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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绪蒙在灵堂见到了余玄同,他穿着浅蓝的制服,头扣军帽,身姿挺拔如松,脸上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谭绪蒙在暗地佩服他的胆量,吊唁之后,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烟。
夜色中,隐约可以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巴和一明一灭的火光。
他挑眉问下属,“余玄同有什么弱点?”
既然鸽派上台,不打压鹰派的这些旧臣,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没结婚,倒有一个干儿子江舒。还有,他跟您哥哥谭绪淳关系不错。”
他抖了抖烟,嗓音微哑,“江舒,江裘留下的?”
“是。”
“我哥的儿子叫什么?”
“是叫谭希孟。”
“希孟?”他吸了一口烟,脸庞笼在烟里,看不清神情。
“跟陶自清说下,找个机会,把这两个小娃娃都带来。”
“是。”
这边绪淳还在请人替柳汀做法事,平京那边立时传来了消息,以“逼妻自杀”的名义撤了绪淳的职。
他并不意外,余玄同电话里说,“我还要留在这里议事,暂且回不去,你要多小心。”
绪淳怕再生出事端,加紧办理了江舒出国的事宜。
希孟眯眸,绪淳向来冷静,如今紧张的有些反常。
但原因也不难猜,像余玄同和谭绪淳这种人,直接威逼利诱,还不如对他们最在乎的人下手。
昔有挟天子而令诸侯,今有挟子而令父。
关心则乱,绪淳的紧张,恰恰证明江舒的份量,而江舒越是重要,就越危险。
被秘密关注的江舒浑然不觉,她倒也没闲着,那场大火过后,霍恩铭因无人认领,江舒便自觉替他料理后事。
并不是陶自如不想来,实在是他现在是大忙人一个。
因陶熙静过世,以他的身份自然要风光大葬,依照规矩棺椁要在陶家停棺几日,供人吊唁,于是那些掌柜雇员皆涌过来送老家看新东家。
这场交接需耗费数日,他一时抽不了空,只派了小厮去找江舒,说这场事故总是因他而起,有什么需要钱的尽管开口。
另两个兄弟见再没有什么可争,便也拿着各自那份做富贵闲人。
这一天轮到陶自清守夜,他的小厮替他去厨房叫饭,他披麻戴孝的坐在蒲团上,看着陶熙静生前拍的一张西洋照,老父那双眼睛似乎黑洞洞的在盯着他。
手中的纸钱被火舌一点点吞噬,带来一丝温暖,但他从心到身体都冷透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是那么智慧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乳臭未干的老八!”
他摇头,为自己鸣不平,“从小到大,无论你吩咐我做什么事,我都没让你失望过。”
他平静的踱步,“我小时候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瞧得起我,老八呢,他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生他的气!”说到激动处,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眼圈泛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他平静了一会,随即疾步走近陶熙静的棺椁,他的背影被摇晃的烛光倒映在白色的帘布上,显露狰狞而飘摇的背影。
“爸爸,我只是在纠正错误。”他俯下了身,说的非常轻,仿佛是父子俩在私语,“我比他更优秀,我只是想让你看到。”
小厮此时端了饭菜过来,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又恢复了陶府少爷的体面。
小厮布菜的时候说了句,“少爷,北平那边来消息了。”
陶自清接过小厮揣在怀里的信件,瞄了几眼后拿到蜡烛上烧灭,“真是天助我也。”
此时忽有一阵风吹来,将脆弱的烛火吹灭了。
他轻声笑了,“爸爸,你想吓我?”他复又点亮蜡烛,眼神冰冷,“可你管不了我了!”
过不久,陶熙静终于入土为安,陶自如开始让小厮准备离开的各项事宜。
本来按规矩,陶熙静在七天后、十四天后还要再办几场仪式,以示其子的“孝心”。
陶自如是不拘这些的,他另两个兄弟也为讨好他揽了这件事,只求在他不在这段期间还能捞些好处。
既然他们有心讨好,陶自如念及是自家兄弟,也没有对他做过分的事,便和各个掌柜打了声招呼。决定把分给他本人的利是让出一点给他们占点小便宜,可要是想大把捞油水就不必客气了。
由于绪淳的努力,距离出国已是倒计时了。
许乔早早替江舒收拾好了行李,只是觉得国外什么都没有,实在让人忧心。
江舒眼看行李越来越重,从一个变两个,许乔差点把自己腌的菜都要给她打包带上,哭笑不得的连连喊停。
“妈,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你觉得我拎得动这些?”
许茂琴手里拎着刚宰的鸡,看到两只鼓得不能再鼓的箱子,只好遗憾的又退回厨房。
江舒试着把箱子拎起来,然而她整张脸都涨红了,箱子仍纹丝不动。
她无奈的拍了拍手,“还是我自己整理吧。”
狄生拍拍胸脯,“少爷你担心什么,我帮你拎。”
江舒看了眼狄生,把他单独叫到了房里。
这个高而瘦的少年现在壮实了不少,在她眼中如同铁塔一样高大,所以……
“狄生,我不打算带你走。”
他一听有点慌,“少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不合你的意吗?”
“你做的很好,”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要都走了,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怎么办?如果管家也生病了,女眷又不能独自出门,她们虽有脚,却是被困在这里,连请个医生都没有办法。”
“谭府和余府不会不管的!”他肯定的说。
“是啊,可是时局多变,他们为了避嫌,也不能总来拜访问询有没有难处。”她拧眉道,“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你留下最让我放心。”
狄生被江舒说服,虽也觉这方案更好,但他这几天想得都是去国外之事,一时破灭,还是有些难受了,便垂下头,语气低落,“既然这样,那,那我便留下吧。”
正垂头丧气,又听江舒说,“我走了,你是不是觉得没事干?我拜托了自如身边的掌柜,让他教你做生意。”
他一下子扬起头,眼睛晶亮,“昌隆号吗?”
江舒嘴角溢出笑意,“是啊,你以后也是我身边的大掌柜了,怎么样?”
他忙打揖,“谢谢少爷!”一边欢天喜地的冲出去找管家李长分享他的喜悦。
江舒莞尔的打开行李箱重新收拾,塞了几件衣服和细软,犹豫了会,还是放进了一小罐咸菜,要是水土不服,她还可以解解馋。
行李箱减少为一个,她拎了拎把手,仍是不轻,但能够接受。
她把箱子放好,以手为枕躺到床铺,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悠哉的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没想到,第二天这“东风”却没有来。
江舒、自如和希孟约好码头见,她一晚上听着许乔和许茂琴的各种嘱托,一边耳朵都起了茧,一边昏昏欲睡,早上醒来精神头都不太好。
狄生趁她用早饭的时候便叫好了黄包车,还把行李都搬上了,江舒看时间差不多,粥喝得飞快,许茂琴在旁边一个劲的说,“不着急,你慢点喝。”
许乔眼下尤有青黑,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江舒,好像那是最后一眼似的。
江舒吃完后抹了抹嘴,“妈、外婆,那我走了。”
许茂琴赶紧拿出一个食盒,“我做的茶叶蛋,你们在路上吃。”
江舒摸了摸,是热的,如果她昨夜没有睡好,或许她外婆根本就没有睡着,她把食盒捧在怀里,“好,我会吃完的。”
许乔握了握她的手,“穷家富路,在外面别不舍得花钱。”
她赶紧道,“妈,你别担心,有自如在,你还担心钱不够么?”
车夫高声喊起来,“这位少爷,还走么?您不是要去码头,留在路上的时间可不多了!”
江舒连忙跑出去坐上,又转过身朝她们挥手,“妈,外婆,你们好好的等我回来!”
眼看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离别的愁绪瞬间汹涌,她摸着食盒,眼圈一热。
到了码头,希孟早就在了。
车夫替她拎起箱子,她快步跑过去,“我迟到了?”
希孟摇头,“是我早到。”
“自如还没来?”
希孟微拧眉,“希望他不要有什么麻烦。”
江舒好奇的望望希孟的箱子,“你的重吗?”
希孟让她试试,她一下子竟没拎起来,获得他好一顿嘲笑,“你这力气跟小鸡似的。”
“我,我小啊!”她一时有点语塞。
现在还只是力气的差别,到以后身高、体型,恐怕她都不能和他们匹敌。
正说着话,那边自如从自家的车走下来,“你们都在等我么?”陶大少爷表示这种欢迎方式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他未发觉,远处有几个人正慢慢朝他们围拢。
“你啊,有车还这么慢!”江舒尚未察觉,她拎起箱子,撇头向船走去。
希孟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了?”江舒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如敏锐的察觉到希孟眼睛里透出的凝重,他回身一看,才发觉在人来人往的码头,那几个陌生人手上并不行李,也不着急上船,也不送别亲友,只是正紧盯着他们,还在逐步缩小包围圈。
江舒见两人神色有异,余光一瞟,也发现了不对。
他们陷入了一个困局,现在上船,正好瓮中抓鳖,可要是现在离开码头,还赶得上轮船么?
那几人见他们一直停在原地,恐有变数,当机立断的展开行动。
陶自清此前下了命令,江舒、希孟要拿住,也要趁乱干掉陶自如。
希孟见他们动作变快,眼中一厉,“跑!”
自如立马撒丫子跑了起来,江舒被一左一右拉着,不自主的往前拽,嘴里还嚷嚷,“行李!行李不要啦!”
右手挂的食盒更是荡起秋千,不时撞着她的手臂。
“要什么行李!呼,呼!跑过他们再说!”陶自如气喘吁吁,“手上挂的什么,老撞到我!”
“茶叶蛋!”
“逃命呢,要啥茶叶蛋!”他一把夺过,把盖打开,往后面的追兵一泼!
“陶自如!”不管是追兵还是江舒,都发出了一声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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