
医院,派出所,乡政府,邮局,农行,电影院,供电所,菜市场,麻纺厂,农机站,种子站,供销社,翠溪中学。
这一片都是翠溪乡政府驻地翠溪村的地界。走过翠溪中学大门不远,有一个三岔路口,右拐跨过一座小桥,就到了文家村的地界。
过了这桥,文羽风离自家门口不到一里路了。
他刚拐过一道弯,远远就望见熟悉的身影:
文家村小学门口小卖部的凉棚里,爸爸正坐在竹椅上看报纸,身旁趴着老黄狗虎子。
文羽风昨天已经给这家小卖部老板打过电话,请他转告爸妈,自己今天中午前应该能到家。村里目前还有很多人家没装电话,小卖部就是邻居们的公用电话亭和消息中转站。
显然,文长昇是特意守在这里,等候儿子回家。
虎子最先发现快步走近的文羽风,它兴奋地冲过去,边跑边叫唤。
一眨眼冲到身前,虎子摇着尾巴站起来,两只前爪搭在文羽风身上,用舌头亲热地舔着小主人的手臂。
文羽风放下水果袋,亲切地抚摸着虎子的脑袋,疲惫顿消。
这时候,爸爸也快步走过来,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真是傻儿子哟!早上家里已经买了西瓜等你回来,你这大中午的,提着这么重的瓜,不嫌热啊!满头的汗,快回去洗把脸!你妈已经炖好了鸭汤,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回家开饭哩!”
文长昇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然后提起水果袋就往家走。
小卖部老板赶紧大声喊住他:
“长昇叔!您刚买的纯谷酒,忘拿啦!”
文羽风一听,会心一笑:“爸,我去拿!看来今天午饭的下酒菜不少啊!”
“那当然!你小子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自然要准备几道好菜,我肯定得喝几杯喽!”
父子俩肩并肩,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家门口。
文羽风家的房子,是这边农村很常见的红砖平房样式:
这房子大致上坐北朝南,外墙是没有粉刷的红砖。中间大门正对着堂屋(客厅),大门两边对称的窗户里面,是两间大卧室。
堂屋后面是一间小卧室,还有楼梯间。从楼梯上去,就是宽敞平坦的屋顶阳台,主要用于晾晒粮食和蔬菜,以及被褥和衣服。
紧挨着房子左侧墙面,搭建有一间砖瓦房,青瓦斜屋顶上,竖着一根烟囱,一看就知道这是土灶厨房。
楼梯间和厨房都有后门,出了后门就是自家的后院。后院左侧角落,离厨房后门七八米开外的地方,有一间低矮简陋的砖木茅草屋,那是自家的茅房(厕所)和猪圈。
后院面积不小,但并非平地,而是三级阶梯式的坡地。坡地基本上被开垦成为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菜地边角和院墙脚下,种了几棵果树,有桃树、李树、枇杷树、橘树、枣树和柿子树。
话说父子俩刚进家门,文长昇就大声喊道:“彩云!儿子到家啦!准备开饭!”
杨彩云正在厨房忙碌,闻声后拿起一大杯凉开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堂屋,满脸心疼地看着儿子:
“看你这一身的汗,又热又渴吧?赶紧喝口水,然后去洗把脸,擦擦身子。我再炒个小白菜,很快就开饭。”
家里的习惯是,如果人少,一般就在厨房的小桌上吃饭。若是人多,或是来了客人,或是重大节日,那就会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吃饭。
今天只有三个人吃饭,既没客人又不是节日,可八仙桌上摆满了菜。对于爸妈来说,儿子放假回家,这就是重大节日。
文羽风洗完脸后,感觉凉爽多了。他揭开八仙桌上的防蝇罩,浓浓的菜香扑鼻而来:
红烧鸡块,冬瓜炖鸭汤,豆瓣鲫鱼,香干五花肉,丝瓜炒蛋,还有爸爸最爱吃的两道下酒菜,油炸花生米和卤味猪耳朵。
这时妈妈端来了清炒小白菜,整整八个菜,好丰盛的午餐!
文羽风摆好碗筷,盛好米饭,爸爸也将小酒壶小酒杯摆上桌,一边斟酒一边感叹:
“这一大桌子好菜,快赶上吃年饭喽!风儿啊,为父时常喜欢喝几杯,一般只加一碟花生米下酒,今天算是沾你的光了。你妈听说你要回来,一大早就上街买肉买菜买西瓜,回家杀鸡宰鱼,烧火做饭,弄了一上午才忙完。咱父子俩,敬她一杯吧!”
于是一家三口端起小酒杯,相碰之后,饮酒开吃。
妈妈和文羽风都没什么酒量,通常只喝两三小杯意思一下,然后就开始吃饭。爸爸酒量不错,自酌自饮,自得其乐。
头顶开着吊扇,还算凉快,一家人边吃边聊,颇为热闹。
文羽风不经意间想起,小时候吃年饭的场景。那时爷爷奶奶都还健在,哥哥羽鹏也未离家打工,一家六口共聚一堂,气氛自然比此时更加热闹。
想到这里,文羽风越发思念,那远在深圳工厂流水线上辛勤工作的哥哥。
羽鹏只比羽风大三岁,却早在四年前就已辍学打工去了,当时他才读完高二上学期。
目前,文羽鹏在深圳市龙岗区一家手机厂工作,具体岗位是流水线操作工。
父母和弟弟每次问他工作累不累时,他都会说:
“一点都不累!与留着家乡干农活相比,现在的工作不费力气,厂房里不会有风吹日晒雨淋,舒服多啦!而且还能多挣好几倍的钱,家里的欠债,还有我以后结婚成家的花销,都不用愁了。”
昨晚在大学寝室里,文羽风给哥哥打电话,聊了快一个小时。
通话中,羽鹏告诉弟弟,要送他一部手机。
羽风连忙推辞:
“哥,手机很贵的,又不是必需品,你别乱花钱啊!还是好好攒钱娶老婆吧,我盼着未来的嫂子早日进家门哦!”
“你别心疼,不是花钱买的。最近一个季度我工作表现很好,厂里奖励我一部自产的新手机。”
“那你可以留着自己用啊!”
“我工作比较忙,基本用不上。你是大学生,平时同学之间互相联系,有个手机肯定方便些吧。我知道你舍不得花钱买手机,这手机正好送给你。你回学校后说一声,我给你寄过来。”
文羽风听后,心里暖暖的:“那……好吧,我收下,谢谢大哥的礼物!”
其实,这部手机不是厂里奖励的,而是文羽鹏花钱买的。
前不久,厂里推出员工购机福利活动,可以享受出厂价的八折优惠。文羽鹏的一个同事好友,买了一部手机寄给自己正在上大学的妹妹。
文羽鹏听说后,想起正在上大学的弟弟,于是不甘人后,也买了一部。
文羽风一边吃饭一边出神,爸爸注意到了:“想什么呢?”
他笑了笑:“想我哥了。”
文长昇听后,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叹一声:
“唉……你半年回家一次,你哥一年回家一次。咱们家现在,聚少离多啊!”
杨彩云红着眼眶笑道:“记得你们兄弟俩小时候在一起老打架,现在远隔千里却能互相关心,终于懂事啦!”
文长昇再干一杯,借着酒兴,又开始了长篇大论:
“感慨归感慨,这话说回来喽,我和你妈又没老态龙钟,不用你们兄弟俩守在家里尽孝。古人云,男儿有志,四海为家。我给你们取的名字,还记得其中的寓意吧?鲲鹏展翅,乘风高飞。
“咱们文氏宗族,自从迁入翠溪这块风水宝地以来,数百年间人才辈出,一直都是本县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明朝嘉靖年间,一位先祖官至礼部侍郎。清朝乾隆年间,一位先祖官至江西巡抚。当过以下官职的先祖,那就更多了。
“只可惜,从民国初年开始,咱们文家逐渐衰落,此后近百年荣光不再。要想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就得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代圣贤之言肯定是不会错的。
“你哥天赋平庸,读不进书,没多大出息,我虽失望,但不怪他。而你从小到大,从未让我失望过,如今已是楚江大学高材生,前途无量,为父甚是欣慰。
“从今往后,你要继续努力,不懈奋斗,志存高远,不可辜负为父的殷切期望。咱们文家复兴崛起的重任,你要勇于担当啊!”
其实,这些话文羽风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尤其是爸爸每次酒兴来了之后,特别喜欢讲这些事情,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文长昇出生于1958年,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家学不错,颇有文史功底,以前还当过十几年的小学语文老师,因此能说会道,出口成章。
后来民办教师制度改革,他遭受不公对待,从教师身份变回农民,心中怨愤难平,酒后之言自然就更多了。
爸爸能说会道、出口成章的特点,深刻影响了文羽风的人生。他从小爱看书,语文历史成绩好,高二自主选择读文科,大学自主选择新闻专业,立志以后当记者,这些都有父亲的潜在影响。
终于酒足饭饱了,文长昇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文羽风偷偷给桌底的虎子扔了一大块肉,然后开始收拾碗筷,这时爸爸突然说:“不着急收拾,我还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单,拿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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