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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姨娘

作品: 丽正殿 |作者:虚掩乱语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8-23 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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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露未干,有些湿意。我不顾昨日跪宗庙的辛苦,来到园中,采集露水,准备九月重阳的菊花酒。说起来,这士族妻子的生活真的并不清闲,每月一个节日,就足够有心人忙上一个月了。

这时一个身影神秘地从花园里快速溜过。

我身着一件鹅黄袖衣,粉绿儒裙,随意扎着发辫,藏在菊花丛中,倒是隐秘得很。由覃贪睡,也没有跟在我身边。想来这人定是没有发现我。

我放下采集用的玉瓶,偷偷地跟在其后。

原来是万惜人身边的侍女小芹。她怀抱着一个小包袱,来到李府后门,突然,迅速地向后张望。我连忙躲在假山石后,觉得有趣。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觉得安全,熟练地敲了敲后门,就听大门外回应了三声。小芹便将门开了一条隙缝,似乎要塞什么东西出去。

原来是她偷取府中财物,想将它变卖换钱。这在府里也是常事,若是在平时,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但是,今天,我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你在干什么?”我嗓音依旧轻柔,口吻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假意路过,看着她手里的包袱立马掉了下来。原本伸入门内的手也立刻缩了回去,就听见门外是一阵慌乱急速的脚步声。

小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口中不断支吾:“我……奴婢……只是……”

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包袱里是什么?那人又是谁?”

小芹听了,立马就给我跪下,苦苦哀求:“二少夫人,饶命啊!奴婢实在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啊!”

苦衷!?我内心冷笑一下,为什么每个做错事的人都会说自己有苦衷?难道有苦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错事了吗?

“别怕!”我轻轻地扶起她:“你先告诉我,包袱里面是什么?”

她仔细地观察我的面色许久,确定我绝不会害她,这才向我坦白:“是万夫人,不,万惜人用剩下的燕窝。”

看来,这万惜人在李府应该受了不少气,连下人都知道我们李家人看不起她。

“小芹,你知道盗取府中事物,有何惩戒么?”我话语未毕,就见她的身子立刻开始哆嗦起来,想来,她是清楚的。

李渊以军法治家,最恨就是盗窃和欺骗,于是这两项的惩罚就特别严重。小芹这样的卖身奴婢,盗窃府中财物,怕是会被斩掉双手。

“二少夫人……”她满目都是惊恐,话语未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厉声阻止她的哭泣:“别哭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快点把东西收拾干净,跟我到屋里,我有话要问你。”

小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竟然想不到,我会放过她。但是,她却绝不会放过可以逃脱的机会,连忙捡了包袱跟着我,回到我的屋里。

小芹依旧手足无措地跟着我回到我的屋子里。一旁等候多时的由覃见了小芹,更是一脸的惊讶,好奇地望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着小芹回来。

我进了屋,让由覃给小芹置了座。我慢慢地喝着由覃为我准备好的热茶,看着小芹胆颤心惊坐着。

我看着她的恐惧似乎差不多到了极点,才温柔地开口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此次叫你来,和这燕窝无关。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小芹含着害怕的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奴……奴婢,一定知无不言。”声音带着难忍的哭腔。

我假意不见她的眼泪,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万夫人来了多日,一直相伴父亲。我找不到机会去拜见她。就想问你,何时拜访才不会冒昧?”

小芹吃了一惊,怎么也不曾想到,我叫她来此,就为了这点小事,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偷窃之事。她愣了半响,确定我的问题,才急忙回答道:“何时都不冒味,万夫人她巴不得有人去拜访呢?”

“哦,这话如何说起?”我好奇地微微一挑眉,问道。

“万夫人自从来了以后,除了大人,都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上一回,她在园子里遇到少夫人。少夫人理都不理就径直离去。可把妇人气坏了,当晚就抱着大人哭了好久。大人虽然生气,但也只能安慰而已。夫人常常说,她在李府还比不上少夫人的一条波斯狗……”也许因为害怕,也许因为紧张,小芹噼里啪啦地地说个不停,突然意识到自己口中都说了些什么时,立刻把嘴闭得牢牢地,再也不说一句。

我似乎并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嘴角依旧是微笑,柔柔地说道:“那就好,我这两日就要去拜访万夫人。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由覃听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要去拜访一个娼女。我视而不见由覃的吃惊和目光里的反对,吩咐道:“由覃,去我屋里,取二十两来。”

由覃对我使了使眼色,我加重了口吻中的严厉和坚持:“由覃!”

她只能跺了跺脚,转身去取。

我示意,她将银子放置在小芹眼前。小芹已经吓得说不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并不多。但对于像小芹这样的卖身奴婢,却是半年的工钱。有时如果遇到苛刻的主人,说不定比一年的工钱还要多。

我温和地说道:“今日的事,我不会再提。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想,这二十两都能解你一时燃眉之急。以后有困难就和我说,这样的事,不可再做了,懂吗?”

小芹起身,含着泪,对我深深一拜:“多谢夫人,小芹没齿难忘。”

我摇了摇头,怜惜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其实日子也很苦。侍奉人的活,既要受气,工钱又不多。也确实难为你了。”

小芹顿时伏地大哭起来。我静静地待她哭完,才上前扶她起身,抹去她的眼泪:“好了,别哭了。就快到辰时了。万夫人怕是找你了,快点回去吧!”

小芹还是坚持地给我叩了三个响头,方才离开。

当夜,小芹就给我传话,说,万夫人听了我的请求,心情大悦,她明日便有空,我可以前去拜访。

第二日,我正装打扮,穿上我较为正式的蔚蓝细衣,梳着端庄的单面翻刀髻,敷铅粉、抹胭脂、涂鹅黄、画黛眉、点口脂、描面靥、贴花钿,极力显得正式隆重。虽然,由覃对我的做法一直不谅解,但也只能忙里忙外地帮我装扮。

最后,我吩咐她:“由覃,将我的琉璃窍星簪,拿出来,用黄杨木盒装好。”

由覃听了,终于爆发了:“小姐,那对簪子是你的嫁妆,也是我们从长孙家里带出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你怎么可以……”

“由覃,你越矩了!”我用从来没有的厉声喝道。

由覃听了,眼眶立刻就委屈地红了起来:“小姐,由覃是……”但见我一脸坚决,她只能低着头流着眼泪照办不误。

我来到万惜人所居住的芬丽阁,虽然房子都是相似,但门口“芬丽”二字却是李渊亲自所书。我想,李渊应该是极爱这位宠妾吧。

我进到厅中,坐在偏席,等着万惜人出来。看着厅中的摆设,全然不同府中其他地方,极为华丽讲究。看着我面前黄杨木的桌案,就已经极为名贵了。

很快,万惜人就出来了。她比我上次见到时,更加娇媚。身上的衣服不同于我们平日约束,全是用上等的锦纱所做,用金丝线绣满花纹,遮住娇躯,却是若隐若现的性感。

果真是一个尤物,我心里暗暗感叹。

我见她来,连忙起身行礼:“无尘给万姨娘请安。”

万惜人听了,极为欢喜:“你叫我什么?”

“姨娘啊!”我带着无知的微笑,理所当然地说道:“您现在服侍父亲。我们作为晚辈称您一声姨娘,怎么都不为过啊!”

“对的啦,侬说得对!”她开始极为满意,不由说出了吴腔:“侬坐吧!快给二少夫人上茶。”

待仆人上好茶,我有些歉意地对万惜人说:“本来,无尘早该拜访姨娘。但是父亲一直在姨娘这,我怕会叨扰,所以不敢来。姨娘千万不要怪罪。”

万惜人听了得意地笑道:“怎么会呢?你能来已经很好了。”说着,小嘴一瘪:“哪像某人那般自命不凡。”

我假意听不出她所指何人,招手让由覃呈上发簪:“初次拜访,这点心意,聊表孝心,望姨娘笑纳。”

万惜人一听有礼,两眼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打开看,不由惊叹:“好美啊。二少夫人,你如何得来那么精致的发簪啊?”

我看着那对琉璃窍星簪在她手里把玩着,心里却暗自滴血。

那是我母亲出嫁时,最珍贵的陪嫁之一,由洛阳最有名刘家坊所造。整只簪子由七朵茉莉组成的花团,七朵茉莉由七色琉璃所致,每朵茉莉垂下一串七色水晶珠,每串水晶排列各不相同,在阳光之下,有着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再加上琉璃茉莉本身又有七色,更是变化莫测,耀眼夺目。这只簪就是取其“七窍玲珑心”,暗喻我母亲聪明伶俐,乖巧过人。

虽然百感在心头,但我依旧笑答:“这是无尘的家传之物。”

万惜人听了,连忙放回盒子,虽然满脸不舍,但还是谢绝:“这么珍贵,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我笑道:“姨娘自然应该收下。无尘素来穿戴不得这些贵重之物。这只发簪,于无尘只能躺在盒里,做观赏之用。”

我起身,亲自拾起发簪,走到万惜人面前:“但姨娘就不同了。天生丽质,难以自藏。美人配宝物,这才是绝配。”说着,我帮她别在发髻上,并叫人取过铜镜:“姨娘,看。这等天下无双的宝物,只有姨娘这等贵人才配得起。”

万惜人见了镜中的自己,也是爱不释手:“我说也是。连大人都说,我有凤仪之……”话刚出口,她连忙慌张地睨我一眼。

我心里听见后是一阵心惊肉跳,表面上仍是平和,仿佛全然没有听见此言,正在全神贯注地帮万惜人调整发簪。

她见我如此,放下心来,更是开心:“那我就厚颜笑纳了,二少夫人。”

我故作有些不快:“姨娘为何如此见外?叫我,无尘便是。”

“哎,无尘”她嘴角立刻扬起甜甜的笑意:“来人,将大人上次叫人从大兴带来的西域葡萄酒给无尘带回去两缸。”

我自然知道这葡萄酒来之不易,价值不菲,就要推辞:“姨娘,不用了。我现在一人在家,我又不是饮酒之人,怕是会糟蹋了这等好酒。还是留着给父亲大人用吧!再说,哪有小辈拜访长辈,还带东西回去的?”

万惜人听了我的话,仔细地想了想,只好答应:“那好吧!无尘,你以后常来玩啊!我这有好多好东西,到时,你喜欢什么,跟我说。不要客气喔!”

我笑着点头:“只要姨娘不嫌无尘烦,无尘以后定是会常来叨扰姨娘了。”

我们二人又拉着聊了好一会家常。等到李渊回来时,看见我们二人和睦相处,也甚是开心,要留我下来一共用饭,但我却不愿耽误他们二人相处,便一再推辞。李渊和万惜人也不好强求,就让我回去了。

自此以后,我和万惜人渐渐熟识起来。她常常拉着我说一些体己话。我也从中知道了李渊不少的想法。包括,他对世民的一些看法……

“大人其实对二郎这次在大兴的举动,到现在,还在生气。常常对我说,什么二郎是越来越管不住之类的话。语气中的失望,我实在不愿提起。”万惜人一边梳着头,一边对我埋怨道:“大人说的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将一对翡翠金玉步摇递给梳头的侍女,赔笑道:“姨娘真是辛苦了。其实,世民也是一时年轻气盛,一时冲动。等他回来,一定会亲自向父亲大人请罚的。无尘这里斗胆请姨娘看在他也有战功的份上,先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万惜人从镜中打量了我许久,有些不可思议,慢慢地说:“李世民倒是有福之人。他如此对你,你还要我为他求情吗?”

我心里暗暗有些感伤,但仍旧强颜欢笑:“他是我的夫君,我相信他,不是存心要做错事的。我们女人,不都是要靠我们的男人才行嘛?再说,姨娘如果为世民求情,父亲大人一定会觉得姨娘识大体,懂情理。”

“是吗?”万惜人低头细想了许久,才扬起头得意地笑起来:“好吧!看在你份上,我会在大人面前为二公子求情的。”

“那无尘在这里替世民多谢姨娘啦!”我连忙行礼答谢。

从芬丽阁出来后,却不巧遇到了何秀云。这几日都忙于应付万惜人,对于这位大嫂,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由覃见到她,身子几乎是本能地就躲在我身后。

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让我轻松片刻。我急忙上前,行礼:“无尘见过大嫂。”

何秀云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尽是不屑和讽刺:“怎么从娼女的房子出来?嘴都变甜了。”

“大嫂此话不妥!”我听到此言,几乎立刻直起身,反驳道。

何秀云怎么也不曾料到,我会出言顶撞。她张了张嘴,脸上立刻出现一种肃杀之气,伸手便是给我一耳光。

一旁的由覃见了,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觉得脑袋一阵发晕,口中腥甜,脸上热辣。但我仍然扬起头,厉声说道:“大嫂,万姨娘已经是父亲大人的女人。你怎么可以出言侮辱?”

也许是我脸上一脸正色,让她觉得心虚,她支吾了半天,冷笑:“你自甘下贱,还要拉我下水,不可?”

由覃再也忍不下去了,跳出来,指着何秀云的鼻子骂道:“你才自甘下贱!商贾之女,一身铜臭。你臭不可闻。”

“啪”又是一巴掌。

但出手打她的人,却是我。

看着由覃嘴角慢慢渗出血丝,我的手一直在颤抖,心里有着懊悔,有着伤心,有着不忍,却依旧无可奈何。我一脸严肃,厉声训道:“你一个小奴。竟然出言顶撞大嫂,今夜,你不准进屋,给我跪在院中,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说完,我跪身,给大嫂行礼致歉:“大嫂,刚才家奴有所得罪,请大嫂见谅。如果你还有不平,请将这个奴婢带回去,好好惩戒。”

何秀云愣住了,怕是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严酷的一面。她看了看周围,这里正巧就是园中的过道,仆人们都停下来,看着我们的争吵。她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便一甩衣袖:“不必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们走吧!”

我这才行礼,离去。

夜晚,由覃顶着半张红肿的脸颊,直直地跪在院子里。

我端着一盘水和两条冷水帕子,要帮她敷脸。但她却坚持不肯,却反过来帮我敷脸,仔仔细细地敷着。我伸手要拿另外一条手帕帮她敷。

她摇摇头,我心里更内疚了,坚持用手帕抚摸着她的脸颊:“疼吗?”一定很疼吧!我的手到现在还疼着,她一定更疼。

由覃又摇摇头:“不疼,没有小姐心里疼。”

“我很好!”我听了,几乎立刻就回答,并扭过头去,不想看见由覃过于清澈的目光。

由覃却不理会我,似乎在自言自语:“小姐怎么会不疼?以前,小姐想夫人,就拿出发簪看看。现在没有了。以前,小姐闷了。可以找无忌少爷说话儿,现在也没有了。小姐,这半年多写的字,做的画,比以往过去的五年还要多。小姐怎么能不苦,不疼呢?”

不知不觉中,我慢慢地背对着由覃。听着她的话,我只觉得喉咙越来越堵得慌,不断地吞咽,只想把自己所有苦水都咽下。

“小姐疼到了极点,都不知道疼,都不知道喊,连哭都没办法了。小姐,这才是真的疼!由覃没用,没办法保护小姐,只能帮小姐哭,由覃只有替小姐哭……”说着,她已经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有靠在我的背上,用尽力气撕心裂肺地哭着。

而我听着她的哭声,心如刀割,却始终无法流下一滴泪水,却是满心的苦水,无处倾诉。任由月光泻在我们身上,散了一地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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