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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陪了席影坐了一会儿,她很沉默,偶尔抬手擦一下自己的眼角,接着喝一口酒。
席影已经很久没喝酒了,她不喜欢喝酒,觉得酒精是个误事的东西,也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喝,但是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了。
当生活中有自己再怎么样都无可奈何的事情时,酒能派上一点麻痹的用场。
程越陪她喝,她喝一口程越就喝一口,两个人都没什么讲究,都是对着瓶口吹。
“还记得我们在德国帮助的那个孕妇吗?”
席影点了下头,鼻子透红,偶尔吸一下。
“这是她和她孩子的照片。”
程越给她看自己的手机,上面孕妇妈妈抱着孩子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孩子的皮肤皱皱地,满身泛着红,但是有种格外的生命蓬勃的感觉。
“她的先生一直再问我你的联系方式,说当时对你太粗鲁了,遗憾一直没有好好地感谢你,可惜我当时也没能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程越把纸巾推给她,“本来项目失败,朋友受伤,被家里人看扁,我以为这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好运气了,但是我现在遇到了你,看来我还挺幸运的,让我又遇到你了。”
“看来生活里也并不是只有难过的,对吧?”
席影只能勉强对他勾了下嘴角,“谢谢。”
“方便跟我说说你目前的困难吗?”程越的目光很认真,他卸去了平时眼中那种轻浮感,很真挚,“把我当成垃圾桶。”
席影向来不习惯向别人袒露自己的困难,她用手背贴了下脑袋,脑门因为喝酒而产生滚烫的感觉,“对不起,我要上个卫生间。”
“可以走吗?”
“可以,谢谢。”
她的眼尾泛红,卸了妆的脸上有种格外清澈的透亮感,扎起头发显得青涩不少,蓝色牛仔裤运动鞋,一点看不出已经有27岁了。
程越站着看她离开,眼里不复刚才的关心真挚,而是有些冷漠地看着席影落在桌上的手机。
他坐下来吃了两串烧烤,不一会儿席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页面跳动的是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备注。
席影扣着嗓子在卫生间吐了一会儿,洗完嘴巴出来之后吹了会儿风才把那种腹胀感消去。
程越仍旧在烧烤摊等她,“没事儿吧?”
席影无力地摇头,“好多了。”
“刚才有人打给你,怕是什么重要的电话,我替你接了一下。”
腹胀感消去之后酒精开始上头,她坐下缓了一会儿才看清手机里的号码。
她没给傅斯里设置备注,代表着她从本能上是不愿意与他存在关系的。
导致她每次看到那一长串电话时,都会觉得有点恐惧。
现在她看到这串号码时,依旧会头皮发麻,她捏了下鼻梁,觉得后脑开始痛起来,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他指不定又要怎么发作。
“谢谢,是我的老板,他有说什么吗?”
“原来你的老板是傅斯里。”
席影看着程越,等他说话。
“别皱眉,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巧,我和他之前是朋友,所以聊了两句,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的意思是,让你现在去一趟公司帮他拿文件。”
程越的话每一句都很得体而有礼貌,尽管这样很好,但是总让人有种无法接近的不真实感,席影飞快地说了声谢谢,站起来把帐结掉,匆匆告别便走了。
浦西京衡别墅。
陈常向傅斯里递交表格,发现傅斯里在落地窗前站了足足有半小时。
这里的视野非常漂亮,椭圆形露台,落地窗微微开着,留下窗帘被寂静的风拂动。
未正式入夏,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寒意的,陈常过去关了窗。
陈常经历两代江山,年轻的傅总和傅老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傅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小到连公司的底层员工都会真实心意地赞佩他,而傅斯里则是杀伐果断、凶悍得如同冷面罗刹,平时脸上鲜少会有笑容,天生强悍的压迫力让公司没有人敢起异心。
傅老死后,无数股东对第一把交椅虎视眈眈,傅斯里切切实实是杀出了一条血海才坐稳了这个位置,而其中胜在两个字——“决断”。
在职场上,他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嗅觉,剔除异己从不手软,判断力、执行力果决,手起刀落只讲究“狠”字。
所以陈常几乎无法看见他压抑沉思的样子。
“不用看了,你可以休息了。”
绕是傅斯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常也感觉到了他身边的低气压。
陈常大概的猜测是半小时前那通电话。
傅斯里其实不是一个刁钻的上司,他狠只是针对于'异己',对于忠诚于自己的部下,他从不会无端发难,相比起其他的企业,傅斯里甚至更具有人性。
他甚至对傅老交代需要照顾的孩子也很好,温和有礼。
只单单除了一个席影。
他对待席影和对待别人有天壤之别。
陈常混迹职场这么多年,该硬的心早就坚硬如铁了,但还是忍不住为这姑娘捏了把汗。
这几个月,这姑娘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脾气也好,从不抱怨,从她口中听不到一个苦字,家里这个情况,偶尔苦中作乐,也会关怀他人。
这姑娘的脾性好到让陈常曾经希望过自己的女儿也像她一样,能坚韧、善良、守诺。
这样一个姑娘,问谁能不喜欢呢。
陈常暗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总觉得他心里是装着这姑娘的。
明明是在乎的,却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用言语伤害对方。
天后面有点下雨,席影等车没地方避,只能把外套脱了放在脑袋上。
取到资料到京衡花了半个多小时,外套湿得差不多了,头发也潮了。
上去恰好碰见陈常,他赶紧给席影拿了块毛巾,“先擦擦,傅先生在二层健身房,脸色不太好,说话...小心。”
席影感激地看他一眼,匆匆擦了一下便上去了。
二层硕大的健身房灯光全亮,傅斯里在一台跑步机上挥洒着汗水。
他调的速度很快,但是跑步动作标准,肺活量极好,胸口没有大幅度的喘息,均匀地吸吐。
倒是席影喘得比较用力,她平时熬夜熬得狠,但是缺乏锻炼,稍微跑一跑动一动就会面色发白,加上今天喝了酒,状态就更差了。
“傅总,你要的资料。”
傅斯里没应,他甚至没回头。
好像这里根本没有席影的存在。
“傅总。”
她舔了下唇,重新喊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或者是因为傅斯里冷漠的态度,她的胃里隐隐绞动,有点犯恶心。
跑步机“滴”的一声,速度慢慢地降了。
傅斯里下跑步机,孰若无睹地绕过她拎了运动水瓶喝水,然后肆意地自上而下盯着她。
按照平时,傅斯里的刁难她都快习惯了,但是今天实在是特殊,心里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有点喘不过气。
她一直保持着递给傅斯里那份资料的动作。
这份资料很重要,原因无他,这份资料是被毙掉前她曾经拦下的项目,傅斯里好不容易才给了机会,其中所有调查和咨询包含了席影的大量心血,傅斯里给的时间很紧,席影本打算再细化一下,没想到他今天就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与否,决定了她未来的路。
“你想利用这个项目,摆脱我。”他的话犹如一道审判,席影的呼吸满了一拍。
傅斯里喝了口水,他穿的一身运动装,运动短裤过膝,是非常有名的品牌,干净整洁,连球鞋都一干二净。
席影没有说话,她不想否认,她认为傅斯里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做的一切努力,无时无刻都是在朝着摆脱他而努力。
他把那份资料拿过去,放在手上翻看。
他只看了十秒,席影清楚地知道。
然后他将资料撕成了两半,把碎纸如同雪花一般扔到她的面前。
霎时间她的眼前全是白色的资料纸,有的落到了她的身上,有的落到了她的脚下。
然后她听见傅斯里蛇蝎一样的声音:“你的项目和现在的你简直一模一样,到处都是漏洞。”
席影的脸色有些煞白,定定地看着他洒落的资料纸,满地都是。
席影浑身都在发抖,她费尽力气咬住自己的唇,她眼睁睁看着傅斯里把自己熬了快一个月做的成果扔在地上践踏,她慢慢握紧拳头,死死地抵在身侧。
“不过也不算一无是处。”
他用看好戏的、近乎恶毒的、戏谑的声音缠绕着她:“澳大利亚的那个项目,未来三个月就由你来跟进。”
然后轻描淡写地抛出命令,“出一点差池,责任都算在你身上。”
澳大利亚的项目席影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个项目主要由陈经理负责,虽然项目不差,但是席影对此毫无了解,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在近期无法离开上海。
母亲已经进入危重阶段,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这个时候席影没有办法离开她身边,更不可能一去就是三个月。
在未来的每一天,她陪伴母亲的时日都是为数不多的从上帝那儿偷来的日子。
如果让母亲一个人独自度过人生的最终旅程,她必定会抱憾终生,这一段时间,对于她来说是最重要的时候。
“傅总,可以安排别的人去吗?”席影压住手,尽量用商量的语气:“我最近的情况比较特殊,恐怕不能...”
傅斯里的面容极其深邃,比例弧度极好,让人觉得舒适,但是看人的时候有种无机质的冷漠,“你是说,你完不成?”
席影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歉,傅总,我现在不能离开上海。”
*
“陈常,傅斯里在不在?”
陈常一看,是多日没见的霍凌云。
“霍先生,傅先生就在楼上。”
“嗯
霍凌云与傅斯里交好,不常在国内,在国外是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这两天回国参加研讨会,才有空来见傅斯里。
陈常准备回去了,刚转身就听见霍凌云的声音,“傅老板,那医生可不好请,权威主刀...”
接着声音就被掩在了门内。
陈常思忖片刻,也走了。
傅斯里泡了点茶,“谢了。”
霍凌云:“给你跑前跑后费了半天劲儿,就一句谢谢?”
傅斯从未吝啬过:“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什么也不缺,就是手边缺个生活助理,这两个月几个国家到处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霍凌云一口气喝不少点茶。
“听说你让我请这医生,是为了帮上次你在马场欺负那女人?”
傅斯里喝茶的手微顿,神色冷隽,似有些不耐,并未回答。
“被我说中了?”霍凌云觉得有趣,他认识傅斯里好几年了,傅斯里这个人冷是冷了点,但是贵在做事敢作敢当,少见他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事情,同时也对那个叫席影的女人产生了不少好奇心,“那丫头什么来头呀,劳您傅大老板大驾?”
傅斯里警告地看了霍凌云一眼。
“你傅大老板一个面子多大呀,全中国第一胃癌主刀,说请就请来了。”
“表面看着有多厌恶多厌恶,暗地里把人留在身边,两面派说的不就是你这种人吗傅斯里?这样,我最近正好缺一助手,我出个价,你把她让给我。”
“她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看她挺好的,看着聪明也能忍,留着做个助手绰绰有余了,还是你不舍得了?”
“她在行业内犯过大错。”
霍凌云来了劲儿,“犯过大错的人你也放心留在身边,不是搁了个□□在身边?你是喝了迷魂汤,被迷得七荤八素了?把她给我,不恰好解决了个□□?”
“总之,她不行。”
“你喜欢她?”霍凌云挑眉。
傅斯里警告地看他一眼,用仿若局外人的语气道:
“让她的亲人尽可能长地延长寿命,以便于她更长时间地留在我身旁,折磨她,这就是我的目的。”傅斯里声线清淡,透着无机质的漠然。
“这话你自己听着都会觉得可笑吧?傅斯里,我是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既然你在乎那丫头,别到时候把人吓跑了再后悔,那可比现在掉价多了。”
傅斯里依旧我行我素:“在我身上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
ATG大楼,鳞次栉比的高楼被阳光照射着,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近期ATG进行收购动作,将一个名为“典盛”的人工智能应用科技公司并为己有,这场收购完成得很漂亮,无数财经板块记者蹲守ATG。
他们的车子驶入ATG园区,一众架着□□短炮的记者被堵在园区门口,见车行近,他们纷纷准备靠过来,却被安保拦住了脚步。
席影低头查看行程,“傅总,上午安排了《财经》的记者进行二十分钟的采访,他们会给ATG预留一个封面板块,给予重点版面分析这场并购案,下午会有摄影师,给您拍摄....”
除了记者之外,还有不少没戴记者证的人也在等着,席影大概能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
一场收购之内,一定会有无数的血雨腥风。岗位流失更具有代表性,那些可有可无的岗位原本可以靠着公司的包容苟延残喘地存活着,一旦被收购,这些人一定是首当其冲被清洗的一批。
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员工,在过去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靠着工龄在公司里混个职务,家有老小,原本生活还算滋润,但是一场收购,让他们面临了中年失业的危险,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家庭无疑是不小的。
席影听着窗外那些对傅斯里的声讨,心起恻隐。
傅斯里闭眼陷进沙发,十指交叉叠在身前,好像没有听到任何异动。
车子驶入ATG大楼,席影和陈常跟着傅斯里下车。
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跑过来,“傅总!傅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穿着一件蓝色衣服,头发凌乱,大腹便便,眼下的黑迹仿佛好几天都没有睡过觉,眼里充斥着痛苦,“傅总,别辞了我,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家里还有孩子母亲要养,我的孩子病了,要很多钱,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求求你,求求你!”
“我已经四十几岁了,别的公司不会要我的,傅总我知道您人不坏,你就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吧!”
陈常眼疾手快迅速挡在他身前,疾声:“安保,拦住他!”
安保人员的动作很快,他们架住男子,男子顺势一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马上就架了那个男子出去,期间男子的声音凄厉,一声声喊着傅斯里的名字。
那个男人没能碰到傅斯里分毫,他的始终无动于衷,西装也笔挺如常,疾步如风。
他们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那个男人的世界灰暗、痛苦、没有希望,傅斯里的世界明亮、冷漠,高高在上。
席影看着那个几近发疯的男子,并不害怕,只觉得背后发寒。
几个月前,她也曾经和这个男人一样,苦苦地求着傅斯里。
她和这个男人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对她百般羞辱之后,傅斯里救了她一次。
茶水间,席影泡了杯咖啡,从高楼窗户往下看,ATG园区已经没有了记者和非园区职工的身影,好像刚才的喧闹只是一场幻觉。
“公司收购期间,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
席影回头,看到陈常在泡水,“这是傅总下的规定,公司不养闲人,那些在原公司没什么用处的人,都会被一一辞退,很多人来求过傅总,结果基本都和今天一样,ATG不是做慈善的,没有义务为谁兜底。”
“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席影端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
陈常喝了口咖啡,站到窗边,似有劝解的成分在里面:“所以傅总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席影淡笑道:“他不过是想借此羞辱我,以此来满足他的好胜心罢了。”
陈常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留下一句:“羞辱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并不一定是要这种。”
席影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
*
“—所以傅总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席影给李秀莲擦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上这句话。
李秀莲轻哼着,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困难,眼睛微掩着,透着可怕的青白,神智已经不清醒了,但是叫声依旧很凄厉,可想而知母亲有多么痛。
她的手有点抖,摁了病床边的铃。
“你现在多来看看她,白天她还会有清醒的时候,晚上基本不行,就这么些日子了,你多陪陪,不然...”护士摇着头,说话有点不忍心。
“谢谢...”
席影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心口一阵阵麻。
她的心脏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如同插在冰里被冻僵的手,偶尔有尖锐的针刺感。
母亲要离开的感觉,从未有一刻比现在真。
自从李秀莲患病之后,她总在自我安慰,母亲还能活几年,几个月也好,她祈祷、庆幸,但是从未有过实感。
这个生她养她的人,快要被病魔带走了。
她已经如此地不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自己走完这下半程。
她慢慢地走着,突然在路边一家商店停住脚步,商店门口画着巨幅版面的人体模特。
从商店里出来之后,她又去了那家傅斯里最常吃的餐厅,打包了几份杭帮小菜,用很精美的盒子装着,七点半左右,这个时候傅斯里一般还没吃晚饭。
今天傅斯里没有叫她过去,但席影还是去了傅斯里住的酒店。
一路上想了很多,想到那个被傅斯里接到京衡的女生,想到陈常的话。
刚走近,她就听到傅斯里的套房传来杯具碎裂的声音,两个人惶惶地从傅斯里的房间出来。
席影对这两人有印象,是ATG的高管。
她来得不是时候,想到这里,她捏紧了购物袋的提绳,心里升起一丝退却。
门口满地的白色碎瓷片,一片狼籍,她避开那些东西,敲了敲门,“傅总。”
傅斯里单手插在裤袋里,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他透过镜片看着她,上面泛出冷冷的光。
她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一旁,蹲下去理那些碎瓷片,一片片小心地拾起扔进垃圾桶,看上去低眉顺从。
“你来干什么?”
她大概地收拾完,即便已经很小心,但是手指上还是被碎瓷片割了一道,极浅地渗出一丝血迹,她合起掌心搓了一下,把血珠擦去,但还是有点渗出来,可是一点都不疼。
“你吃了吗?”
席影来之前特地卸了妆,扎了个马尾,原本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些刘海,口红抹掉了,涂了一层薄薄的润唇膏,淡淡地泛着红,这样看起来更青涩一些,与大学时期几乎无异。
“滚出去。”
傅斯里的心情看起来确实很不好,但是他那双眼睛往她身上一看,仿佛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她的牙齿咬在自己的舌侧,没走,反而去拿了刚才的包装盒,打开把餐盒拿出来摆好在茶几上。
“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失真,好像是自己身体里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傅斯里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没给回答。
“菜快凉了,来吃点吧。”
席影知道自己很不擅长讨好人,在今年以前,她向来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人保持合适的距离,但是从来没有从这个舒适圈中出来过。
她的语气十分生硬,强逼自己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帮他开餐盒拆筷子,让自己表现得尽量柔软一点。
席影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自从她在笑的时候,傅斯里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唇角。
她觉得锋芒在背,硬着头皮看他,“要是不合你的胃口,我...”
虽然她是傅斯里的助理,但是她从来没有帮他订过饭,因为他口味很挑,也不喜欢吃快餐外送这类的东西,所以他爱吃什么菜,也基本是靠以前的经验以及陈常那儿得知的。
终于在三秒之后,他朝她走过去,坐下来。
餐盒分装精致,有好几样菜式,醋鱼、糖醋排骨、湖蟹、虾仁,还有一碟陈醋。
她戴上手套,拆了捆蟹的绳儿,用剪刀一个个把蟹脚剪到碟子里,拆了蟹壳,去了蟹腮,再把蟹身从中间一分为二,里面的蟹黄金黄流油,饱满得呼之欲出。
席影是个很爱吃蟹的人,当年的傅斯里也是。
到了吃蟹的时节,傅斯里平时为了学费奔波,生活拮据,但是到这时候总会特意带她去吃蟹,席影虽然是江南人,脑子也算聪明,但是在吃蟹这件事儿上却不得其法,在懂吃蟹的人看来就是浪费了好蟹。
那时候他总说她,却执意帮她剥好,偶尔也陪她一起吃,自此吃蟹好像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河约定一般。
和他分开之后,席影也吃蟹,何家卫不会主动帮她剥蟹,她也不要求,竟然也渐渐地会自己剥蟹了。
过往的经历有一瞬在脑海里浮现,席影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酸。
“我不吃蟹。”
眼见她细心地剥好蟹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眼里有嘲弄,“陈常没有告诉你?”
席影怔了怔,然后“嗯”了一声,默默把那碟蟹推到一边。
指心有尖锐的刺感,是刚才不小心滑到的伤口又在发作了。
“很失落?”
她是在赌,企图以此来激起傅斯里的回忆,让他能对她心慈手软一些。
“在讨好别人的时候,最好做足功课,不然很容易让人倒胃口。”他脸色倨傲,高高在上地讽刺她。
傅斯里吃得不快,结束的时候快过了一个小时。
他吃完之后便去了一个房间,那是他在这里的书房,常用来办公。
把席影丢在了这里。
之前席影走或者留傅斯里都会讲,但是这次他没说。
她收完餐盒之后,看了眼放在那边的购物袋。
她在沙发坐了会儿,下了万般勇气一般,拎着那个购物袋走去浴室的方向。
她从来没有主动过,从来都是傅斯里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在男女□□上,她很生涩,只能被动承受。
傅斯里在这件事上发起狠来,她是受不了的,所以几乎和他每一次的后期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任他搓圆揉扁,要么紧闭着眼,使劲给自己催眠自己不是在受辱。
她抹了两遍沐浴露,冲洗干净,然后在购物袋前站了许久。
她麻木的心脏还是觉得很难堪,半晌,她把购物袋里的衣服拎起来。
导购员给她推荐的是最难堪的一套,并且用眼神告诉她,这套用于取悦男人足够了。
她闭了闭眼,在满室雾气中穿上了它。
空气发冷,她把宽大的浴巾披在身上紧紧裹住胸前。
她洗得比自己想象得要久,但是傅斯里还是没出来,书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去了沙发,坐着,发呆。
偏偏这时候程越打电话来,她裹着浴巾,小声跟电话里说着。
她怕傅斯里这个时候出来,所以说得比较快,但还是在落地窗的倒影里看到了傅斯里的身影。
他像是出来喝水,遥遥地从落地窗里看她。
她心里乱了一拍,身上的浴巾随着她的动作坠下来一些,露出上半身。
“你怎么了?”程越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主动问道。
“没事,我们之后再聊。”她匆匆地回了一声,没有和他打招呼就挂了电话。
她把浴巾扯上来,遮住自己难堪的上半身,有点急促。
傅斯里握着玻璃水杯,靠在流理台边,似笑非笑:“你这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像千百根针,刺到她的身上。
嘲弄的,像在看廉价物品的眼神。
刚刚重新遇到他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她有些忐忑,焦灼不安。
想到他刚才已经看到了,再遮也只是徒劳,她索性硬着头皮把浴巾扯了。
她光着脚走到他身边,抬起眼睛看他。
“我今晚能留下来吗?”
尽量柔声,尽量诱惑,尽量无辜。
席影清楚自己的身材,但她从来都没有穿过这种衣服。
又低俗又暴露。
她已经难受得手臂肌肉都在克制颤抖,却要装成温柔的样子。
傅斯里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滑过,“有事求我?”
他在明知故问。
他肯定知道她想求他什么。
“还挺有诚意。”他抱起怀,看好戏一样看她,却压根没动。
他眼里没有那种冲动,按照平时,他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优游自在地抱怀取笑她。
顾不得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了,席影看了傅斯里半晌,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衬衫衣摆,然后轻踮脚,将唇送上去。
傅斯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即便是被她吻着,也只是睁着眼,冷漠地瞧着她的动作。
她觉得身体冷得受不住。
她的动作生涩而笨拙,根本称不上有节奏,只是胡冲乱撞,却装着镇定十足很有底气的样子。
这一切都被傅斯里看到眼里。
她按照经验来,慢慢地描绘他的唇齿。
呼吸越来越重,有颤抖。
她渐渐往下,顺着他的脖颈,吻到他的喉结,然后张唇轻轻啃噬了一下。
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傅斯里的身体僵硬了一刻,呼吸就此凝滞。
他的喉结应该比较敏感。
得知这一招有效,她索性勾住傅斯里的脖子,又轻咬了一下,傅斯里果然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问句像句祈求:“我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这是她问的第三遍。
席影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眼中似有波光,呼吸不均匀。
“滚。”
席影没有意外,她看着他发暗的眼睛,突然把他的脖子再勾下来点。
她吻了下傅斯里的耳际,深浅不一的呼吸喷在他的耳侧,轻啄慢吻,仿佛是有意地让他觉得难受。
勾着引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傅斯里扛上肩膀。
胃被他的肩膀顶着,难受极了。
她被丢到沙发上,震了两下,后边的人扯住她的脚踝。
她挣扎片刻,人反了过来,撑住他的身体。
傅斯里把她抱在怀里,用力得像是要嵌进自己的身体。
她用力地勾住他的后颈,指甲陷入他的肌肤。
身体感觉到急剧的热意,汗珠随之而下。
她默默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湿润的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不一会儿他的颈窝传来剧痛,一片肉被咬得发麻,傅斯里没停,反而更加凶狠。
到最后,她极其小声地呜咽了一下,指甲在他背上又抓了一道。
她浅浅地呼吸着,感觉浑身都脱力了,似乎在撒娇,有浅浅的鼻音:“傅斯里,我不想去澳洲。”
她没有叫他傅总,没有询问,声音小得就像鸟儿。
不一会儿,他感觉到颈窝处有股滚烫的热流。
他把席影扯起来,勾起她的脸。
她的眼眶红红的,两行热泪默默地往下淌,她的鼻子也红了,看起来怪可怜的。
她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语气求他:“我不去了,好不好?”
“....我妈妈她现在不能离开我。”
傅斯里这晚上把她折腾得很厉害,完事儿后竟然也没走,把她抱在臂弯里,像拍宠物那样拍了拍她的脸,“这次倒是装得挺像的,有进步。”
傅斯里的心情应该挺不错,席影想。
席影的手在被子里握得似紧,脸上却没丝毫表露出来,甚至对他笑了一下。
傅斯里居高临下,抬手把她推开,还不忘讽刺,“笑得比哭还难看。”
席影依势靠过去,固执地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枕着,好似有点任性。
房间里开着一盏暗暗的床头灯,窗户没有全关,落地帘被风吹动,浅浅地起伏着。
“上次在医院,刚好碰到程越,能认识程越,是因为做斯图加特那个项目的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就没再有什么交集...”
傅斯里话却看表演似的,对她的话无动于衷,那眉眼里似笑非笑地,“你想说什么?”
席影看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半晌眼睛里划过一丝晶莹,才回了头,将身体半躺进被子里,语气是恹恹的失望,“没什么。”
她扯着被子往脸上盖,不说话。
傅斯里偏把她脸上的被子掀开,“明天是贺的生日,你帮我给她挑份礼物送去。”
她说话闷闷地:“我不了解她的喜好。”
“不了解就想办法了解。”
她半晌才“嗯”了一声,也不管傅斯里生不生气,把他的手臂一撇,翻了个身,好像睡着了。
傅斯里的烟瘾突然犯了,若有所思地看了席影的背影半晌,大发慈悲般:“澳洲你不用去了,换别人。”
夜半,傅斯里已经沉沉睡去,而此前呼吸平坦的席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原本发红的眼睛此刻如江上的雾霭沉静,平静之中带着漠然,她把自己蜷缩起来,裹紧被子,久久未睡。
*
翌日。
席影和陈常一同在公司楼下买咖啡,“昨晚没睡好?”
席影的虚弱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眼皮稍微有些浮肿,但还是对陈常笑了一下:“有点。”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结完账一起上楼。
“对了,陈助理。”
“嗯?”
席影鬼使神差地:“傅总他不喜欢吃螃蟹吗?”
陈常了然,“傅先生对蟹肉过敏,所以向来都不吃。”
席影一愣。
“有次厨房不小心在他的面里加了点蟹黄,傅先生就过敏了,两天才好,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还是挺折磨人的。”
看席影陷入沉思,陈常便问:“怎么了?”
她掩下睫,“没什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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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比较仓促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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